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莺解释道:“三姐姐身边不能离人,赵勉想安抚她,让我先帮着照看。”
李愿宁对容曦还是有几分同情的,毕竟也是天上的凤鸟,被人关在囚笼里,如今唯一的依仗也被杀了,日后再无重返高台的可能,以她的个性应当是恨极了赵勉。“容曦与赵勉有这般的深仇大恨,他怎么还想凑上前,不怕容曦杀了他?”
容莺摇摇头,说道:“这我便不知了,府中的侍女说,三姐姐只肯亲近赵勉一人,不许旁人近她的身。”
“听着倒像是被刺激疯了。”
容莺又说:“我也是这样想,但赵勉似乎认为三姐姐有原谅他的意思,还盼着日后能与她重修旧好。”
李愿宁拍了拍容莺的肩,说道:“我今晚就不回军营了,那边儿有人守着,暂时出不了事。不过听闻你父皇已经从扬州离开,在长安城外等着入城呢,难怪太子要疯了一样派人攻城。长安城内倒是一片祥和,城外尸横遍野,护城河的水都染红了,一股难闻的腥味儿。”
李愿宁叹息了好几次,语气不忿道:“太子当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把人命当做粪土,攻城的时候派手无寸铁的人爬云梯,当做盾牌来庇护后方将士。那些人多半是囚犯战俘,亦或是在南方抓来的贫苦人家,甚至还有得了病的军妓。他们这些人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后来人就踩在他们的尸身上继续往前爬……”
容莺想到这副画面,只觉得一阵恶寒。容霁突然这般拼命,无非是想迅速攻下长安,好得到父皇的认可,早日接替皇位罢了,;偏偏要用旁人的命当做踏脚石。
等夜里李愿宁离去后,容莺安抚着容妱睡着,也有几分倦意,正想早些熄灯,门突然被轻叩了两下。她开了门,发现是封慈。
封慈站在门前,手里端了一个小碗。
容莺接过以后端到光亮处看了看,才发现是一碗桂花酒酿,里面撒着山楂碎与干果,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开。
她有些意外,问道:“是你做的?”
封慈摇头,转身走出去,顺便将门给带上了。
这个时节桂花开得正好,兴许是府中侍女做了让他送来。容莺并未多想,将酒酿给吃光了。桂花酒酿做起来不难,这一碗也是甜度适中,正和她的胃口,且她不喜欢吃花生,侍女竟也记住了。
入夜之后,长安的战火仍未停息。容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喜,容妱立刻嚎啕大哭了起来。她连忙起身穿好衣裳,抱着容妱去开门。
敲门的人正是封慈,他已经穿戴整齐,身上背着箭袋与长弓,来不及解释便从容莺怀里接过容妱,抱着容莺赶忙离开。
王府不少人也被今夜的动静吵醒,正慌乱地四散奔走,王礼第一时间被王馥雪的亲卫护送离去,而封慈则忙着带她避难。
“发生了什么?长安守不住了?”容莺惊慌地去问府中侍人,对方头也不回地喊了句:“城破了!朝廷鹰犬正四处抓人问罪!”
如今留在长安的官员都是投靠闻人湙的,倘若被抓住可是祸及九族的事,以至于连府中家丁都要慌乱逃难,生怕被抓了杀头。
容妱哭个不停,容莺却心乱如麻,问道:“三皇子何在?”
“三皇子入夜就带着兵马逃了!哪管我们这些人!”
容莺浑身一僵,脚上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浑身不可抑制的冰冷。“不会……绝无可能。”
夜色如墨,府中侍者提着灯笼四处奔走,惊惶的脚步声与人声交杂。而后容莺冷静下来,拉着封慈从王府偏门去,说道:“公主府不能去了,跟我去找梁歇。”
父皇倘若回到长安,必定是要寻到赵勉将他碎尸万段,如今公主府必定得到风声先走一步,她此刻要先想办法将容妱带去安全的地方才行。
封慈领着容莺离开的时候,深夜中本该寂静无声的街道上满是惊慌的人群,地上四散地横列着许多尸体,走几步就能踩到残肢。
容莺未曾来得及梳好发髻,发丝都凌乱地在肩头披着,被封慈紧紧拉着手腕,想将她带离此处。
容霁进京是带着怒火而来,不仅要夺回长安,更要泄愤,因此并未拘束手下兵将,任由他们抢砸。梁歇的住处在普通的街坊,容莺只去过两次,仅凭着记忆找去还不大容易。好在没走多远,便有一人提着灯笼脚步匆忙的走向她。
梁歇身上随意的套了件苍青的袍子,发髻也十分凌乱的束起,仅用簪子插着,显然是出门的时候十分焦急,连他平日里最注重的端正也不管了。
“公主,太子要迎皇上回宫,请暂且随我去避一避,等时机合适再寻他法。”
“我三哥究竟去了何处?”
