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似笑非笑看过来,刚才苏叶糊弄人的话可糊弄不了他。
苏叶只默默伸出手给他看:“皇上,臣妾手疼。”
火铳的后挫力不是开玩笑的,更别提这个身体多娇嫩,她的虎口居然磨出了一道伤口。
皇帝顿时不继续追问了,让御医去松鹤斋候着给苏叶看看掌心的伤:“怎么这般不小心?以后都不能叫你玩这个了。”
苏叶笑而不语,刚才她玩得真尽兴。
太久没摸木仓,她又换了个身体,手感还以为会变差,谁知道反而更灵敏。
这个身体因为擅长女红的关系,手感相当好,而且手也特别稳,让苏叶都沉迷了,拿着火铳整个人热血沸腾,简直超常发挥。
可惜只能来三木仓,要是可以,她真想继续呆在校场多玩一会儿!
回去对上秋夕和恭嬷嬷担忧的目光,还有眼泪汪汪的春宁,苏叶乖乖坐下伸手给她们小心翼翼上药,生怕弄疼了她。
苏叶很想说其实没多疼,就是这手太嫩了一点。
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
因为用的右手,包扎好后苏叶吃饭都要换左手,还因为不太方便,春宁布菜都比以往更殷勤,堆得跟小山一样,险些把她撑着了。
苏叶对上几人担忧的目光,只好用笨拙的左手把饭菜都吃了。
感觉她要是不吃完,恭嬷嬷就算了,春宁能立刻哭出来!
四格格看见苏叶的右手掌被包起来,闻着有浓郁的药味,知道她受伤了,还小心翼翼用小手捧着苏叶的右手轻轻吹了两口:“疼疼飞。”
这还是上次四格格突然摔倒,虽然没摔伤,却是吓一跳,苏叶就摸着她可能摔疼的膝盖吹了两口说了这句话,没想到女儿居然记住了,还用在自己身上。
苏叶搂着四格格笑道:“没事,很快就会好了。”
皇帝让御医送来去疤痕的药膏,务必叫苏叶的掌心不留丝毫痕迹。
不然这么漂亮的手要是留下疤痕,那就太可惜了。
苏叶的火铳比试居然赢了西洋人,高贵妃听说后都惊奇不已,特地过来问道:“你真是喜欢火铳,就是太危险了一点。”
不过高贵妃也明白,当时没什么人能用,要是输给西洋人就太丢脸了一些。
换作苏叶的话,输了也没什么,赢了那真是带劲!
高贵妃就笑道:“你这真是给皇上大大挣脸了。”
赢了西洋人,听说还是个神木仓手,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而且苏叶才动了火铳没几次,还是皇帝教的,也没几回居然就学会了,还学得这么好。
别的不说,她就给皇帝挣了大脸面,如今神机营谁不知道皇帝的厉害,随随便便就教贵妃成那个样子,他们要是苦练后比不上,那就真是丢大脸了。
傅恒也是如此,回去刻苦练习,怎么也不能输了去。
他私下还请皇帝指点了两回,看向皇帝的目光都透着佩服的亮光,叫皇帝被看得心里舒坦极了。
一时皇帝也不知道是自己教得太好,还是苏叶这个学生太厉害了一点?
不管如何,皇帝是里子面子都有了,这些天的心情极为不错,对着娴妃都能露出一点笑脸来了。
只是很快有折子上来,是金三保送来今年的盐税,皇帝看完后的脸色就立刻晴转阴了。
李玉在门外看得心惊肉跳,这位金大人做了什么,叫皇帝这些天的好心情都败坏殆尽了?
皇帝缓和了一下面色,这才让军机处的大臣过来商议,并把折子递给众人一个个看完。
户部尚书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皇上,这盐税比去年要少。这上面说是官盐价格过高,所以都堆在仓库里滞销了。”
盐是日常所需,人不吃盐就没力气,这东西价格再高,人也必须买的,怎么可能就滞销了?
这价格得多高,才逼得人买不起吃不了的?
鄂尔泰一看就明白皇帝为何这么不高兴了,他估计觉得盐商拼命抬高价格,让平民百姓买不起更吃不起。
要大清子民吃不起盐,一个个变得虚弱,国力不就跟着弱下去了吗?
这无疑是鼠目寸光,只贪图一时的利益,却把整个根基都弄坏了!
当初先帝爷就派李卫去南府几次出手压制盐价,阻断盐商的垄断,清扫那些跟盐商沆瀣一气的官员,这才多久,他们又开始死灰复燃了吗?
这简直没把新帝放在眼内,皇帝能不生气吗?
张廷玉看完折子后沉默地递给身边的讷亲,对盐政一事也有些束手无策。
毕竟盐是人所需,人缺不得,然而盐商背后牵扯的利益庞大,形成了一道官商大网。
雍正帝再三把盐价压下来,却只持续一段时间,并不能长久。
想来还是这利益太诱人了,谁能抵御得了?
