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来妆——溪畔茶
时间:2021-07-11 09:27:16

  许融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的,胡乱一想,好像怪他也怪她。
  在他还是“萧信”时,样样情绪都是摊开来的,纵阴郁也叫人看清,有别扭她都能解读,像一块剔透的冰玉。
  从他变成林信以后,改了的不但是姓,还有性情,她一天比一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从前倾盖如故,如今倒好像越过越回去,竟有了些白首如新的趋势似的。
  至于她自己,从她心事蒙了暧昧,对他就不自觉有所回避,在两人过往关系中,占主导的一直是她,她往后一退,他不跟进,中间的距离自然就空出来了。
  ……
  但更大的问题还是在他。
  都考下会元集齐五元了还这么淡然不动声色的,到底想怎么着?
  他不会到金殿上还给皇帝看这么一副冷脸吧。
  许融很有点悻悻——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感觉,她该调侃他出门要被同榜殴打才对,话都到了嘴边,却又懒懒地不想说。
  没意思。
  还是嫁妆香。
  回到春盛院,坐下冷静片刻以后,许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很好,她发现自己不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一切就又恢复了正常。
  她既不忐忑,也不生嗔,那些喜怒不定都远离了她。
  那就还是继续收拾嫁妆。
  许融捎带手又想找一下自己的契约,也说不定她当时看错了,仍旧丢在哪个箱子底没带走呢?
  但刚把几个箱子摊开摆了一地,还没来得及动手,红榴蹦蹦跳跳地进来回报:“世子,奶奶,英国公府来人了,侯爷叫世子和奶奶收拾收拾,午膳不在家吃了,去国公府用!”
  看来国公府也着人去看过榜文了。
  许融应声:“嗯——”
  应到一半,觉得不对,蹲在地上一抬头,发现掀着帘子的红榴旁边多出了一人,是林信,他静静地站着,也不出声,就看着她跟她身边摆开的箱笼。
  目光也静,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
  许融吓了一跳,讪讪地站起来,说不上哪不对,她也没怎么,却好像怎么了然后又被当场抓住一样。
  林定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又才封爵,还不习惯事事吩咐别人,很快又亲自催上门来了。
  许融箱盖也没来得及合上,匆匆跟着,一家人又出了门。
  一到了英国公府,果然,张二爷亲自迎了出来,把林定的肩膀并后背拍得砰砰响:“义弟,你说你哪世修来的福气!”
  “哪里,哪里,都是义父他老人家出面帮忙,不然小宝赶不上应考,也得不着这个第一!”林定嘿嘿傻笑。
  “别谦虚了,父亲都说了,这全凭信哥儿自己争气,可不是别人能抬举出来的。”
  林定与他并肩往里走:“义父在家?也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不然怎么叫你们过来。对了,父亲正在书房,叫信哥儿来了,立即去见他。”
  张二爷想起来,一拍脑袋,转回头道。
  于是林信独自先去了书房,他这一去,时候很不短,不知一老一少谈了些什么,直到摆午膳时,才由英国公携着出来露了面。
  宴席间如何和乐自不必说,男宾席上还特意备了从福源楼里买来的花雕状元红,店主是浙江绍兴籍,这酒据说就是正宗的绍兴古法酿出来的,埋在底下十数年,为了这次的会试与殿试,才启封了一批。
  酒色澄亮清透,酒味馥郁醇厚,许融在女宾那边,与张老夫人坐在一处,一滴没喝,可是回去路上闻了一路。
  林信喝得不少。
  张家是个大家族,哪怕只是嫡系出场的小范围家宴,一圈子过来,也够把他灌得醺然了。
  许融默默把车帘卷起来了半截。
  林信本来一直半靠在厢壁上,眼睫垂下半合,察觉到徐风进来,才掀起眼帘看了看。
  眼神些微迷离,但狭长眼尾熏上的那一点红又显得并不温和,而近于厉色。
  许融:“……”
  竟觉得他有点陌生。
  “你看什么?”林信忽然开口问她。
  许融有点仓促地收回目光:“没什么,看你是不是喝醉了,回去叫人给你煮醒酒汤。”
  林信勾了勾唇:“你还管我这么多。”
  ……顺口的事,又不要她亲自去煮,算什么管?