梁歇答不上来,只好说:“下官不知,但是以三皇子的为人,不会抛下公主离去。”
封慈不会抱孩子,抱容妱的时候她一直在哭,梁歇看不过去将她接到了怀里,将灯笼也给灭了。“兵将入城后都在搜查帝师的党羽,赵勉带着三公主先走一步,太子似乎听到了些传闻,正在四处寻你。”
容莺点了点头,随着梁歇穿过深巷,离梁歇的家宅正近了,却忽然听见一阵奔走的脚步声,而后暗巷中火光突现,一列兵卫寻到了他们,立刻高声大喊了起来。
他们无奈之下只好折返,混在人群中掩住身形。
容妱被梁歇抱在怀里,而容莺离他不远,封慈解决了追来的几人后,就见马上一人已经拉弓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容莺回头时也看到了这一幕,只见羽箭离弦,她甚至来不及呼喊,急忙中想要推开梁歇。然而到底是来不及,她紧张地闭上了眼,布帛被穿透的声响后,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莺娘!”梁歇慌乱地唤了她一声,睁大眼望向来人。
容莺睁眼,入目是一片霜白,而手臂被箭矢贯穿的地方,如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红莲。
闻人湙紧抿着唇,面色苍白无半点血色,正捂着伤处怒瞪她。
“闻……闻人湙……”容莺愣愣地望着他,一度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闻人湙叹了口气,忍无可忍地说了声:“去杀了他们。”
话音才落,方才惊慌如鸟雀的百姓忽然抽出刀剑,将四处砍杀追捕兵卫杀死,变幻只在瞬息间。
梁歇也颇为意外,在闻人湙并不友好的目光下对他微微一颔首,算作是打了招呼。
封慈站在容莺身后不敢看闻人湙的表情,闻人湙隐怒不发,沉声道:“事毕自己去领罚。”
封慈自知有错,看了容莺一眼就退下了。而后容莺才缓过神,摸着闻人湙的伤处问:“你不是死在洛阳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长安?”
闻人湙面色不善。“你好像不高兴看到我活着。”
看到容莺扑过去为梁歇挡箭,他觉得自己最后一点耐性都被耗光了。
容莺看得出来他似乎在生气,大概是以为方才她去挡箭的原因,然而回过神的她也没好到哪去。
“先跟我走。”
闻人湙对容霁攻陷长安一事并不慌乱,似乎心中早有万全之策。
容莺跟着他去了一处不算豪奢的宅邸,似乎是许三叠在京中置办的。等到了以后,立刻有人拿着伤药来替他治伤。梁歇放下心来,将容妱抱到一边去哄了。
闻人湙满疼得出了层薄汗,大夫下手十分干脆,将箭头剪下后便利落地取出,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腥稠的血在烛火下如同熬糊的糖浆,一点点在他的衣衫上浸开。
解决好伤势后,闻人湙瞥了坐立不安的容莺一眼,面色没有太好,她还以为这是要吵架了,也没好气地看了回去。
“你过来。”
她被冷落在一旁,此刻心中正有怨气,然而闻人湙虚弱地唤了一声,她还是照做了。
容莺站着,闻人湙坐着,他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她的脸。本来见她为梁歇挡箭,心里的确是气得不行,但如今见她这般委屈,又久久不曾相见,也料想她会怪自己。
闻人湙低笑一声,微仰着头看她,眸光流转中好似有情意万千,随后微微启唇,嗓音温柔讨好:“容莺……”
她与闻人湙相处许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俯身去吻他。
烛火氤氲缱绻,随着凉风而轻摇。
容莺有许多话想问他,有委屈和惊喜,也有担忧慌乱,然而在此刻都被这个缠绵的吻给抚平。
闻人湙冰凉的舌尖辗转,唇齿吞吐间将她的不安驱散,最后喘着气,眼角微红,埋进她怀里闷声道:“你没良心。”
容莺被他一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道:“你骗我在先。”
第85章 逼宫 三皇子可真是孝子
晨光破晓之际, 阔别长安三年的大周皇室又回到皇宫。
早晨开始飘起了小雨,秋雨阴寒入骨,空气都泛着凉意。
容霁领兵处置罪臣, 想要开始清理朝廷叛军。长安城的百姓闭门不出, 街市上都是散落的尸首。血水随着雨水一同渗进砖缝,又汇聚成溪流缓缓流经大街小巷, 踩在青石砖上, 甚至能窥见砖缝中的碎肉, 令人不禁一阵恶寒, 浑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闻人湙最厌恶雨季, 偏偏这一日又在下雨。容莺望着檐角连成珠帘的雨水, 有些出神地想着。
没多久,她听到屋里响起几声咳嗽, 便回屋去看他。
闻人湙的病似乎是愈发重了,她有些担心, 是否会回到珑山寺那样,虚弱到连走路都要依靠外力支撑。
然而正是在这冷风冷雨中, 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谋逆。
当容霁正在四处搜捕容恪的下落时, 容恪却领兵从城外攻了回来, 随他一同的还有传言在潼关身死的萧成器。各大世家也纷纷附和了此次的叛乱,只等今日彻底倾覆皇权。
闻人湙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碾压过石板的声音,掀开帘子瞧了眼被血染红的雨水。容莺坐在一旁,正在和他解释昨晚为梁歇的挡箭一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答道:“你昨日要是出事,我会让人活剐了梁歇。”
“你这人好生不讲理,此事与梁歇有什么干系。”
“任何人的命都不值得你涉险, 我如此爱你,不舍得你被伤分毫,而你却半分不爱惜自己,我不能打骂,自然是要去找旁人出气。” 闻人湙收回目光,将车帘重新放下。
阴雨连绵中,马蹄声渐渐逼近,而后在马车旁停下了。
容恪直接掀开了闻人湙才放下的车帘,见到是他立刻冷下脸,看向车里的容莺,说道:“阿莺,这几日不要跟人乱跑。”
他看不惯闻人湙的作风,即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不能帮着这位堂兄去杀害自己的父兄。“闻人湙,我再问你一次,当真是非杀他们不可吗?”
