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嬷嬷通晓人事,听得房内有些动静,便会站在院门口,让丫鬟婆子们先别进去。她盼着王爷王妃早点生下小世子小公主呢。至于其他人,早从王爷的笑声中,从王妃眼角眉梢的娇媚中,看出这两个人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如那卧在浅滩上的鸳鸯,如那开在池塘里的并蒂莲。
这个年过得极其幸福欢愉。奉旨入宫,皇上皇后都赏了不少东西,又不用听到李氏、曹娴娴两人的酸言冷语,只管吃好吃的膳食、看好看的舞蹈、听好听的乐曲,当真是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大年初二,项茂行陪着陶萱苏回娘家,哥哥嫂嫂喜不自胜,外甥又长大了许多。
有哥哥在家陪伴,嫂嫂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明媚,如一朵初初绽放的水仙花。嫂嫂见了陶萱苏,再旁敲侧击地一问,便晓得她和王爷终于有了夫妻之实,暗中教了她一点房中之术,早点怀孕,倒让陶萱苏羞得无地自容。
元宵节这天,项茂行说想出去走走,记忆里京城的元宵节很热闹,花灯璀璨,车水马龙。陶萱苏以为王爷双目失明,不愿出门的,没想到他主动提出,猜得他是怕自己在家无聊,所以想陪她出去逛逛。
陶萱苏笑道:“王爷行动不便,我们就在家过元宵吧,外头人太多了,推推搡搡的。”
项茂行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一辈子长着呢,整天闷在屋里怪无趣的。我们出去走走,有你在旁边,还会丢了我不成?”
陶萱苏当然想出去凑热闹,戏谑地笑道:“我出去了,买小吃,看花灯,那里还顾得上你呢?”
两人都打扮得低调,贴近平民百姓,手挽手地出了门。如今陶萱苏脸上不贴红印子,就算装扮朴素无华,也惹来不少人观看,赞她姿容绝色。
元宵节中的京城景色浩闹,处处张灯结彩,辉煌明朗,人群嬉闹声、烟花绽放声此起彼伏。项茂行行走在火树银花之间,虽然看不见,却也感受到寻常百姓生活的市井烟火气息。
陶萱苏很少出来玩,只有在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出来逛过元宵灯会,所以这次出游她欢天喜地,东看西逛,什么新鲜玩意都能引起她的兴趣,如灯扎的龙凤虎豹,沿街贩卖的美味小吃,祈福烧香的水陆道场,弦歌不辍的戏棚乐坊等等。
项茂行牵着陶萱苏的手,跟着她缓缓地走街窜巷,一路吃一路听,怡然自乐。吃饱喝足后,两人在河边坐下,买了花灯来放,看着花灯随水飘走,陶萱苏合起手掌闭上双眼,许了一个心愿。
周围有很多赶着今天放花灯的少男少女,皆是面含喜色,赤诚热烈。项茂行轻声问道:“许什么心愿了?”
陶萱苏提起裙子,拉着他往回走,道:“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项茂行同陶萱苏十指相扣,就算眼前一片黑暗,周围嘈杂,他也不觉得可怕,因为牵着他的人带来光亮。他轻快地笑道:“我也许了一个愿望。”
“王……”差点脱口而出“王爷”,想起这是在外面,陶萱苏忙改口,“夫君,你许了什么愿望?”
“夫君”二字,一石激起千层浪。两人都想起圆房那夜的事情来,陶萱苏不由得红了脸,加快步伐。
项茂行嘴角漾起一丝笑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刚刚还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现在又来问我。”顿了顿,又低低笑道:“告诉你吧,我希望我们生个孩子。”
陶萱苏笑着啐了一口:“要生你去生。我亲眼看着我嫂嫂生孩子是去鬼门关走了一圈,我真有些害怕呢。”
项茂行正色道:“要是你不想生,我们就不生。”
陶萱苏将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拽了拽,低低道:“顺其自然。”比起早生贵子,她更希望王爷能早日双目复明。虽说无论王爷双目能不能好,她的爱意都不能减少,但她希望王爷过得更顺心些,能看到世间的五颜六色,能看到青山绿水,也能看到她。
两人正走着,对面忽然潮水般涌来一群人,原来是前头城池边,官府要放一次盛大烟火,京城百姓都争相去看,争先恐后间,陶萱苏和项茂行的手背人流冲开了。她刚想开口喊,却被人捂住了嘴巴,接着便晕了过去。
跟在陶萱苏和项茂行后面的春心、盛嬷嬷并两名护卫,以为没什么危险,早早地放松了警惕,一路吃一路看。等到人群远去后,他们定睛一看,王爷王妃都不见了,这才着急忙慌地找寻起来。
陶萱苏是被人泼了一盆刺骨冷水,惊醒过来的。她艰难地睁开眼,眼前站着的竟然是瑞王项茂德,她前世的丈夫,那个让她痛苦一生的人。
陶萱苏双手双脚被绑着,面露厌恶之色,道:“我夫君呢?”