  许融听不出他这口气是好还是不好,似乎随口一句,又似乎有点嘲讽她似的。
  她忍了忍,不说话了。
  他应该是醉了,不跟醉鬼计较。
  “我没醉。”林信忽然又道。
  许融:“……哦。”
  她有点相信了,因为他还能看出来她的想法。
  但这就更麻烦了,他要是醉了,她还能自如点。
  好在林信说完这一句以后,又不说话了,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带来的压迫感顿时消失了一半,许融终于松了口气。
  怪了,从前他那脸色摆得再臭再冷,她也没怕过,如今他脸色还不算怎么变,她心里竟就虚了两分。
  还会多想,比如他尽管把眼都闭上了,揭过了先前的一篇,她却不能马上从那氛围里出来,还忍不住要琢磨,他那阴一句阳一句的到底什么意思,是她哪里惹着了他?又还是他自己不高兴了……。
  把许融烦得,下车时差点一脚踏了个空。
  本来懒懒伸着手的林信一惊,快步上前将她接着了,因本也没防备,被砸得跟着往后踉跄了两步。
  林定没在车里,他是骑马的,刚从马上下来,见状哈哈一笑:“小宝,你喝多啦!”
  ……
  许融埋头往里走。
  不是林信的锅,是她有意避开了一点他的手,没去扶,结果出了这么个洋相。
  要搁在平时,也不算什么大事,偏偏赶在这个寸点上,就非常颜面无光。
  一直走到春盛院,她脸上的热度才算下去了。
  新橙掀着帘子让她进去,许融一看,她走时的几个箱笼盖子合上了,但还摆在原地。
  新橙见到她的目光,解释:“恐怕奶奶还要用,我没敢叫她们动。”
  许融点点头,进去。
  “出去。”
  低沉声音在背后响起时,许融才发现林信竟也跟着进来了,而同时帘子一闪,新橙听话退走了。
  许融呆了呆:“——我叫人给你煮醒酒汤。”
  好歹他也扶了她,她决定她不记仇。
  “不用。”林信又是简洁的两个字,他踱步到箱笼中间,开口:“你天天收拾这些做什么?”
  许融脑中嗡然一声。
  终于来了。
  她忽然明白,她这么久的心神不宁,浮躁不定,正是为了等待这迟迟不来又必将到来的一刻。
  她忍不住笑了笑。
  ——她其实是很紧张的,手脚僵得都没处放,可她也不想再拖了,早晚的事,那么早来比晚来好。
  他愿意挑破这一层纱,也比一直装傻好。
  她清了清喉咙,开口回话:“——玄诚,”这一开口她才发现没用,声音还是发涩,不过小问题,她不在乎,继续说,“你已经过了会试,那我们的约定,也就到了完成的时候了。”
  殿试是不黜落人的,他只要不闭着眼睛考,最次也是个三甲,一般的写在金榜上。
  林信道:“什么约定?”
  许融:“……”她仿佛又一脚踩了个空,疑惑地把他看了看,“你不是说你没醉吗?”
  是他问的,她话也说到这么白了,不可能听不懂吧。
  “就是那个,你高中了,我们就和离的约定。”不管他了,他既然问,她就答,这下总是明明白白了。
  林信跟她对视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在空中一抖展开:“你说这个吗?”
  许融凑近看了看,连忙点头:“对!”
  底下两个红手印还宛然清晰呢。
  不过他今天居然随身携带——又有点怪怪的。
  撕拉。
  不等她再想,也不等她退开,林信就在她眼皮底下,用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纸契约撕成了两半,四瓣,八瓣……直至碎片。
  许融:“……”
  不可置信,瞳孔地震。
  这是什么恶劣的毁约行为!
  撕就撕了,这么光明正大的!
  许融本来是没想好,还想谈一谈说不定能谈出个决断来,这一下叫他气着了,道:“你光撕你的有什么用?我这里也有一份,也可做证据。”
  虽然丢了,但他又不知道。
  他都敢当面这么干了,她空口扯句谎又算什么,她都想好了,大不了,回头补写,趁他睡着,再拉他手指按一下——
  “是这个吗?”
