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公公,”她将语气放恭敬了许多,转身朝着他跪下。如今她也看出来了,虽则蔡尧棠官职比这位夏公公高得多,可在他面前却莫名好似矮了一截,显然此事是由特使和这位夏公公主导,蔡尧棠不过是个陪客。
“小的是有一些话想向公公禀报,奈何此处……”她转眼看了看蔡尧棠和他身边的长荣,复又将脸正回来仰望着夏公公:“人太多了。”
宫里来的人,哪个不是滑头惯了的,立时意会孟婉是有话只肯对自己一人言。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眼下套出想知道的最为重要,于是便走到蔡尧棠身边,拱手作了个礼:“还请刺史大人给杂家行个方便。”
原本蔡尧棠很是气恼孟婉嫌自己碍眼,但夏公公都开口了,他便也不好再计较,只得笑笑:“好说,好说,公公问明真相要紧,本官就在前庭等公公好消息。”
说罢,便带着几分不满先离开了。
这下此间便只余下夏公公和孟婉两人,数十步开外虽有衙役把守,却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孟婉便放下心来。
她依旧跪在地上,作楚楚可怜状,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当初贵妃娘娘得势之时,小的一家没沾到半分荣光,可贵妃一倒,小的一家却跟着逢了大难。当初小的扮作男子进入军营,也仅仅是因为阿爹和兄长在发配途中病重,才不得已为之。小的进军营后真的就只是王爷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儿……若是王爷当真与小的有什么,此次回京路途慢慢,又怎会不带上小的沿途当解个闷儿?”
抬眼见夏公公对她还是并无半点怜悯之意,她便抹抹眼角的泪,接着道:“小的虽然知道的不多,但绝对算得上听话,只要公公保小的一命,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公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的一定不敢欺瞒,公公有什么想让小的说的,小的也一定全听公公的话。”
她的话中暗示了自己会完全听从夏公公的吩咐,这自然令夏公公有些满意,不过他又有些质疑的睥睨着她,“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孟婉立马三指向天作信誓旦旦状。
“好。”夏公公许她起来答话,问她:“那滇南王与钟贵妃的关系,你知道多少?”
“小的确实对此一无所知,且据小的观察,滇南王对钟贵妃及废太子一党很是不屑……”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夏公公的眉心皱了起来,眼神也随之变得阴鸷,她便立马改口道:“不过小的虽然不知,只要公公吩咐,小的也可以知。”
她眼神里透着两分狡猾,夏公公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宫里那些唯他是从的人,个个皆是如此。于是他心下略微满意,便主动引导着问下去:“你与钟贵妃的关系,到底如何?”
夏公公看向孟婉的眼神倏忽阴狠了一瞬,暗示她“想清楚了再说。”
孟婉自是要迎合他的示意,证明自己对他“有用”,便乖巧的只捡着他想听的部分说:“小的一家与钟贵妃沾着亲,算起来,她还是小的的姨母。”
这下夏公公满意了,觉得如此可教,便趁热打铁的问下去:“那你与滇南王的关系又如何?”
既已找到取悦夏公公的窍门,孟婉便继续贴着他的心意说道:“小的打从进了军营,便极受王爷重用,大多时候王爷都是将小的带在身边的。”
夏公公更加满意了,脸上忍不住堆叠起由心的笑意,接着问:“那你可看出滇南王与钟贵妃的关系如何?”
孟婉想了想,作为难状:“小的被发配来益州,便是因着钟贵妃一案事发,入军营时已是钟贵妃被裁决后的事了,确实看不出……”她犹疑着答到这儿,看到夏公公刚刚春风拂过的面复又紧绷起来,便连忙转了话锋道:“不过虽然表面是看不出来什么,但如果二人结了同盟,势必会留下书信之类的东西,若公公肯准小的回军营中查找,指不定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第98章 报信 那如何,得手了没?
这下竟是轮到夏公公有些为难了, 因为孟婉的这个建议的确是不错。
此次他随特使一同来益州,便是带着不同目的来的。特使是来“查”案的,而他, 则是来“定”案的。
无论如何,他都得趁这次机会除掉滇南王。
若是能掌握住钟贵妃与滇南王切实勾结的证据,便好过他再去冒险伪造。只是……
他认真盯着孟婉,仔细将她打量, 似要凭肉眼将她的心看个透彻一般。于心盘桓着若放这个小丫头回去, 会不会有纵虎归山之险?