瑞王咧嘴道:“看到本王,你倒也不吃惊。”
“绑架三哥三嫂,换了别人,我自然吃惊。但你阴险狡诈,做这样的事,不足为奇。”哪怕随时就会被瑞王动手杀了,陶萱苏也不肯低头讨好。“恭王呢?”
瑞王抬了抬头,道:“你自身难保,还要问三哥在哪。”
“茂行是我夫君,就算死,我也该和他死在一块,而不是看到你脏我的眼睛。”陶萱苏说话毫不客气,恨不得将这个卑鄙小人扒皮抽筋。
瑞王静静地瞧着陶萱苏,心里不禁感叹,这个女人可真美,比乔杏、曹娴娴都美。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美得跟天仙似的,可惜后来脸上有了疤,现在没了疤,一张脸蛋白玉无瑕。尤其现在鬓发微乱,脸上脖子上都是水珠子,神色冷冽,愈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三哥是个瞎子,你长得再美他也看不见,和他在一块,亏你还笑得出来。”
“你倒是管得多。有空关心我和王爷的事,不如去冷宫探望探望你母亲。”陶萱苏心如电转,瑞王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恭王和皇后,既然她没死,那目前恭王也一定还安全,只是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瑞王想起母后被关在冷宫,而皇后和恭王却一家团聚地过年,心里就嫉妒憎恨,燃起了一把把大火,“你还敢提本王母亲?要不是你们,本王母亲会被父皇贬斥吗?”
陶萱苏傲着一张脸,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瑞王小心自个脚下,别哪天挖了坑,把自己埋了。”
“哈哈哈哈,你以为父皇真的会严惩我吗?上回的事情摆明了是我和母妃一起做的,但是父皇只罚了母妃,没有罚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父皇膝下的四个儿子,只有本王可以继承大统。大哥无能,三哥瞎了,五弟年幼。你们找更多的证据,父皇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处罚了本王。”
陶萱苏见他封魔如斯,一针见血道:“夜郎自大。”
“你敢嘲讽本王?不要紧,一会儿有你受的。”瑞王拍了拍手掌,立马有人将项茂行抬到了陶萱苏面前,和她隔了一段距离。
项茂行陷入昏迷,手脚也被捆住了,一桶凉水泼下,项茂行从刺痛中醒了过来。
陶萱苏焦急地喊道:“王爷,王爷。”
“萱儿,萱儿,你在哪?”项茂行躺在地上,摇了摇沉重的脑袋,甩去脸上的冷水。
陶萱苏努力挪了挪身子,想靠项茂行近一些,“王爷,我在你对面,我们被瑞王抓了来。只怕今天没好果子吃了。”
项茂行挣扎地坐了起来,斥道:“茂德,你要做什么?”两人大概是中了迷魂散一类的东西,才会被毫无知觉地绑架。因为看不见,他心里无比着急,怕陶萱苏受了什么伤没吭声。
项茂德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要做什么,你是我三哥,你还不知道吗?”
项茂行沉沉道:“你要皇位。现在我已经瞎了,你是父皇最钟爱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万一你双目复明怎么办?”项茂德脸色沉了沉,变得十分难看,“最好的法子是你死,你死了就没人敢跟我抢皇位。”
原来是这个目的。
沉默片刻,项茂行道:“我死可以,你放了我妻子。”
陶萱苏直勾勾地瞧着王爷面不改色地说出那句话,又惊讶又感动,“王爷,便是死,我们死在一处。”
项茂行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我不想你陪着我死。萱儿,这些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永远记得,谢谢你。”
有瑞王站在两人中间,陶萱苏和项茂行怎么也没办法靠在一起。她忍不住落泪道:“王爷,这些日子,我也很快乐,从来没有这样欢喜过。”
两人表白心迹后,你眼里有我我心里有你。还有什么比心上人陪在身边更幸福的事呢?他们约定好等春天来,王爷要推着萱儿荡秋千,一起酿酒,一起生孩子。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可眼下看来,却是来不及了。
“别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恶心。”瑞王蹙起眉头,“三哥,你怎么会喜欢上陶萱苏呢?我承认,她长得好看,可是你又看不见,而且她之前脸上有疤,丑得不忍直视,你就算瞎了,也是一个王爷……”
项茂行道:“闭嘴。”
项茂德既然抓了恭王恭王妃,就没打算继续装作兄友弟恭的样子,“况且陶萱苏是我挑剩了不要的人。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偏要毁了你美好的梦幻,让你死之前狠狠地痛苦一把,以报你们害我母亲进冷宫的仇。”
恭王是嫡子,又聪颖多才,从小生活在万丈光芒中,谁都对他青眼有加,恭恭敬敬;相比之下,瑞王就不得宠不受重用了。所以从小瑞王就嫉恨恭王,见不得他好,希望自己能够替代他。如今看恭王和恭王妃夫妻和顺,他又生了怨恨之心,为什么瑞王府鸡飞狗跳,而恭王一个瞎子却可以姻缘美满?