盐矿掌握在几个大家族手里,皇帝想撤掉都难。
即便把负责人撤了,也不过是换了他们家族另外的人上去罢了,换汤不换药,束手束脚始终不能彻底打压下去。
盐税作为国库最大的收入,还不能真的往死里压,压得太低,皇帝的钱袋子就得缩小了,他哪里受得住?
压不得,不压又不行,盐价攀升,滞销在仓库的官盐就会越多,放久了会潮,就等于是彻底废掉了。百姓不吃盐没力气,还会慢慢衰弱下去。
商议了一天,军机处根本提不出什么手段来,皇帝的心情就更不美好了。
他想了想没去跟皇后提起这个,毕竟大富察家在南府也有根基,估计跟这些盐商也是有打交道的。
皇后未必会偏向盐商,却也不会把人得罪死了,四平八稳的,这才是他的发妻。
于是皇帝脚一拐就去了松鹤斋,就见苏叶正指挥着小欢子开始做东西,小欢子听得一脸茫然,时不时在手里比划,似乎在询问。
他一看就明白苏叶又要捣鼓什么,只是苏叶的画技始终没什么进步,叫这个小太监总是特别为难,于是进去就问道:“这是做什么?又要给和珍做玩具?”
苏叶见着皇帝进来的脸色不太好,说话的时候才稍微缓和一点,就笑道:“是,臣妾打算给和珍做个小玩意。回头小欢子做好了,一定先让皇上看看。”
这还神神秘秘卖关子了,皇帝微微一笑。
他坐下后,苏叶就亲自泡了一杯荷叶茶:“这是臣妾让人新摘的荷叶,洗干净后切成丝来泡水,别有一番滋味,最是能下火清热。”
这是看出他生气上火来了?
皇帝无奈地端起杯子把荷叶茶一饮而尽,荷叶淡淡的香气在舌尖,顺着喉咙往下,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火气也慢慢下了去。
见他的脸色更好了一点,苏叶又让人送来一盘点心,竟然是一朵朵荷花露出尖尖角的时候。
掰开里面是红豆馅,却不算很甜,皇帝也能吃下一个,再喝一口荷叶茶,那就更解腻了。
皇帝笑道:“你这里真是自得其乐,又让人去祸害热河泉的荷叶荷花了?”
他想起圆明园的荷花池遭殃了,没想到在避暑山庄,苏叶还是没忘摘这些做吃的。
苏叶也笑了:“只让人摘了边缘的一点,并不敢全摘了,让婉儿不能赏花,她就得怪我了。”
知道她和高贵妃一起去热河泉那边的亭子赏花,皇帝就点点头道:“是啊,你要摘秃了,热河泉就光秃秃的,确实不怎么好看。”
吃了点东西又喝了茶,皇帝的心情就彻底恢复平静。
苏叶总是有这样的能耐,吃喝一些,再聊几句话,就能叫人的心情舒坦许多。
皇帝又低头看她的右手:“伤口好些了吗?没留疤吧?”
“没有,御医送来的药膏,春宁和秋夕是一天三顿抹上都不够,还涂抹得厚厚的一层。一瓶药膏没几天就用完了,只得让太医院多送两瓶来。”
两人实在太紧张了,就是恭嬷嬷也每天盯着,两个时辰不到就换一次药膏,在苏叶看来是太浪费了。
这药膏都是用上等的药材做的,药效持续一天是足够的了。
皇帝却赞同道:“就该多抹一些,反正这些药膏在太医院多得是。”
他又打开苏叶手上包扎的白布,见伤口确实很浅,过一阵子估计就要彻底消失不见,这才真的放心了。
看皇帝的心情终于好转,苏叶才敢问他刚才进来为何沉着脸色。
皇帝提起盐税减少,觉得金三保实在不堪大用。
让他去收税,收是收到了,却每次都被盐商牵着鼻子走。
盐商哭诉盐价高了,赚的钱少了,税收也少了,金三保难道就相信了吗?
苏叶听着就明白,金三保未必是真的相信了,而是实在拿这些盐商没办法。
他能怎么办,把盐商一窝端吗?
这个连皇帝都没做过,金三保凭什么呢?
如果不能直接闯进盐商家里看看他们的账本,根本无从得知盐矿产出的真正数量,更别提是具体售卖的真正数目了。
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实在太为难金三保了。
不过他能收得上不算少的一部分盐税,说到底还是盐商暂时并没有胆量跟皇帝撕破脸对着干,但是以后就未必了。
手里的银钱多了,金山银山有了,自然就想要权力。
像如今的盐商其实还是被捆绑在当地官员身上,策反成自己人可以,却也不可能真的忤逆。
官员伸手要钱,盐商还不能不给,估计也觉得不得劲,还不如翻身当主人的。
苏叶就是不明白这些盐商为何能牢牢掌握所有的盐,于是便请教皇帝,才得知盐商都是世代继承了盐矿,里面能出产盐,等于是垄断了。
她仔细一听,才知道如今的盐大多是岩盐。
岩盐其实就是盐矿,也叫盐窝,就是盐商们世代继承的。
挖开地底,掘出带盐的岩石,再人工弄上来,敲碎盐岩石后再反复熬煮好几次,才得出盐巴。
盐岩石得在底下反复找,敲碎和熬煮的工序多,而且岩石的含盐量未必一样,有多有少,得出的盐巴数目也不一样,时多时少了。
这种效率低,出产也不高,所以盐价高居不下也是能理解。
当然也是因为盐商需要人手挖盐矿,产出多少只有他们知道,价格也就由他们定下,肯定只多不少。
皇帝见苏叶听得认真,想着她这脑瓜子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便随口问道:“怎么,叶儿对这些感兴趣?”
