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秀萍笑眯眯地拉着陈秋菊在那里坐下,然后瞅准了苏芫对面的空位:“不知道这里是谁,我在这儿等等,一会儿我换到这里!”
哪知老太太一直等到江北站发车,这个座位的人都没上来。然后她就以为这个位置是空的,于是就放心坐了下来,一直招呼着福福吃这吃那。
至于耿翠翠跟剩下的人,也都各自跟附近的人换了位置,大家坐到了一起。
火车“哐当哐当”往前走,冯秀萍心里那股子新奇劲儿终于下去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困意袭来。
见状,原本正在埋头画画的福福赶紧开口:“奶,你躺下歇歇吧,时间还长呢,咱还要坐三天两夜才能到京市。”
来自孙女的关心顿时让老太太笑逐颜开,伸手摸了把瓜子慢慢剥着:“你画你的,奶不困。奶给你剥瓜子儿吃!”
福福爱吃瓜子,但是小孩子口腔娇嫩,如果磕多了就容易起泡疼痛,因此老太太有空就喜欢摸把瓜子给她剥仁儿吃。
正剥着,旁边有路过的乘客无意间扭头一瞥,发现福福画的正是他们走过的这段景色。
两边山峰陡峭,中间一条铁轨蜿蜒伸向远方,上面的火车仿佛一头亘古巨兽,吞吐着青烟行驶其间,十分的震撼人心。
“豁,小闺女不得了哇,小小年纪画儿就画得这么好,厉害厉害的嘞!”
这人说话带着明显的江北口音,听得老太太心里一阵舒爽,赶紧拿着瓜子给来人分了一把,然后攀谈起来。
一聊才知道,原来他也是送学生去上大学的。
两个人的话题顿时围绕着“大学生”这一主题发展了起来。
这个说自家孩子品学兼优,考上了京市的好大学,日后肯定是铁饭碗拿定了。
冯秀萍立马接一句:“我家孩子也不差,一个考上了江北大学,我们先送的他去江北大学,现在去京市给剩下三个孩子报到。”
乘客:“……”
被噎得无话可说。
不过听到她说自家一次性考上了四个大学生,这人无语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继续问:“那你们一家有四个孩子上学,生计咋办?”
“那怕啥,”冯秀萍大手一挥,“大学生自己每个月不是有补贴么?我们在老家也是有手有脚,只要勤快点,肯定饿不着!”
“唉呀,也是。”
这人羡慕得不行不行的,感慨:“啧啧,一门四个大学生,这搁古代就是文曲星下凡呀,还一次性下了四个!天呐,您这也太厉害了哟!”
来自陌生人的崇拜顿时让老太太笑眯了眼,她摆着手十分谦虚:“哪里哪里,你不也一样?也是文曲星下凡,一样厉害!”
“哈哈,也是。”
一说起自家孩子,这人的胸脯再次挺了起来,自豪地眯眯眼:“我家孩子考上的是华国人民大学,也是很难考的嘞!听说这次整个江北!只录取了十个人!我家的排名第三嘞!”
“哇,是挺厉害。”
老太太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然后把剥好的瓜子仁装进袋子里,递到福福面前。
这人没听到预想当中的溢美之辞,顿时感觉有点心有不甘,正要再说。
哪知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米卫国他们找过来了。
冯秀萍顿时歇了跟人炫耀的心思,起身去迎他们:“你们来了?老头子呢?他腿不好,叫他过来歇歇脚,我跟你们去硬座坐一会儿。”
“不用,我们那边座位连着的,我们走了爸正好能躺会儿,他说要在那边看东西。”
米卫国连忙制止了她,然后看向苏芫:“芫芫,那个炸好的小鱼干是不是在你那儿?我拿点过去。”
苏芫正在给双胞胎冲奶粉两手都占着,闻言便用脚踢了下床下:“床底下,自己拖。”
看到此,原先正炫耀自家儿子考上人民大学的男人眼珠一转,调笑一句:“小媳妇,你这样不行的哟,你家男人都考上大学了,以后可是有铁饭碗的人!你可得对他态度好点,不然万一以后不要你了,你上哪哭去?”
苏芫:“?”
米卫国一顿,弯腰取出东西起身的同时,轻飘飘来了句:“抱歉,我老婆考的学校比我的好,以后是我得对她好点,否则怕她把我蹬了。”
男人:???