瑞王不服,他要看到恭王痛不欲生。
恭王隐隐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瑞王伸手扯掉陶萱苏的外衣,目露凶光,道:“陶萱苏容貌倾城,临死之前,本王让她快活一回。”
第59章 复明
瑞王要对陶萱苏施暴,吓得她一阵尖叫大骂:“项茂德,你不是人,你会遭报应的!你走开!”难道这辈子又要毁在项茂德手上?
瑞王抬起她的下巴,道:“报应?本王告诉你,最后的报应就是本王当了皇上。你们夫妻俩地下再见吧!这么美的一张脸,当初没选你做妃子真是可惜了。本王真是怀疑,当初你脸上有疤是不是装的,是不是早就和那个瞎子暗通款曲?”
项茂行憋了一口恶气,道:“茂德,你要杀要剐,冲我来,放了萱儿!”他一生不曾求人,此时语气既怨恨又含了一点哀求,即便知道瑞王不会轻易罢手。
陶萱苏将头一低,恶狠狠地咬住瑞王的手掌,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瑞王疼得闷叫,一巴掌重重地打下去,打得陶萱苏脸上立刻肿了起来,多了五道红红的手指印。
他抽回手,手掌依然隐隐作痛,添了一道鲜红的牙齿印,骂道:“贱婢!这么凶的婆娘,本王倒是第一次见!本王偏要在三哥面前折磨你,让他听着你娇|喘的声音,看你们还如何恩爱?本王要你们在地下也无颜相见!”
此人居心之毒令人发指,掳了项茂行和陶萱苏过来,最终目的是要杀了这两个人,还非要在他们死之前这样折磨羞|辱。
瑞王一把将陶萱苏按倒在地,正要扯开她的裙子,背后一疼,是刀刺的感觉,回头一看,竟然是满面怒容的项茂行。原来项茂行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悄悄地割断了手上脚下的绳索,不顾性命地冲了过来。
但项茂行看不进,所以这把匕首并没有击中要害。项茂德捂着伤口翻滚开,道:“来人!来人!打死他们俩!”
门外的五六个侍卫闻声冲了进来,将项茂行和陶萱苏重重围住。陶萱苏早已穿好衣裳,被项茂行护在身后,冷静下来后试图劝解这些侍卫:“谋害王爷是重罪!你们跟着项茂德做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总有一天会暴露的,到时候万死难辞其咎!还会连累你们的家人!”
瑞王背后流了不少血,洇湿了一片衣裳。他跌跌撞撞爬起来,这下兴致全消,只想杀了这两个人,道:“别被她唬了!给本王杀!”
这些人跟着瑞王已久,不会轻易被陶萱苏说动,但也不敢自己真的动手杀了恭王和恭王妃,想着的都是将两个人再捆绑起来,任由瑞王处置。于是他们提刀的提刀,拿棒的拿棒,纷纷朝项茂行和陶萱苏动起手来。
项茂行腹背受敌,又得保护陶萱苏,偏偏还看不见,连着被砍了几道伤口,又被木棒打了好几回。项茂行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木棍,交给陶萱苏,让她自保。
陶萱苏眼见项茂行受了好几处伤,心急如焚,索性拼了命,挥着木棒试图冲出去,可来来回回都被侍卫困住。
瑞王因行|凶失败反被项茂行在后背捅了一刀,心里不自在,抄起一根粗如手臂的木棍,重重地打落在项茂行的后脑勺,毫不留情。
项茂行感觉脑袋似要裂开,疼得倒下地去,两眼冒金星,捂着脑袋,站不起来。
陶萱苏跪了下来,抱着项茂行,流泪道:“王爷,王爷,您怎么样?”
项茂行疼得说不出话,大冬天的满脸冷汗,脸色苍白如他双目上的轻纱,死死地咬紧牙关不喊疼。他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牵住陶萱苏的手,万分后悔没保护好妻子。
陶萱苏瞪着瑞王道:“你作孽如此,不得好死!”
瑞王得意洋洋,阴着一张脸道:“反正你们都要死了,不怕告诉你们。三哥,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瞎吗?你记不记得骑马之前喝了酒?我在你酒了加了药,你才会神志不清。那马也被我安排人动了手脚,所以你才会摔下来。本来是想直接摔死你的,谁知你运气不错,留了一条命。”
在皇家,勾心斗角起来,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
陶萱苏恍然,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留三哥活到今天已经仁至义尽,挡我路的人都得死!”瑞王毫无愧疚之心,脸上只可窥见“欲望”二字。
良久,项茂行脑袋的疼痛才有所缓解,他忽然仿佛看见一片白茫茫的东西,很温和并不刺眼,等他扯下轻纱时,光亮迅速聚集,一齐闪闪地扑来,刺眼得很,他眯了眯眼,看到黄色衣裙,再一抬头,看见一张俏丽的面容正怒气汹汹和瑞王对质。
大家都以为刚好话赶话说到双目失明一事,项茂行才会扯下轻纱。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是刚刚那一棍恰恰打中了某个部位,他又能看见了!又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