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降职的两个大臣自然再也没回到诗会去, 其他人也就当作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另外苏叶也注意到, 皇帝让人盯着傅恒了, 显然那几个大臣胡说八道的话让皇帝心里还是有所忌惮。
也不知道皇帝是想抓住傅恒的证据, 又或是只想证明他的清白?
另外皇帝还见了刑部尚书的儿子阿桂, 听闻阿桂的武艺极为出色,又熟悉兵书, 是个将才。
见面后皇帝对阿桂赞不绝口,恰好西疆屯田屯兵之事需要有人去办, 他就点了阿桂去了。
原本这个差事还是傅恒的,转头就给了阿桂。
如果说傅恒是年纪轻轻被皇帝提拔起来, 那么阿桂简直犹如空降, 从天上忽然就下来了。
朝臣们是一片哗然, 然而不等他们做什么,阿桂已经带兵赶去西疆赴任。
大臣们还能怎么办,人都跑了,他们难道这时候上折子弹劾吗?
这么不识趣,他们就别想干了。
皇帝摆明是要重用阿桂,要是他之前问朝臣的意见,大臣们还能说说什么,如今皇帝直接拍板了, 大臣们只能闭嘴。
苏叶还担心皇后知道后,会不会为此有些难过。
毕竟傅恒为皇帝办差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就因为几个大臣胡说八道要把他拖下水才丢了这份差事。
于是请安的时候,苏叶就多看了皇后两眼,皇后却是神色如常,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
她想要从四平八稳的皇后脸上看出什么来,那还是太嫩了一点。
回头第二天苏叶却接到皇后的邀请,请自己去长春宫赏花,她还挺惊讶的。
总不会自己多看了两眼,让皇后发现了吧?
之前皇帝从御花园搬过去的茶花依旧争相开花,中途其实换了几回,不再是原本的茶花,却依旧美不胜收。
长廊里放着火盆,又有薄薄的帘子隔着,既能赏花却不会吹着风,甚是惬意。
云言送来茶水和点心,很快带着宫人退后。
长廊里只有皇后和苏叶在,皇后笑着道:“这是新进的英吉利茶,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苏叶喝了一口感觉有点苦,就笑道:“感觉加点羊奶会好喝一点。”
皇后挥挥手,云言很快就送了羊奶过来,添进茶里,透着一股子奶香,苦涩也被中和了,融为一体,带着一点甘甜。
见苏叶喝得满意,皇后也尝了一口,确实比之前要好喝多了:“果然什么东西落在你手里,总能好喝好吃得多。”
苏叶笑了:“那是,吃喝玩乐只怕宫里没比我更擅长的了。”
皇后看着她的目光里透着几分艳羡,苏叶总是过得这般快活又洒脱。
有事就办好,没事就自个怎么舒服怎么过,她仿佛就不会藏着心事一样,有什么就当面问了,就连面对皇帝也是如此。
皇帝最喜欢的也是苏叶这一点,她身上没有秘密,并没打算藏着掖着什么,让人看得明明白白的,自然就舒服多了。
宫里人大多戴着面具,嘴上说着心里未必就是那样想的,像苏叶这样叫人看得清清楚楚的,也不必整天防着,相处起来就轻松极了。
皇后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苏叶面前她不如以往拘谨的:“你昨儿请安多看了我几回,莫不是因为傅恒的事?”
苏叶并不惊讶皇后能猜出来,就皇后这七巧玲珑心,感觉她就无所遁形:“果然没什么能瞒得过娘娘。”
皇后听着笑了:“你也没打算隐瞒罢了……无需担忧,这反而是好事。”
苏叶诧异了,傅恒丢了差事,居然是好事吗?
“他十六岁到宫里当差,年纪太轻,我总是提心吊胆,有心他会不会行差踏错一步。”
在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傅恒只要犯一点小错,多的是想要把他彻底拉下来的人,更别提是借此削弱大富察家。
皇后忧心忡忡几年,傅恒的官职是越来越大,又越发受皇帝重用,她反而更担心了。
在宫里多年,没有谁比皇后更明白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傅恒越是离皇帝越近,身份越发贵重,那么就会越危险。
而且她也担心傅恒年纪小如同一步登天,会不会不如以前稳重谨慎了?
即便有叔父再三提醒,然而叔父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提醒几年,皇后能不担心吗?