  林信从另一个袖口里,又取出了一张纸,照样抖开,叫她清清楚楚地看过了,再在她震惊的眼神里,依样画葫芦,撕拉——
  指甲盖大的纸屑散了一地。
  保证绝对拼不起来。
  “……”
  许融看看一地雪片似的纸屑又看看他,注意力不觉歪了一瞬——犯不着撕这么碎吧?
  而后才想要发声质问。
  但不等她说,林信先一步说话了:“现在没有了。”
  他垂下了手臂,挺直站立与她对峙,公然、而坚定地道:“你我之间,只有一封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婚约。”
 
 
第106章 那倒也不必
  “你——”
  许融脑中空白, 伸手指他,问出一句要紧但在当下又很不要紧的废话来,“你怎么有我的契?”
  “我捡的。”林信淡道。
  那就果然是遇到追杀那会儿的事了——不过他当时到底下没下车?还是军士捡上来以后, 他帮着接手正好把那一张接过去了的?
  许融想不起来,也不用想了,不管怎么样, 像他说的,现在都没有了。
  好嘛, 她考虑自己的底线, 到底没去翻他的东西, 他好,把底线当面给她表演了个天女散花。
  许融瞪他。
  但究竟为他这个行为本身生气, 还是为所导致的后果生气, 她其实不大分得清,总之气就没错了。
  “那我要是坚持要走,你还打算把我关起来吗?”她冷冷问。
  林信不吭声。好一会后道:“我没这么说。”
  “那你做这种事做什么?”许融扬起下巴逼视他。
  也怪了,他没动作的时候, 她把自己烦了个七上八下没着落, 他这么一动, 明明霸道又不讲理的, 她反而找回了全部的底气与主动权。
  怕?
  一点都不。
  简直可以跟他斗上百十个来回。
  “我不想你走。”
  许融:“……”
  许融:“咳。”
  她明明是缓了缓之后才开的口, 仍旧把自己呛到了。
  大概是之前噎在喉间的气, 一下子去得太快, 她没反应得过来。
  “那你也不能这样。”许融责怪他, “你不会好好说吗?”
  “我说了,你就听我的吗?”林信抬眼看她,眼中似闪了下光。
  许融下巴不觉又抬高了一点:“那不一定。”
  林信眼底的光熄掉, 面色重又冷峻起来。
  许融:“……”她又气了,“你这叫好好说吗?你这是叫我非听你的不可!”
  林信沉默了一下:“嗯。”
  他居然敢“嗯”!
  许融捋袖子——没打算打人,就是找个由头发泄一下情绪,上前两步,整个人逼到他跟前去:“我要是不听怎么样?”
  “你这么讨厌我吗?”林信不答,眼底更黯,反问。
  ——那倒也没有。
  不,应该说,完全没有。
  但两军对阵时,许融觉得她不能输了这口气,便不松口:“这和讨不讨厌没关系,我即便是喜欢你,你也不能这么先斩后奏。”
  说完觉得不对,他不过问“讨厌”,她直接给上升到“喜欢”去了,岂不更糟?
  就又找补了一句:“如果我就是不愿意,你难道还打算对我用强吗?”
  “我没有。”林信这回否定得很快,而且好像被许融侮辱到似的,他声音都变得有点哑,“我不会。”
  这还差不多。
  许融总算消了点气,看来她还没有走眼到那种程度。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又不让我走,又不打算别的,难道一辈子就这么白白跟我耗下去?”
  “就这样——”林信的声音没恢复过来,他眼尾的那点红此时又有了别样的意味,不再凌厉,倒好像有点忧伤似的,“不好吗?”
  许融发了下傻,好在哪里?
  当然,她好像是没差,但他——
  他今年才二十一啊。
  没那……什么需求的吗。
  “你说,你这辈子不打算再论婚嫁。”
  林信再一开口时,许融就觉得耳熟,像她说过的,是不是原话她不记得,意思肯定没差。
  记性好的人就是占便宜。
  “既然你也不会再嫁给别人,那就跟我作伴不行吗?”林信问她,“从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只要你留下,我不勉强你任何事。”
  许融睁大了眼。
  她后退。
  退没两步又停住——后面是箱笼,他们原来就是站在一堆箱笼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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