毕竟金甲军纪律严明,今早若不是他手捧着圣旨,也不能这么顺利的就带人进去。这会儿送这小丫头回去,他必是不能明目张胆的将人押着。况且他刚刚已在她面前透了一些话,若被她逃了去向李元祯告密, 李元祯有了设防, 定会提前想好万全之策和脱身之法。
夏公公犹豫着,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孟婉在李元祯身边呆了这么久, 已惯会察言观色, 自然看出夏公公在顾虑什么, 于是便不再压制内心恐惧,任由身子没出息的抖着,然后哆哆嗦嗦的求道:“只是公公,小的若是能找到钟贵妃与滇南王勾结的证据,还求您高抬贵手, 放了小的。不然若是王爷知晓此事是小的所为, 定不会放过小的……”
她说着说着便畏惧的哭了起来。
夏公公瞧着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儿,心里倒是莫名的放心,这世上最好恫吓的便是胆小鬼。于是他终于拿了主张, 清清嗓子道:“行,你若是能将二人勾连的证据找到,便计你一功,非但能保住你的小命,还会赏你一笔银钱,让人护送你和你阿爹阿娘还有你的兄长离开益州。”
夏公公心满意足的脸上挂着笑意,孟婉心下亦是骤然开怀,想着只要将她送回营中,她便可由暗卫营的密道神不知鬼不觉逃到外面去,然后想法子追上李元祯,将此去京城的危险告知于他。
可也就是她正在心下暗暗窃喜之时,却听到夏公公一声令,将先前退去外头的一个心腹唤了回来,然后附耳小声交待了两句。虽则声量很低,却也似有意漏了风声让孟婉听见。
孟婉惊愕的抬头看着他,刚刚他竟是吩咐手下人去西街守着。
所以他这是要以她的家人为质?孟婉瞬间便意识到这一点。她若是胆敢偷偷逃走,他便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她心下陷入了更深的恐慌之中。
夏公公瞥她一眼,笑意中尽带威胁的意味,之后挥挥手示意手下退出去照办。
显然,他刚刚是故意让她听到的。
可事已至此,孟婉没有其它选择,只得硬着头皮按照自己承诺的事去照办。夏公公派了一辆马车送她回军营,路上也仅有一个手下一边驾车一边看着她,显然是不担心她逃走。
快到军营时,马车停了下来,那人让她自己进去,并问她约莫多久出来。
如今虽已回到军营,可孟婉还是神情恹恹,看他一眼,有气无力的答着:“我也不知,毕竟王爷的重要之物多是存于中军大帐,而我能随意进出的只有他的牙帐。故而要寻得合适之机才能悄悄进去,八成要到入夜之后吧。”
虽然那手下一听要等这私久,脸上显露出不满,可听着她的话说的倒也真诚,于是不便责怪,不甚耐烦的点点头,催促道:“快去吧。”
回了军营后,孟婉径直回到牙帐,坐在平日自己睡的那张小榻上。自然,她不会真的去搜寻什么证据,那些不过是哄骗夏公公送她回来的借口。
如今她要盘算的,是如何才能两面兼顾,将此事办好。
李元祯独乘一辆马车,且是军中上好的千里马,若她亲自去追,便是日夜兼程也难以追上,便是侥幸追上了,起码也得三两日后。那时只怕夏公公早已将孟家灭门泄愤了。
既然她自己不能去,那便只有将事情以书信言明,请军中驿使快马加鞭送去。若能言明其中厉害,八百里加急,想是明日天亮前便能将李元祯给追上。
既然如此决定,孟婉便取来笔墨,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书于信上,然后交托给驿使,再三嘱咐好,一直目送他扬鞭出了军营,这才略略安心的回了帐内。
既是已给那夏公公的手下说了夜里行动,那么她便可多在营中呆一些时辰。哪怕能安生的小睡上一会儿,也是好的。
只是这回,她没回自己的小榻上,而是去到立屏后面,平日李元祯休憩的那张床塌。她缓缓坐下来,伸手摸了摸铺得平整的毯褥,指尖儿沿着纹路缓慢将平绒抚顺,就似在描摹一幅珍贵的名画。
之后她趴了下来,头下枕着李元祯平日用的玉枕,将它紧紧抱住。
她确实是怕。
早上时,一切发生的突然,她被带进刺史府的牢房之时,人还是懵的。那时虽也怕,却还要费心猜测敌人的意图,与他们斗智斗勇,还要惦记着李元祯的安危……多种情绪交杂着,似乎畏惧之感仅占据了一小部分。
可此时,该使的心机她已使出了,想送的信儿也已送出去了,躺在这里,她的内心便只余畏惧了。
哭着哭着,也不知是几时孟婉睡了过去。
而就在她睡着的时候,营外却发生了另一桩事。
驿使快马由营门驶出,才走出不远便被躲于暗处的一队人马发现了,他们骑马很快将他追上,夺下他怀中的信笺,然后用刀背将他给敲晕。
因为这些人皆是以黑布蒙着面,身份掩藏的极好,故而倒也没有灭口的必要。这些黑衣人将驿使拖去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带着信笺扬长而去。
孟婉醒来时,天已是将亮未亮之时,她匆匆整了整衣衫和发髻,便出营去了。
马车依旧停在她下车时的地方,夏公公的手下正缩在车里睡觉,听见动静警醒过来,见是她出来了,抬头看看天,不由有些气恼:“你不是说入夜之时行动,怎的天亮了才出来?!”