好在这次傅恒算是栽了个跟头,不必继续去沾军权,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即便被人污蔑,只要傅恒以后继续好好办差,皇帝心里那点芥蒂也会慢慢消失。
傅恒摔了一下,也会比以前更警醒一些,确实不是坏事。
苏叶没料到皇后想得那么多那么远,傅恒站在高处她没骄傲,反而担心风太大,树也太招风了,还明白适当的挫折才能叫弟弟以后变得更谨慎谦和。
也难怪大富察家能屹立不倒多年,光是看皇后的想法就能明白,这个家族有多么稳重踏实又懂得自省和谨慎了。
就是这样的谨慎,才能叫他们在几代帝王面前不会跟张廷玉一样一败涂地,仍旧荣宠不衰。
可能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皇后难免说多了几句,却也是点到即止。
要不是苏叶,皇后不可能说这些。
请安的时候,因为傅恒栽跟头的事,底下的嘉嫔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就连魏贵人也偷偷瞄过来,眼底是一丝兴奋。
也不知道傅恒栽倒有多让人高兴,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愉嫔眼底都有一点笑意。
皇后坐在高处,清清楚楚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唯独苏叶悄悄看自己的目光里透着几分担忧,就是高贵妃都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能想安慰皇后又嘴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两人跟其他妃嫔简直格格不入,也叫皇后有几分欣慰。
在后宫多年,她能说得上话的也就苏叶和高贵妃了,两人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心眼,要是连她们都有别样的心思还幸灾乐祸的话,皇后就要失望于自己的眼光不好了。
幸好两人的表现也没叫皇后失望,她自然也不能让两人继续忧心。
苏叶轻轻点头,看着外头盛开的茶花。
两人默契地没提起二阿哥的事,毕竟太敏感了一点。
皇帝之前发作了几个大臣,又压下此事,只到二阿哥在宫里多留两年再说。
既没给二阿哥封王,也没让他出宫建府,更没有直接立为太子,这就叫永琏的处境有些尴尬了。
显然皇帝对大臣纷纷上折子求立太子的事心里还是不太得劲,也担心二阿哥心里会不会有别的想法,索性先压一压再说。
他年纪又不大,那么着急立太子做什么?
也叫这帮大臣看清楚皇帝的心思,再上蹿下跳,皇帝就不客气了。
二阿哥都被冷落了,大臣们都是人精,一个个开始安静如鸡,没再上折子提立太子之事。
却有人开始提二阿哥成亲,毕竟大阿哥都选好了大福晋,二阿哥年纪小一点点而已不该跟上吗?
然而皇帝也没选,只说二阿哥年纪还小不着急。
二阿哥自己还是有点着急的,如今感觉不上不下,不能往前不能退后的处境叫他心里十分焦灼。
他因此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虽然嘴上没说,脸上还是表现出几分来。
皇后心疼二阿哥受了无妄之灾,却也明白这是永琏的必经之路。
皇帝正当盛年,自然没有那么早立太子的意思,偏偏大臣们纷纷上折子仿佛在诅咒他早死一样,能不恼火吗?
他看见更年轻的二阿哥就很难不迁怒,虽然没说什么,暂时却也担心永琏会不会听多了别人的话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康熙爷当年九龙夺嫡有多惨烈,皇帝心里十分明白,所以绝不会重蹈覆辙。
这就苦了二阿哥,看他慌乱茫然的样子,皇后是心疼坏了,恨不能把这个长大的儿子搂在怀里跟小时候一样好好安抚一番。
可惜皇后到底没这样做,只打发宫人出去,私下安慰道:“你皇阿玛这样也是为了保护你,免得有人用来来做文章。”
永琏聪明得很,一听就明白皇后的意思。
那些人说要立太子未必真为了他好,不过是想要利用自己得到什么。
借此站队,引起二阿哥的注意,以后兴许能够被重用。
这些人就为了自己,哪里管二阿哥会不会被皇帝厌恶,又如何考虑会不会离间两个阿哥之间的感情?
两人跟亲兄弟一样长大,一起识字一起学武,感情深厚。
如今因为立太子之事叫二阿哥尴尬不已,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阿哥了。
那些大臣里还有几个是依附大富察家的,仿佛是富察家指使了一样,让二阿哥更尴尬了。
从长春宫出来,二阿哥有些失魂落魄回到阿哥所,却遇到了从承乾宫请安回来的大阿哥。
永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打了个招呼准备进去,被永璜一把抓住:“走,我们去练两手。”
练的自然是射箭,两人之前学武后最喜欢就是这个,时不时会比试一番。
二阿哥也许久没跟大阿哥一起练武了,因为大阿哥最近忙着建府的事,这段时间都会出宫去看看工部的进度,看看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这是他以后可能几十年要住的地方,当然要好看又舒适,大阿哥就多用了心思,跟皇帝请示后得了出宫的腰牌,最近不停往外跑。
也是大阿哥忙碌回来在苏叶那边隐约知道朝堂的事,回来看见二阿哥的表情就能猜出来,索性把人带去练武场。
早有太监准备好靶子,两人先从死靶开始。
大阿哥开弓三回,正中靶心。
反而二阿哥有些心不在焉的,羽箭偏离靶心一点,比往日是差劲多了。
大阿哥叹气道:“这才几天,你就退步了?也不是,你是心不静了。”
二阿哥愧疚地低头道:“是,我失手了。”
大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失手,就是心情不好罢了。原本想请你喝酒的,可惜额娘把去年埋的桂花酒都喝光了。”
他一脸郁闷,这酒还是自己亲自埋的,打算今年挖出来喝,谁知道被苏叶馋着喝了一点,然后不知不觉喝光了。
二阿哥想笑又不敢笑,觉得这些年苏叶真的没什么变化,还越发有点孩子气了:“没事,我那里也埋了一坛,不如挖出来跟大哥痛饮一番?”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
大阿哥一改沮丧的样子,欢欢喜喜搂着二阿哥往回走。
永琏感觉自己是不是被永璜给套路了,怎么仿佛就等自己这句话一样?
