羡阳春——白糖三两
时间:2021-07-10 09:50:36

  一部分人心有顾虑,仍在怀疑是否是容莺有意为之,然而看到她面颊红肿,和容恪算得上愤怒凶狠的目光,这点怀疑还是被暂时压了下去。闻人湙不在宫中,最能做主的就是眼前的封慈,然而封慈口不能言,大家也不知晓他的意思。
  容莺被容恪拽走,金簪始终不曾离开她脖颈半分,封慈沉下面色盯着容恪,没有先动手,其他人也跟着不动。
  其中有侍卫问道:“你如何才肯放了公主。”
  容恪扫了他们一眼,说道:“不许将此事声张,现在去备上一匹快马,只要我出了城就将她放了。”
  “这怎么可能!我看你是异想天开!”
  侍卫话音刚落,容恪便将容莺的头发往后扯了一把,尖锐的簪子抵得更深,似乎即将扎破那层薄薄的肌肤。
  容莺闷哼一声,泪眼朦胧地看向封慈,看着十分惹人可怜。
  封慈握紧剑柄,眸光沉了沉,最终还是将剑放下了。见到他的反应,其余人也多半明白了意思。
  容恪若是逃走,他们兴许只是会受罚,一旦容莺出事,在场一个也活不成。孰轻孰重还是要懂得,即便这二人是做戏,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侍卫们终究还是按照容恪的意思去做了,封慈将一切安排好,出宫路上也无人敢过问。他们紧随着送容恪离开的车马,而容莺神色狼狈的被挟持着,似乎也吓得不轻。
  即便容恪离开长安城,他们依旧有法子将人捉回来,容莺的性命才最是要紧。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门,容莺抬眸与容恪对视一眼,低声道:“三哥保重。”
  容恪握紧了拳头,声音颤抖:“真的不能随我离开?”
  容莺极小声地说:“此时将我放下才最好,若我随三哥走,他们便会不死不休地追赶,还望三哥能明白我的苦衷。”
  容恪接过缰绳,将容莺一把推向封慈,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迅速驾马远去。
  封慈接住容莺,随即抬弓拉弦,对准了马上的容恪,杀意涌现。
  “不要!”容莺突然扑上前,将他的手臂缚住,睁大眼神色慌张。“算我求你,放过他,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会和闻人湙求情,让他不要处罚你们,求你了。”
  她说话间,容恪已经远去,只剩远远的一个身影,封慈再有能耐也射不了这么远。已有兵卫追赶上前,但容恪也是战场厮杀多年的将军,甩开几个禁卫并不难。
  闻人湙不允许容莺去探望容恪也许是对的,她果真为了容恪什么苦肉计都使得出来,即便演技拙劣,只要她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便没有人能不心软。
  回宫路上,聆春正在给容莺的伤口上药。戏要做全,容恪不得不心狠,因此下手也是用了力。她半张脸都红肿着,被簪子抵着的地方也破了皮,渗了些血迹。
  封慈将药地进来的时候,容莺和他目光对上,颇有些心虚地移开,轻咳两声,小声道:“谢谢你。”
  在她压下封慈手中长弓的那一刻,他就确认无误,这两人分明就是在演戏,然而现在也迟了,一切只能等闻人湙回来再定夺。
  ——
  河北道等地已经被燕王与郑开攻陷,陇右道面临匈奴之祸,大周的王朝岌岌可危,四处都不太平,百姓们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而战乱又迫使各地赋税成倍上涨,甚至北方各州郡赋税涨到了从前的几十倍,各地的望族多为利所动,哪管这世道有洪水滔天。
  闻人湙去洛阳,正是为了与几大世家的盟约。周天子躲去扬州,此举自然是寒了不少人的心,他此时站出来抵御燕王与匈奴,能为自己收揽大批的追随者。加之崔家是百年士族,如今虽没落,却依旧在各地都有名望,崔照等人的站队能得到许多人的附和。
  这皇位本该属于他父亲,最后落入他手中也是物归原主。
  闻人湙迟迟不肯称帝,底下人也曾几次催促,然而他有自己的想法,身为臣子也不好多说,只当他在等报仇雪恨,拿了传国玉玺后名正言顺登基,替那被冤死的一万多亡魂昭雪。
  在商议过后,闻人湙说出自己准备成婚的事,消息传回长安,这两日纷纷有人去拜访崔氏府邸,朝臣中有人艳羡,也有人心中不屑。闻人湙得知此事,只敛目低笑一声,并未多言。
  崔照激动万分,还当是崔家要飞黄腾达了,在等待闻人湙回到长安后,一直等着被召见,侍从打探到婚服已备好,他便急不可耐去告知了崔清乐。兄妹二人喜不自胜,在家中来回踱步,时时盼着赐婚的诏令。
  容莺也听到些许流言,侍候的宫女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同情,似乎她已经被抛弃了似的。
  闻人湙是夜深时回宫的,夜里起了凉风,月亮也在云层中隐着,一点光亮也没有。容莺向来睡得浅,听到些许动静便醒了,睁开眼,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坐在榻边,正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容莺的困意登时就吓没了,险些要叫封慈进来,然而那人影见她醒来,很快就动了,俯身将她捞起来抱到怀里。
  他身上仍带着深夜的凉意,浅淡微苦的药香缭绕不散,如丝线般将她紧紧绕着。
  “闻人湙?”
