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抱着她那只被罗兰借走的海狸皮手筒不放,心里估计正在嘀咕:要是从白瑞德那里借到钱倒也罢了,偏偏还不是。
罗兰反复嘱咐她不要到处去说,否则整个亚特兰大都会知道她借到了钱。
回到塔拉以后——
“你真的借到了钱?”威尔问。
“思嘉,你……”卫希礼没能问下去。
卫希礼的妻子,韩媚兰大步走上来抱住了罗兰的胳膊。
“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什么臭毛病?思嘉说是借到了,就是借到了。干嘛都要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罗兰伸手拍拍媚兰的手,说:“梅利,这也没什么。你也知道外头的世道,要借这么一大笔钱确实不容易。”
“唉哟,什么时候连我们思嘉也学会谦虚了?”
说话的人是思嘉的二妹妹苏埃伦,她人长得不漂亮,说话惯常阴阳怪气,抱怨连连,以至于从来都没什么人追求她,都这年纪了,还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算是她的男朋友。
在罗兰出发前去借钱的时候,大家同仇敌忾,连苏埃伦都把一件珍藏多年的爱尔兰花边硬领拿出来送给了思嘉。
可现在危机貌似能够解除了,苏埃伦就故态复萌,开始对这个漂亮而专横的长姐吹毛求疵。
罗兰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
“事实上,钱还没有借到手。明天下午,葛伦森先生要来塔拉看一下抵押品。”
话音刚落,塔拉的客厅里立刻紧张起来。
男人们也不好意思悠哉悠哉地抽烟了,他们相互看看,最终由威尔开了口:“思嘉,看抵押品……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塔拉的一样东西抵押出去了。”
罗兰淡淡地说。
卫希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罗兰一眼看穿了他的猜想,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们以为我抵押了什么?我要是把自己给抵押出去,嬷嬷难道还能允许我活着回来?”
客厅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了。
媚兰顿时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丈夫一眼。
威尔“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嬷嬷恰如其时地出现在客厅门外,威严地扫视一圈,似乎是想知道是谁在开她的玩笑。
“下次去亚特兰大,苏埃伦和我一起去。”
罗兰也威严地说,“免得你心里怨我不带你去看你男朋友。”
苏埃伦立即像是一个塞住壶嘴的茶壶,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了。
反倒是一直坐在一旁的郝嘉乐,渐渐对罗兰的话有了反应:“葛伦森?”
“葛伦森先生要来?”
郝嘉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激动地挥着手。
“快让他去看看埃伦……葛伦森先生,快去看看埃伦……”
客厅里的人都沉默着,大家都望着罗兰。
罗兰默然地点点头。
“是,是那个葛伦森。”
答应看过抵押品之后借钱给罗兰的葛伦森先生,正是当初给埃伦治疗伤寒的军医,舍曼将军的副手。
那还是在亚特兰大陷落之前,塔拉附近的南方军都已经撤走。邻居们纷纷撤去安全的地方。塔拉的太太小姐们却落入伤寒病魔之手。
正是这位葛伦森先生,给他们送来了药物,治愈了苏埃伦和卡丽恩的病,同时也向郝嘉乐证实他的妻子已经无药可救。
据郝嘉乐评价,这位葛伦森先生,“虽然是个北方佬”,但也是一位难得的绅士。
现在,看着郝嘉乐站起来向罗兰挥手,要她赶紧把人请来照看妻子的病——客厅里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
罗兰双手绞着手中的手帕,媚兰已经哭红了眼圈。
“大家不要这样,”
郝家最年轻的姑娘卡丽恩面带微笑开口,“妈妈一直活在爸爸心里。”
“很多人都在以这种方式活着。”
这话说得罗兰更加想哭了。
因为卡丽恩也有一个男朋友,死在了葛底斯堡。卡丽恩也一样忘不了他——即使威尔一直很喜欢卡丽恩,这个年轻的姑娘心里却似乎再也没有空间多容纳任何一个人了。
这场该死的战争,造成了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却又给活着的人留下了更惨烈的创口、更难看的疤痕。
“明天我们要接待葛伦森先生,他会由我陪着看一看这座庄园,大家先好好休息。”
罗兰一声令下,客厅里的人们各自散去,但却没有真的像罗兰说的那样都去休息。
大家都很紧张,都在各自尽力,将塔拉庄园里外收拾得更加整齐一些,仿佛罗兰抵押出去的,就是这座房子,和房子外头的这片土地。
罗兰去她的屋子后头见了她的“经纪猫”。
一见面,露娜立即用四肢抱紧了罗兰的胳膊。
“兰兰出门竟然不带我!”