永璜挑眉道:“怎么,你这就发现了?哎,谁让额娘喝得太快,我就只能指望弟弟的桂花酒来解馋了。”
永琏还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我这手艺,埋的桂花酒味道如何。”
“这种事不尝尝怎么知道?而且酒埋在地里,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何必杞人忧天?好喝咱们就喝个痛快,不好喝那就找御膳房问问有没多余的酒水。”
永璜不在意地摆摆手,永琏只好让人把后院大树下的酒坛挖出来。
然而大阿哥却觉得亲自挖才有意思,还挥退了宫人,拿着锄头就挖了起来:“你埋得够深的,看见了。”
他挖了好一会总算挖到,两人用手刨开,费了老大劲终于把酒坛弄上来。
两人互相看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永琏指着永璜道:“大哥,你长胡子了。”
永璜也笑:“弟弟你也长了三根眉毛,下巴也有胡子。”
他伸手抓了一下永琏的下巴,泥巴胡子还带往上翘了。
永琏哭笑不得:“大哥,我们先进去梳洗一番,然后再来喝酒?”
他浑身是泥也不舒服,索性让人送来热水,两兄弟勾肩搭背一起洗了。
反正他们住到阿哥所后,一起洗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有时候太累,懒得让宫人送两回热水,就一块儿凑合洗了。
两人一起洗了澡,重新回到后院的石桌,永琏也没之前那么拘束了,宫人还送了几盘下酒菜来。
永琏给永璜倒了一杯桂花酒,笑着道:“肯定是小喜子去御膳房送来的下酒菜,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来事。”
反观他身边的太监做事就一板一眼的,不吩咐就不会动,虽然懂事听话,就是缺了那么点机灵劲儿。
不过永琏也不喜欢身边人擅自做主,跟永璜不一样。
永璜是用人不疑,也有点懒,底下人机灵是好事,不必让他多操心。
他身边有一个会来事的小喜子在阿哥所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不必永璜来操心。
却又知道分寸,小喜子知道什么能做主,什么就需要问过永璜,不至于真的就全凭他来替永璜做决定。
另外的小欢子又有一手好木工,手艺是连苏叶都赞不绝口的,以前做了不少有趣的玩具。人虽然沉默寡言又比较不会来事,却是听话,又不会乱说话,嘴巴又够严实。
永琏有时候想着自己是不是跟皇帝是最像的,所以对身边人并不是那么信任。
永璜就更像苏叶一点,看苏叶身边的嬷嬷和宫女就没换过,而且一直忠心耿耿的。
可能是他们运气好,也可能会看人,身边就没谁给了信任却反咬主子一口。
又或者两人最相似的一点就是不爱有秘密,什么事都坦坦荡荡亮出来。
两个小阿哥身边必然有皇帝派来的人贴身护着盯着,有什么事也能第一时间告诉皇帝,不叫阿哥们有事。
尤其以前在王府出过大阿哥被身边奴才胡乱喂吃的险些坏了身体的事,皇帝就更谨慎了。
永琏总是忍不住怀疑身边哪个人是皇帝派来的,永璜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除了小喜子和小欢子,其他人就随手指着去做事,仿佛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永璜喝了一口桂花酒赞叹道:“这酒不错,就是可惜了早早给挖了出来,多放两年应该更醇厚一些。”
他又接着永琏的话道:“你啊就是太操心了一点,小事就让身边人来,不然事事躬亲不就要把自己累坏了吗?”
永璜往后一靠,懒洋洋的喝完手里的酒水,就见永琏苦笑道:“我跟大哥不一样,我很难不去想,有时候就想得很多,还不如我亲自来,就不会去想了。”
这点跟皇帝还真像,皇帝每件事都要亲自过目,不就是不放心底下人,担心他们糊弄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