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吁口气,她要没弄出盐来,浪费了御膳房给的两瓶盐,总感觉有点浪费。
她费了好几天才弄好,皇帝过来看见还特别惊讶:“你这是把盐巴倒进去又弄出来了?”
苏叶笑着点头道:“是,臣妾胡乱折腾了一下,好在盐巴没浪费。煎煮虽然要快一些,这是量少,若是量大就需要很多木柴。用晒的话,只能看天,不过是南边日头大,温度高,起码几个月都能晒,下雨不大也不太碍事,晒一晒就出来,还不必人工和柴火,只需要把晒好盐巴弄出来就是了。”
皇帝伸手摸着盆底的盐巴,确实只晒一晒相当省事。
又听苏叶道:“皇上曾提起盐矿都在盐商的手里,盐矿又是盐商世代继承,叫人十分被动,出产多少总归很难知道具体的数目。还不如在东南岸边,海水取之不尽,日头又不费事,晒一晒就能有了。”
“只不过光晒好一次的盐巴太粗糙了一点,臣妾想着是不是多晒几轮会好一些?”
皇帝点点头,要是这个法子能行,盐一脉就不会牢牢垄断在盐商手里,数量变大,价格就能压下去了:“正好宁家要派人去南边推广胰子,就让他们去福建看看。”
苏叶感慨宁家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搬去哪里。
不过也好,起码宁家如今跟苏叶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也不担心晒盐的事会走漏消息。
宁家派出两人,是一对叔侄。叔叔叫宁肯,性子稳重,以前是行商,见多识广。侄子叫宁因,从小就聪慧、好学能吃苦,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得知要先去福建试一试晒盐之法,宁家尤为重视,让两人先过去看看。
他们过去还吃了一番苦头,毕竟南下去福建的路况实在太糟糕了,交通不便利,树林又多,马车过不去,骑马也不行,只能牵着骏马走。
好在宁家作为皇商,沿路的官府也愿意伸把手带路,叫两人磕磕碰碰费了老大劲总算到了福建海边。
他们找了海边最大的一个村庄,村长亲自带两人去看了煮盐的地方。
海边架着一口大锅,村长恭敬解释道:“刚开始祖父挖了海边的泥,里头有一种咸土,放进去一点一起煮海水就能出盐。后来用的草木灰,泡过后晒一晒能用。”
宁肯点头,这就是点卤之法,来之前苏叶的信笺中有提到此事。
宁因眼尖,一下看到海里靠近岸边的池子:“那是什么?”
村长就道:“是草民儿子想的,就是用木头围起来的简陋池子,涨潮的时候向海边的围栏可以打开,让海水进来,然后再关上,海水就被留在池子里。”
然后他们就每天等着日头晒,什么时候晒好了,底下就有薄薄的一层盐巴,用扫帚扫起来放进大缸里就能自家用。
宁肯看了看大缸里的盐巴,果然颗粒大还不是雪白的,泛着黄,里面有很多杂质,特别粗糙。
他直接找当地官府征用了海边一块无人之地,雇了村民帮忙建池子,不是一个,而是连着的好几个,层层递进。
村民看得一头雾水,建一个池子就能做的事为什么要建那么多?
不过宁肯给工钱就行了,他们就吭哧吭哧挖好池子,装上结实的围栏,这围栏前后都有门能打开。
池子弄好,宁肯就让村民回去了。
他先把最外面池子的围栏打开,海水就涌了进去,满满一池子。
宁因看着这一池子的海水,想到后来会变成雪白的盐巴,总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苏叶之前做的小胰子让宁家赚足了以前没有过的银钱和名声,这次宁家当然站在她这边,坚信不疑。
这样晒盐连卤水都省下了,只两三天海水就晒掉了一半,宁肯就打开连着后面池子的围栏,这海水就涌了过去。
他则是打开前面的围栏,放进新的海水。
等第二个池子的水又少了一半,再继续放去后面的池子,一层接一层送过去。
这样确实省人力省柴火,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只要每天过来看两眼,然后隔几天放水就是了。
约莫十天功夫,最后一个池子已经能看见一片雪白犹如沙子一样的盐花。
宁肯伸手捧起一小把,用指尖沾了一点尝了尝,确实是盐。
宁因亲眼所见,顿时感觉更震惊了:“叔叔,我们得尽快让官府派官兵来护着这里,绝不能叫旁人知道了去。”
宁肯却道:“确实该如此,只是这个法子恐怕不是官府能够压得住的,得立刻写信送上京城。”
这么多的盐巴,这片虽然是无主之地,附近总有村民会经过,他们未必想打探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要是他们看见了,那就很难隐瞒下去。
好在翁果图之前有先见之明,派了四个护卫在宁家两叔侄身边,两个可以立刻快马加鞭带信上京,一个拿腰牌去官府要官兵过来护着,一个就在叔侄身边保护。
果然那一池子的雪白盐巴叫官府都震惊了,更别提是附近的村民,涌过来都想围观,甚至还想去试试是不是真的盐。
幸好官兵来得足够快,把大批村民拦在外头,又派人把池子里的盐巴搜集起来,分别放在大缸里,足足放了几十个才算收拾完了。
前面池子的海水早就被宁肯放掉了,就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来。
这奇奇怪怪连着的池子,即便曾经在家里晒盐的人一时半会也猜不出究竟怎么操作。
皇帝收到这八百里加急的信笺,看完后就立刻让傅恒带上两千人去福建。
一是把那一片土地都围起来,作为皇家的新盐场。
二是不能让任何人窥视到晒盐之法,尤其是那些盐商,估计要去捣乱的。
只两千人也是加急,另外皇帝打算让三千人在后头跟上。
傅恒接到旨意就立刻出发,军机处的人看过信笺后,另外还有带回来的一小瓶盐。
雪白的盐巴比起盐商从盐矿得来的毫不逊色,最难能可贵的是不需要多少人手去挖去煮,不必点卤,也不要烧木柴,靠天就能晒出来。
听闻不到一个月就能晒出一池子的盐来,那得多少啊!