苏叶听后还认真点头了:“皇上说得仔细,深入浅出,叫臣妾都听明白了。这叫臣妾想起之前大阿哥和二阿哥冬天在屋里玩大船,放在水缸里能浮起来,当时皇上说是在水缸里撒盐了?”
皇帝点头,这事他也是记得的,但是不明白苏叶怎么问起此事来。
苏叶继续说道:“既然盐巴能融入水里,臣妾看藏书阁的书中有说千里之外都是海水,源源不绝看不见尽头,这些海水还是咸的,要是煮一煮,是不是就会出盐了?”
皇帝有点惊讶她的举一反三,又对藏书阁看过的书居然有印象,是个喜好学习又记忆不错的,便颔首道:“不错,据闻东南沿岸,尤其福建有渔民每户人家就是把海水用大锅反复煎煮,出产并不高,就是家里人吃着,听闻盐巴的颗粒大,又泛着黄,看着不雅,味道也不太好,透着苦涩。”
加上福建通往北边的都是山路,运输起来太麻烦,盐的质量又不好,所以很早之前就被放弃掉了,大多就是自产自吃,虽然味道不好,不过穷苦人家能凑合着吃了。
毕竟不吃盐,他们就没力气打鱼,味道不好却对身体好,也就不大讲究,能吃就行了。
皇帝吃的自然讲究多了,这种粗糙的盐巴当然进不了宫里采买的眼,不过他还是知道此事的。
苏叶诧异,这时候福建已经开始做盐了?
不过居然是用煎煮,而不是直接晒盐,真是暴殄天物。
海水里全是盐,不用跟盐矿一样还得去找有盐的岩石,还取之不尽。
苏叶就笑道:“臣妾想试试,盐巴能融入水里,有没什么办法让融进水里的盐巴也能很快弄出来?”
皇帝知道她喜欢捣鼓,也没太在意,只觉得苏叶是想替自己分忧。
不管苏叶最后能不能成,有这份心就很够了,皇帝就欣然点头,让御膳房送了一些盐来。
送来的自然是最上等的盐,一小瓶的价格高昂,苏叶眼睛都不眨就倒进水盆里,周玉看着就觉得心疼。
不过就算苏叶只想玩,皇帝也绝不会叫她用哪种粗糙劣质的盐巴来玩的。
苏叶点了识字的秋夕来记录两盆倒了盐的水,一盆是用煎煮法,反复煎煮,看看要煮多少次才出盐,又需要多少时间。
另外一盆就是用晒,正好这几天的日光不错,就让人直接放在外头晒,别打翻就行。
她还以为用这两个对比实验,很快就能给皇帝呈现晒盐的好处。
谁知道刚开始就遭遇滑铁卢,秋夕来禀报,说煎煮后的盐水没能出多少盐,煮干后只有一点点。
苏叶知道这种煎煮的效率低,也不至于一瓶盐没出多少来,难道自己的办法不对?
她苦恼了几天都没相处法子来,还是后来秋月提到卤水,苏叶才恍然大悟。
盐水没点卤,就很难稀释出结晶来,这点苏叶就一时没想起来,赶紧赏了秋月,又问她是如何知道的。
秋月笑着解释道:“奴婢的远亲正是在福建,多年前曾北上来拜访,才叫奴婢得知这些。”
多得她记忆不错,还记得好多年前的事。
主要煮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个远亲晒得黑黝黝的,身子壮实,却比北人矮小很多。
年纪不大已是满脸皱纹,头发夹杂着泛白。
对方辛苦北上也是为了贩卖他们所做的盐巴,可惜太粗糙了,根本无人问津。
苏叶明白这是没有经过多重过滤和精煮,毕竟煎煮需要的柴火太多,反反复复烧才行,只要出了盐,他们就不可能继续浪费柴火去烧的。
至于点卤,她让人取来草木灰,泡上水一阵子,再把草木灰过滤掉,这就是最简单的卤水了。
把卤水一点点添进加热的盐水里,等水分烧干后就能出现盐巴了。
春宁眼巴巴看着盐从水里又出现了,仿佛之前倒的一瓶盐又凭空冒出来一样,顿时感觉十分惊奇。
晒盐就要慢一点,幸好连续几天都是好天气,三四天后终于晒干了,盆地下会有薄薄一层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