闻人湙闻言,脸上挂着抹冰冷的笑意,反问:“怎么,事到如今三皇子还在犹豫不决?”
“我在十八年前见过的靖昌侯府,比今日的长安街市还要惨上几倍。”
他说完后容恪也变了脸,一声不吭地策马远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兵卫,直冲着皇宫而去。
长安驻守的将士们不是被策反就是被镇压,宫里上万的禁卫被容霁握在手上,此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这么大的动静,为了不被燕军趁虚而入,李恪仍在后方牵制住他们。
整整三日,长安城的火光不曾熄灭,宫门前的尸体堆成了山丘,面对着不断的杀戮,众人都显得麻木疲倦,只盼着早日结束恢复安定的日子。
闻人湙活着这件事,给了容霁一个巨大的打击,他手下的部将早已厌战,到了最后死伤众多,只剩下他们在做困兽之争。
容霁与皇上又想杀出条血路,从皇宫偏门偷偷溜走,却被人领兵包围,又一路退回了宣政殿。
天亮时分,容莺起床时发现身侧人已经不在,侍女来侍候她梳洗,告诉她今日一早,闻人湙便带人进宫去了。
她放心不下,立刻换了衣裳随意挽了个发髻,骑着马朝宫里去了。路上见到了将皇宫团团围住的禁卫,在她出示玉牌后纷纷放行。容莺一路畅通无阻策马去了宣政殿,那里已被重重围住,殿外站着文武百官与各大世家的人,几乎大周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在这里了,他们皆是面色凝重,看着远处高台上站着的几人。
在各式色彩中,一身白衣的闻人湙笔直站着,仿佛是花丛中未曾来得及消融的一捧雪。
她翻身下马,提着裙角跑过去,引起许多人的注目,他们皱起眉低声交谈,疑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是谁。紧接着容恪也看到了她,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边,压低声严肃道:“你过来做什么?”
容莺还未答话,就听容霁突然大喊了一声:“尔等窃国贼子,无耻之徒!必将不得好死!”
容霁趴伏在地上,腹背的血已经染红了明黄的织锦长袍,一边瑟缩着一边怒斥叛臣,观者无不唏嘘。从前高傲自负的太子殿下,自以为此战必胜,不惜暗害自己的手足,谁知当他以为尘埃落定时,才到了分出胜负的最后一刻。
闻人湙让他取下洛阳,暗中埋了一张大网,任他直取长安陷害容麒。
等一切人都聚集长安,闻人湙的备好的兵马也齐了,这才到了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战。容霁不惜暗害荣国公,无疑是为他除去了心腹大患,如今反攻更为顺畅,几乎是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容莺离闻人湙不远,也能看到那个坐在皇位上面色惨白的父皇,比起恐惧,他脸上更多的是愤怒。既愤怒谋逆的臣子,也愤怒不忠不孝的儿女。
容恪不忍地别开脸,不想让父子最后一面如此不堪,拉着容莺就想走。闻人湙却在此刻回头,并未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容莺停下脚步,对容恪摇了摇头:“三哥先走吧。”
前几日的秋雨始终不曾停歇,阴沉沉的阴云聚集在皇城上方,乌压压得让人觉得喘不来气。
冰冷的石阶上散落着被秋风吹打而落的枯叶,而容霁也如凋零的秋叶般痛苦地缩着身躯,狰狞扭曲地大笑着。“好一个股肱之臣,栋梁之才!竟身居高位在我大周搅弄风云多年,当真是藏在这朝廷中的一条毒蛇,害我大周百年基业付诸一旦!”
容霁发狂地大笑,并未放过与闻人湙站在一处的容莺。“当真是卑贱的舞姬之女,不知廉耻通敌叛国,还敢站在此处耀武扬威!死后必定受恶鬼啃噬业火焚烧!”
容莺分明没什么表情,也丝毫没有耀武扬威的意思,但被这么一通骂还是要不好受的,于是就往后退了两步。闻人湙却突然冷笑一声,笑得十分渗人,手中把玩着一把锋利的长剑,说道:“这是我从国库中取出来,曾是我外祖的佩剑,我母妃一族是大周开国功勋,世代为忠臣良将,惨遭灭门后甚至无人将他们安葬,任由野狗野狼分尸他们的尸身,将他们丢在野外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