  “嗯。”他应了一声,随后手指摸到她颈侧,问道:“伤到你了?”
  容莺意识到他在问容恪挟持她的事,不由地心里发虚,说话也十分没底气。“并无大碍。”
  闻人湙随后便脱了外袍,掀开被子躺进去,身上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容莺恢复记忆后,心中难免有抵触的情绪,撑起身子往后退,被他一把拽住,重新给扯到怀里抱紧了。
  他将头埋在她颈窝,缓慢地呼吸着,似乎十分疲惫。
  “我马不停蹄从洛阳赶回来,还未歇息。”
  容莺挣扎的动作停住,心底不禁发酸。“为什么。”
  “你觉着呢?”闻人湙手臂环着她的腰,将她箍得紧紧的,像是要揉进怀里一般。
  容莺任由他这样抱着,手指悄悄揪住他一片衣袖,不敢让他察觉。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意,更不想以如此荒唐的身份与他在一起。这么久的喜欢,难道说没有就真的一点都没了吗?
  容莺被闻人湙这样抱着,心中越发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想要逃离,一边又忍不住心软,如此反复。
  容莺闭上眼,在心里暗暗地想:再沉溺这一次,她会就此割舍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
  崔照与父亲被召进宫的时候,都穿上了庄重的冕服,心中激动无比。崔家会因他们而再度辉煌,他们会让崔家门楣光耀受世人敬仰。
  闻人湙笑容温良,崔照此刻看到他都觉着如沐春风,心神激荡。
  一直到闻人湙说道:“想必二位也听到了我欲成婚的消息。”
  崔照与父亲连忙俯首行礼。
  “殿下尽管吩咐,崔家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旁许三叠看着二人那压也压不下的喜色,几乎都忍不住同情他们了。然后他更知道,无论闻人湙提出何种要求,如今的崔家都只能照办。
  闻人湙面带微笑,丝毫不在意喜上眉梢的二人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仍温声道:“容莺如今在宫中的身份多有不便,我最信任崔家,便想将她交予你们。让崔家认她做嫡女,改过名姓,与皇室再无瓜葛。”
  崔照心中疑虑,闻人湙竟善待容莺至此,为了她不被世人口诛笔伐,竟想将她塞到崔家来。虽然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此举未免也太过了,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公主,即便曾经救过闻人湙,留着她性命好生相待便罢了。
  崔父如今正心中欢喜,并不管其中异样,只管认下,说道:“得殿下信任,不过小事一桩,臣等定会照办,此后也会待公主如亲女一般。”
  闻人湙笑意不改,继续道:“此事也是我深思熟虑过后才敢开口,还望二位能谅解,毕竟日后与崔家关系紧密,旁人我自然信不过。”
  崔照听闻此言,又是心中一喜,不等谢恩,就发觉闻人湙接下来的话越来越不对。
  “容莺性子单纯,虽然是公主却并不骄纵,在府上不会叨扰太久,还请两位宽心。下月成婚后,我便将她接到身边,此后我也该称崔老一声丈人才是,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崔照神色一凛,却不敢确认,心中仍带有一线希望,问道:“敢问下月成婚,是公主成婚,还是殿下?”
  闻人湙坦然道:“自然是我与容莺成婚,良辰吉日已相好,届时我会去府上迎她入宫。”
  他说完后,崔父俨然是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要昏过去,掐着自己的手臂才勉强保持清醒。崔照也好不到哪去,也是一脸的惨白,若不是眼前的人是闻人湙,他早就顾不得多年教养的仪态风度,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如此反复之下,崔照生出一种被玩弄的愤怒来,他极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仍不死心地问:“殿下不敢说笑,与公主成婚实在荒唐,说出去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
  闻人湙不以为意,语气平淡:“我并不在意天下人看法,只是她不情愿,因此我才让崔家认她做嫡女,好名正言顺以免多事,如此还有人敢不满,有一人杀一人,有百人便杀一百,总会让他们闭嘴。”
  崔家父子惊骇至极,忙道:“殿下不可!”