罗兰:“我也很后悔没带你,可是没办法,有谁出门还专门带猫的呢?”
她三言两语概述了在亚特兰大的经历,告诉露娜:
“我当时真是郁闷坏了,明明要去和这个叫白瑞德的人谈判,却对他一无所知,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露娜猫眼一亮:“这说来就话长了,我这就联系制作方,各种‘闪回’都给你安排上。”
“这倒也不用,反正短时之内我还犯不上再去见他——这个人可真讨厌那!”
露娜顿时笑起来:“兰兰,这是‘飘位面’所有女主角刚进入位面时候的一致看法。”
罗兰叹了一口气:“难道还有谁不讨厌他吗?”
“韩媚兰就不讨厌他。”
罗兰“嗐”了一声,回答道:“韩媚兰谁都不讨厌。”
一起生活了这段时间,她算是把各人的脾性都摸了个大概。
“不说这些了。”小猫猫扬着头问,“兰兰,你真的借到钱了啊!”
罗兰:……你们是都约好的吗?
“不是不是,就是原著里你没……所以大家吃惊……”
罗兰大致懂了——她这是突破了原著的故事线,因而导致所有人都各有各的吃惊。
“是的,我说能够提供一项抵押品,葛伦森先生觉得很新奇,这才答应借钱的。但是借钱之前,他打算先来看看”
露娜听了赶紧追问,一旦得知罗兰抵押了什么出去,连猫猫也惊讶不已,小嘴张成一个“o”型。
“兰兰啊,你是不是打算用那张‘万能卡’啊?”
小猫猫总是在怀疑罗兰用了那张好不容易得来的万能卡。
“位面制作方说了,在你见过白先生之后就可以用‘万能卡’了。”
看起来,罗兰与白瑞德的那次碰面,正是最关键的,不可回避的情节。
“现在你的确可以借着‘万能卡’为所欲为了。可是为了300美金的债务,这……”
露娜还是觉得有点不值。
“你说的那个抵押品,怎么可能出现在佐治亚州的棉花种植园里?”
“如果不用‘万能卡’,你这就是骗人吧?”
“兰兰,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呀?”
罗兰冲猫猫哼了一声,冒出两个字:“你猜!”
第二天下午,葛伦森先生到了。
郝嘉乐早早就守在了庄园门口,见到葛伦森先生顿时跳了起来——
“先生,您去看一看埃伦。您去看一看埃伦……”
闻声赶来的罗兰只能拍着嘉乐的手说:“好的,爸爸,你别担心,我这就带葛伦森先生去看妈妈。”
嘉乐长舒一口气,将手放在心口,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罗兰赶紧把客人先请进她的办公室里,奉上刚刚沏好的茶,然后小声道歉,说:“妈妈过世之后,爸爸一直都这样。”
葛伦森先生当然还记得塔拉的女人们,叹了一口气说:“夫人……请节哀顺变。如今这座庄园的担子,都担在您一个人身上吧。”
“是的。”罗兰望着这位军医出身的高级军官,心里感慨:
塔拉的所有人都恨透了过去那场战争,也恨透了烧房子、践踏土地、抢钱、抢人……一切都抢的北方佬。
但所有人都承认:葛伦森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绅士。
“您想要借的这300美金,可不是一笔小钱。”葛伦森对罗兰说,“您是打算用来重建种植园吗?”
罗兰故意面露忧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重建种植园,用自己的双手就够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钱?这些钱,是用来支付新政府给塔拉强加的苛捐杂税的。”
“300美元的……税款!塔拉这样规模的种植园?”
葛伦森面露震惊。
他的队伍曾在此驻扎,对于塔拉的情况很清楚。
罗兰低下头,故意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让葛伦森自去体会这份震惊。
她知道塔拉的税金不归葛伦森先生去过问,贸然请人帮忙恐怕会适得其反。让葛伦森先生自发地在州政府内施加影响力才是更好的选择。
“您今天来,不是想看看塔拉给您的‘抵押品’吗?”