孟婉委屈巴巴的答:“我是半夜行动不错,可是天亮之前营门不开,我如何出来?”
那人皱眉,“那如何,得手了没?”
孟婉摇摇头。
那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呲着牙恨不得骂出来:“你屁也没找着?!折腾这一趟我看你回去如何给夏公公交待!”说罢便不耐烦的扯过缰绳,坐回到驭位去。
孟婉上马车时路过他身边,小声说道:“滇南王那么谨慎行事的人,想是有什么也早就烧了。”
第99章 盯着 昨夜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那人骂咧一句, 便未再理会她,只没好气儿的驾着马往刺史府赶。
到了刺史府,那人未带她回大牢, 而是直接带她去了夏公公所在的偏堂。孟婉进屋时,见夏公公甚是疲惫的以手撑着头,支肘靠在案上,听见人来的动静, 方才抽开胳膊直起身子坐好。
“你们下去吧。”夏公公摆摆手, 示意身边伺候的几人,以及送孟婉回来的那个手下都退下,很快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孟婉二人了。
他的精神不复先前时的萎顿,忽地从椅上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急切问道:“如何?可有找到?”
“小的昨夜趁夜潜进中军大帐内, 翻遍了所有阁架没有找到。”她表现出一丝沮丧来。
夏公公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未及开口,便听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接着叩门声响起。他的情绪暂先从失落中抽离出来, 问了句:“什么事?”
门外之人禀报:“夏公公, 卑职长荣,有要事前来禀报。”
要事?在夏公公的眼里,此时没有比搜到滇南王与钟贵妃勾结的证据更为要紧的事了。他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孟婉转身,见长荣走进来, 他特意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中透着明显的不屑。就好似已将她的把戏看透。
收回目光时,孟婉还留意到长荣的右手里拿着一封信。
果然,长荣卑身向夏公公行礼, 两手高高将那封信呈上。
“这是什么?”夏公公不解的看着那封信,问他。
长荣便如实道:“昨日刺史大人见公公命人将这丫头送回了军营,虽不知公公是何用意,但生怕这丫头会出卖咱们,于是命卑职带人去回京必经的一条驿道上守着。果然,这死丫头才回去不多时候,就有驿使快马加鞭的行了过来。卑职从他身上截获了这个。”
夏公公眉心一皱,伸手将那封信接过,果然见上面敬启确实是滇南王。他目光顿时变得犀利,向站在面前的孟婉抛去。
长荣也火上浇油的接着说道:“依卑职看来,她是根本没对公公说实话。这趟回去,分明就是给滇南王通风报信去了!不然眼下滇南王才离开营中半日,有何事情需这么着急?”
夏公公深知此话有理,看着孟婉,朝她抖了抖手里拿着信,冷声问道:“这信可是你写的?”
孟婉点点头,老实答道:“是啊。”
一旁长荣冷哼一声,大有自己又立了一件大功之意。夏公公继续问她:“写的什么?”
“公公拆开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孟婉却是一点也没有心虚之意,言语很是坦然淡定。
这颇有些出乎夏公公的预料,于是他将信三两下展开,看了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原来这仅是一封寻常的汇报营中一切正常的信笺。
不过随后他眉头又略略皱起,问孟婉:“为何要写这个?”
孟婉淡定自若的解释:“因为这是王爷的规矩,但凡王爷不在营中之时,小的必须每日写一封信汇报军中情形,好让王爷知道他不在时也一切安好。小的想着明日或许没什么机会了,于是只好今日写好命人送出,这样等到了王爷手上,差不多也是明日天亮了。”
“那若你有一日不写……”
孟婉哀叹一声:“那王爷必会以为营中出了大事。”
夏公公脸色忽地一变,方才意识到不管这个小丫头有用没用,看来暂时还杀不得她。起码在滇南王归京的途中,得让他每日都能依时收到报平安的信笺。
自然,这就是孟婉的心机。唯有如此,她方能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不然今日两手空空无功而回,夏公公未必还能让她活。
果然夏公公将那封信依着原样重新折好,塞回封中,丢给一旁的长荣:“立即安排人将此信送出,往后莫再干这等多此一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