户部尚书搓手了,恨不得能冲去福建亲眼看看,那一池子哪里是盐巴,都是钱啊!
皇帝圈的那片地才多大,该是往外圈更大一点才行!
但是问题来了,该由谁来负责这个新盐场?
这么大的利益,落在谁手里要是个手松的,偷偷塞进自己口袋那就麻烦了。
皇帝召见几人就是为了定下人选,张廷玉照旧沉默,鄂尔泰这次也没当出头鸟,实在他也想不到人选。
鄂尔泰当然想分一杯羹,但是看皇帝一副谁伸手就剁了谁的态度,他是不敢让自己人上,实在鄂尔泰太清楚自己人很难不心动,还不如不掺和进去。
讷亲见其他人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道:“此人该是皇上心腹,又曾跟盐商打交道,知道怎么运盐才行。”
做出来的盐再多,运不出来也白搭!运出去后怎么卖,那也是个技术活。要两眼一抹黑的,难不成还让皇帝亲自操心吗?
皇帝这才想到福建的路确实不好走,看两叔侄快马加鞭,几乎是日夜兼程也需要走两个月就知道了:“派人先去修路,附近周边的村民签死契,绝不能透露半点消息出去,犯者就斩首示众。另外圈地给予银钱补偿,让他们迁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要圈更大的盐场,就得沿着海边一直圈过去,村子很多都是沿海而建,毕竟都是渔民居多。
如今让人迁走,肯定得给一笔钱,不然怎么都不可能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
皇帝发信给傅恒,让他一并处理村民大规模迁居之事。
然而没多久,傅恒却派人送信回来,说是村民不愿意离开祖居,也希望能成为皇家盐场的一员。
他们跟盐打交道好几代人了,一个个身强力健,确实也是做工的好手。
虽然盐场需要的人手少了,却不等于不需要,而且有经验老道的人盯着,比起宁家叔侄的效率只会更高,甚至可能拿捏住更好的时间,产出更多的盐来。
傅恒已经提前筛选过这些村民了,又用名册登记,一家一户所有人都分别登记,不叫陌生人混进来。
他们再怎么对好口供,也绝不可能每个字都一样的,反复问几遍,把一些可疑的人剔除出去,留下的就是真正世代守在海边打鱼和煮盐晒盐的村民。
宁家叔侄立了大功,皇帝自然不吝啬赏赐,又命两人为盐场的负责人,统管晒盐之事。
至于运盐,则是让傅恒召集当地百姓,出钱去修路。
给的工钱高,愿意修路的百姓自然多了。而且听说附近海边建起了皇家盐场,福建百姓受益最早,盐价立刻就降低了许多,他们自然欢喜,做工都卖力了许多。
皇帝深思熟虑后,点了高斌去福建负责售盐之事。
这个人选他想了很久,最后只有高斌才能跟那些狡猾的盐商打交道了。而且高斌的心性不错,不会轻易被盐商牵着鼻子走,又是皇帝的心腹,历经两朝,能处事不惊了。
皇家盐场这么大的事,盐商更是第一时间就收到风声赶来。
高斌已经接到旨意,连夜带人赶往福建,作为福建的盐官来接待这些远道而来的盐商。
看着高斌笑眯眯的脸,盐商们都打醒十二分精神。
比起金三保,这个高斌就要难应付多了!
第74章 栽了 ……
高斌似乎早就预料到盐商的到来, 拿出自己珍藏的大红袍:“几位远道而来,快坐。”
盐商面面相觑,只好先坐下, 没多久就端着茶杯开始互相试探。
他们赶过来自然想知道这个皇家盐场的出产有多少, 会不会数量太多而让盐价掉下去,影响自己的利益?