  闻人湙笑意冰冷,反倒装出善解人意的模样,说道:“此事的确过于强求了,两位心中不愿也属平常,我交予汝阴杜氏也是一样,不必让崔氏为难。”
  杜氏与崔氏一族明争暗斗多年,眼看着让闻人湙娶崔清乐是无望了,若他再转头让容莺冠上杜氏的名头,反而冷落崔氏提拔了旁人,那才是真的不好。
  崔照又惊又急,反而容不得其他伦常道德,立刻道:“并非不满,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此乃小事,崔氏自然能做到,只怕底下有人议论。公主懵懂,日后成婚无人照拂,舍妹端庄贤淑,愿为殿下分忧,与公主一同服侍殿下。”
  此话出口,连许三叠都忍不住皱眉了,万万想不到死要面子的崔照,能为了家族说出这种话,几乎是求着闻人湙收下崔清乐了。但此话说得也不假,单娶了容莺一个身份多疑的崔氏女,难免会招人议论,不如将崔清乐也娶回去,既照拂了崔家的面子,也能替容莺避去不少风头。
  如此两全其美的好事,他妹妹又是姿容绝尘,闻人湙作为男人自然不会拒绝。崔照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体面了,谁知闻人湙还是摇头,反道:“我将泠泠视作妹妹,如何能让她做妾,此举不妥,日后莫要再提了。”
  崔照气得咬牙切齿。什么视作妹妹!假妹妹不好意思娶,真妹妹倒用尽心机也要带在身边,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他知道闻人湙能走到今日,绝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也没那个脸再去求着他将崔清乐收入宫中。到底容莺也能冠上崔氏的名,日后崔氏至少能捞着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已是大不幸中的幸事。
  回到崔府,崔照在府门前踌躇,不知该如何与那满心欢喜的崔清乐交代,心中只能暗骂闻人湙数遍。
 
 
第55章 婚服   “还好有你,往后的日子才不算难……
  据闻人湙所说, 婚服是一年前就命人着手准备了,一直到夏末秋初才勉强做好。语气中似乎觉得颇为可惜,认为婚服做得太过仓促。
  然而即便如此, 这件婚服依旧称得上华美奢侈。
  大周循古礼, 婚服仍旧是深衣制。深青的婚服上以各色丝线绣着翟鸟纹,上面坠着珍珠与各色宝石, 凤冠更是华美到十分夸张的地步, 翠钿金钗一一罗列, 光是看一眼都会觉着十分沉重。
  容莺从前只在皇后举办祭礼时见过这样的装扮, 以她的身份是万万用不得这种制式的婚服, 倒不像成婚, 更像是皇后册封大典。
  闻人湙虽不满这婚服做得仓促,但好在实物依旧华贵, 他便不再计较了。虽然他在旁的事上一向要低调雅致,却在此事半点也不肯将就, 所有事物都要用最上乘的。牵着容莺的手去看婚服的时候,他竟有几分神采飞扬, 似乎是急着想带她去看, 然后得到她惊讶欣喜的回馈。
  容莺果真是惊讶了, 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喜,他也不恼,仍兀自欢喜着,说道:“你今年身量似乎长了些,先穿上试试,若不好,我再让她们拿去修改。”
  不等容莺说好,他已经将里衣拿起要为她穿上。
  容莺无奈, 只好慢悠悠地脱衣,闻人湙嫌她动作太慢,亲自去替她解系带,容莺立刻推拒,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婚服一层一层的,套在人身上十分费力,闻人湙却在这件事上显得十分有耐心,按照制式替她穿衣,将系带系好,整理了所有不平整的地方,最后才将她转过身来,仔细地端详。
  这是她与闻人湙的婚服,是她从前不敢想的。
  容莺在此刻意识到这点,心中百感交集,也说不出有没有欣喜,兴许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苦涩。相反的是闻人湙,他盯着她看,眼神专注而温柔,窗外明媚日光照在他脸上,使他的眼瞳在此刻光华流转,明澈剔透得如琉璃美玉,当真称得起怀璟之名。
  容莺心中微动,轻抿了下唇,问他:“你为何这样看我?”
  闻人湙拈起她一缕乌发,抬到鼻尖轻嗅,而目光却紧盯着她,简直像在刻意调|情。
  她脸上一红,赶忙别过脸去。见她羞赧,闻人湙低笑一声,手抚过罗列在漆盘中的凤冠翠钿,说道:“这是我母妃与父王成婚时的礼冠,秋华庭之变后,留下的东西大都被充了公,唯独这件流落到了北方豪绅的手上,我为拿回它废了不少功夫,后来又觉着,不过是一件死物,何必要如此耗费心血……”
  他目光渐渐移到容莺脸上。“如今看来,一切都值得。”
  原来是前太子妃的礼冠,难怪奢华至此。当初的靖昌侯府嫡女,太子青梅竹马的心爱之人,确实配得起这样庄重华美。
  闻人湙极少与容莺提到从前的事,以至于她偶尔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太子遗孤,但也仅仅是偶尔罢了,这周身的气度到底是骗不了人。
  “你从前……”她张了张口,又突然停住了。闻人湙未必喜欢她问起这些,毕竟回忆从前难免要忆起不好的往事,还不如不问,平白惹得他不高兴做什么。
  “你是说秋华庭事变之前,还是遇见你之前。”闻人湙面上并无有抵触的情绪,相反因为她主动问起与他有关的往事,他实则是有几分愉悦的。
  “我是指你小的时候。”她记得元太妃病重时还会喊“怀璟”,当时不知是何意,后来才明白过来,想必闻人湙小时候与太妃关系也十分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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