“是的,300美金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整个南方的资金都非常紧张。说老实话,如果不是白瑞德请我帮这个忙,我可能根本不会跑这一趟。”
“不过,我也承认,您提到的这件‘抵押品’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您说的这是真的吗?在美国的土地上,竟然也真的……”
“请您亲自品尝一下吧!”
罗兰笑着将茶盏推到葛伦森面前。这是整个塔拉最完好的一枚瓷器,纯净的白瓷,没有任何缺口。
洁白无瑕的茶盏中,汪着一泓朱红色的茶汤。
竟然是茶,是上好的茶。
要知道,在整个南方,“茶”这种东西都快绝迹了。
战争的时候,北方军控制了港口,封锁了南方各州,别说是茶了,南方最急需的食品和药品都运不进来。人们手里最多还剩下的一些粗茶、劣茶、碎茶和梗子,会有人把茶渣晒干,再泡水,希望还能体会到一点点茶味。
现在能喝上一口茶的,除了联邦政府派来南方这几个州的官员,也就是那些在战争中发了横财的富人了。
葛伦森刚刚托起茶盏,立即感受到了不同。
鼻端萦绕着馥郁而湿润的茶香,如花香般甜美;闭上眼,仿佛置身幽静的深谷,身边到处是盛放的兰花。
葛伦森习惯了饮茶时加牛奶或者是柠檬汁,现在他却觉得在这茶汤里加任何东西都是对上帝造物的亵渎。
低头饮一口,茶汤入口柔和,没有劣茶的苦涩味,茶香悠远,流连于唇齿之间,经久不散。
一瞬间,葛伦森似乎回到了战前的安逸时光。他坐在圈椅里,尽情地将脊背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一口气,尽情回味口中的余香。直到这像做梦一样的感觉慢慢地散了,这位军医才又赶紧续上一口。
罗兰手边的小柴炉上还在烧水,纤细的柴火和秸秆毕驳着燃烧着。她见水又煮开了,就往茶壶里倒水。续过水之后的茶壶,倒出来的茶色依旧红亮动人,没有半分改变。
“这……续水也不会令茶水被冲淡吗?”
“不会,这种茶,反复冲泡上七八次,也不会失去香味。”
“唔!”
葛伦森沉默了。
连饮两盏的他,这时竟然感到微醺,似乎他喝下去的不是茶,而是陈年的佳酿,是德克萨斯最好的威士忌。这种舒适的醺然,令他懒洋洋地躺在圈椅里不想动弹。
罗兰却看出葛伦森先生是有点“醉”了。
喝酒会酒醉,喝茶也一样会“茶醉”。葛伦森近来很少喝茶,陡然喝到极其美味的红茶,饮了两杯就微微有点“醉”了。
她赶紧请葛伦森起身,和她一起去种植园里,看看她的“抵押品”。
“您不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塔拉的茶树吗?生长茶树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请您随我来吧。”
“好!”
葛伦森满意地站起来,颇有些醺然地说:“没想到啊……美利坚的土地上,竟然也有茶树的存在……”
殖民者从来都只知道从东方进口茶叶,要不然也就不会有“波士顿倾茶事件”,也就不会有美国的独立了。
谁能想得到在这片本该种植棉花的土地上,竟然也生长这这种出产神奇饮料的植物呢?
葛伦森一边跟随罗兰走上塔拉的道路,一边开口:“白瑞德向我提起的时候,我根本就不信。”
“那家伙就笑,说您非常急切,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借到钱。‘就算是塔拉没有,她会当场给您变出来。’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他还极力劝我到您的种植园来亲眼看看这些茶树——我怎么觉得,即便是他,也不怎么相信您呢?”
罗兰:……
她免不了又想咬牙——白瑞德根本就不相信她,他觉得她这是耍了一个小花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他又明白地算计好了,要让她这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暴露在真正的“金主”们面前,成为弥天大谎。
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求到他那里去。
而他算准了没有人会帮她这么个会说谎的女人——
他唯一没有算准的是,塔拉,不只有棉花。她的种植园里,竟然真的长着茶树。
从塔拉的大房子后头出发,走上半英里就遇上了一条河流。低矮的河岸在涨水的时候几乎没入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