这边的海盐又多又便宜, 还不需要多少人手, 但是盐矿不一样啊!
要是盐商卖高价, 海盐卖低价, 大家又不是傻子, 当然去买便宜的, 他们的盐怎么办,砸在手里吗?
高斌不慌不忙道:“几位不必惊慌, 你们想必也明白,如今盐税是国库最重要的税收之一, 要是盐价大规模下跌,盐税的数目也会跟着掉, 这不是皇上想看见的。”
寥寥几句话, 确实让盐商们安心下来。
就为了国库的这些盐税, 皇帝都不会让盐价一落千丈,他们的利益就不会被破坏。
不过高斌也道:“如今官盐价格太高,导致仓库积累过多,卖不出去,何谈盐税?”
盐商明白,皇帝退一步稳住盐价,没叫他们一无所有。
那么盐商也该退一步,让盐价下来一些。
他们就算不情愿也明白皇帝肯退一步已经是宽容了, 要是盐商不配合,那就以后都不必配合了。
皇家如今守着一大片的盐场,还缺盐吗?何必还需要这些盐商束手束脚的?
没过河拆桥就不错了,这些盐商别不识抬举!
他们能挣钱,却需要依靠官府来卖官盐,皇帝一声令下,盐商这辈子都别想卖盐了。
毕竟贩卖私盐是大罪,是要杀头的!
高斌比划了一个数目,盐商一个个瞪大眼,这简直是砍掉了一半,哪里少了?
“我跟几位也透个底,这是军机处几经商议后得出的数字,其实皇上给的更低一些。”
皇帝早就看不惯这些盐商,钱多事多,还当自己是个角儿了。
他也就跟先帝爷一样,只不过让盐商们多挣一点,然后有什么事就跟他们要一点钱来花花,完全是看做暂存的钱袋来用。
钱袋不听话的话,换一个新的就好,盐商是谁其实无所谓的。
好在皇帝知道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是卸磨杀驴,名声不太好听,才暂时作罢。
当然是暂时的,要是盐商不听话,那就还是换了吧!
盐商们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价钱,险些憋出内伤要吐血了。
虽然盐矿用的都是身份低微的下奴,根本就没有什么工钱可言,给点吃的就行了,住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们世代守着盐矿就跟金山银山一样,几乎不费多少钱就能收获巨大的金钱。
但是一直收的多了,如今忽然要收少了,盐商们自然不得劲,私下有两三个还偷偷聚在一起想办法,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次他们妥协了,下次呢?
皇帝以前当盐商是钱袋子来用,要钱就伸手,不要钱的时候也想尽办法找麻烦,盐税又一年比一年高。
好处都是皇家的,那他们呢?
世代为皇家办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头了!
他们不敢赌,想着皇家盐场要是办不起来,自己的盐矿不就有活路了?
要是这些新盐有人吃了出问题,那谁还敢买呢?
几人做得隐晦,高斌一时没想到敲打过之后,这些盐商还能如此胆大包天。
他们要使坏的事,还是宁家叔侄发现的。
应该说,是被做工的村民第一个发现。
宁家叔侄厚道,给村民们的工钱给得高,而且为了照顾他们,每家每户都至少雇一个人。
这就不会让钱都让一家挣了,其他人只能干看着。
发正这活不累,老人妇人都能做,每家出一个有经验曾经晒盐的,工钱还会加一点。
如果做得好,发现什么更好的办法,还能有奖赏。
村民们干活更有干劲了,而且还包饭,吃的也不错,自然而然会主动维护盐场。
有些偷鸡摸狗的村民在附近经过,他们都要多看两眼,更别提是陌生面孔了。
他们担心有人要使坏,偷偷告诉了宁家叔侄,两人心里咯噔一下就禀报了高斌。
高斌派人去抓,这两人带着盐商的下属想搞事,收了一大笔银钱带路,走的是小路,一时半会没人拦着,险些叫他们得手了。
要不是村民警惕,尽快把消息送过来,只怕要坏事!
高斌连夜送信回京,皇帝看后就摔了折子,这帮盐商真是欺人太甚!
这些年因为盐矿,他们得了多少好处也不知足,居然想要坏了他的好事?
要是那批新盐出什么问题,有人吃坏了的话,以后再推出去卖就难了!
皇帝二话不说,他不痛快,那么其他人只能更不痛快。
谁知道同行的盐商是不是同伙,反正一并抓起来了。
另外几个压根不知情的就惨了,莫名其妙被抓之后才得知此事,简直比窦娥还冤。
为了脱罪,他们只能捏着鼻子主动把盐矿产出的盐税提高几成,就为了能活命,让皇帝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