他打量着相貌姣好的苏芫,再看看她怀里的两个娃娃,绝对不超过一岁。顿时觉得就她这样子哪有时间复习考一个好大学?况且京市学校竞争又激烈,别不是大专吧?
再一想刚才冯秀萍只肯说一个江北大学。
难道他们四个大学生,考得最好的就是江北大学吧?
难怪他们会先来江北,而不是去京市。
想到此,这人心里一动,刚才还满满的羡慕顿时就去了大半,看向米家人的目光便带了些许轻视。
第118章 【一更】
“诶诶!我说你少抓点!你们一次吃得了那么多吗?”
冯秀萍眼睁睁看着米卫国把小鱼干抓了一把又一把,最后把几乎一半的炸好的小鱼干都搂走了。
老太太下意识上手就想揍,但是又一想这是在火车上,好多陌生人看着呢,她又生生改揍为摸:“你抓这么老些干什么?又不是赶着投胎只有这一顿饭了!”
老太太下意识上手就想揍,但是又一想这是在火车上,好多陌生人看着呢,她又生生改揍为摸:“你抓这么老些干什么?又不是赶着投胎只有这一顿饭了!”
米卫国被她摸得汗毛倒竖,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把鱼干给掉地上了。
“妈,你说话就说话,干啥还摸人家,怪吓人的!”他顿时没好气。
我都没气,你还敢气上了?
冯秀萍这一听还了得,顿时气得啥也管不了,直接上手一扭,拧上他的耳朵:“你够了啊,还抓?!”
“嗷!轻点轻点!”
米卫国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地小声解释:“我这不是在我们那截车厢推销成功了嘛,拿点东西过去卖!”
冯秀萍眼睛顿时亮了:“好小子,有你的啊!”
说着,顺手就在他背上重重一拍,顿时拍得他又是“咳”的一声,“妈,你要想打死我直说,我自己动手,不劳您费心。”
冯秀萍:“……”
这边母子俩小声斗着嘴,那边男人的眼神就越发了然轻蔑了——就这种吃两条小鱼干都要争吵不休的家庭,能养出来什么好大学生?
然而还不等他轻蔑的笑容勾完,就听那边“砰”地一声,把一个包碰倒了,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他下意识目光锁定了那只信封,然而他快对方更快。
他只来得及隐约好像看到一个“清”字,那个嗓音宏亮的老太太就迅速把东西全收起来了,同时怒声批评儿子:“你看看你!都考上学的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这要是把通知书给搞丢了,看你们怎么去上学!”
米卫国:“那有啥,大不了明年再考呗,能考上一次,还怕考不上第二次呀?”
冯秀萍:“我拍死你!你不嫌折腾我还担心阿芫累到呢!再说了,这今年的状态能跟明年一样么?万一到时退步了怎么办?”
母子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拌嘴,这边男人的思维已经随着那露出来的一个“清”字开始了发散。
清?
京市有什么学校是带了清字的?
难道是华清?
不可能!
下一秒,男人就下意识摇头,断然否定:不可能,他儿子学习那么好,都没有考上华清。而他们这一看明显就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考上华清?
肯定是某个不入流的大学或者大专。
于是他堆起一个自认为谦和的笑,礼貌插嘴:“哈哈,这位小伙子说得对,大不了就明年再上呗,说不定明年考的学校会更好呢。”
冯秀萍一顿,奇怪看他。那表情里,满满地写着“你在说什么胡话?还有什么学校能更好?”
男人一愣,直觉可能有什么事情被他搞错了。他隐约抓到一个念头,然后又果断把它抛弃了,觉得可能是他没把话说明白,以至对方没有听懂。
于是他清清嗓子,再次道:“嫂子,你可能不知道,这好学校呢,就相当于起步的基石,像我家那个,若不是考上的是人民大学,我都想叫他再重新考一次。不过你们如果大专的话,后续应该能再进修的吧?也不确定,反正现在政策一天一个变……”
“大专?”
冯秀萍带出一个好笑的神色:“你以为我们考上的是大专?”
“啊,不是吗?”男人一脸迷茫,心里起了丝不好的预感。
然后下一刻,他就听到老太太那宏亮的嗓门在车厢响起:“哈哈,大兄弟!谢谢您费心了,不过我儿媳妇考上的是华清!可能即使她明年再考,也还是这里,就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说着,老太太把已经收好的牛皮纸信封又抽出来,往他面前一亮——
“啥?!”
男人一下懵住,那一刻,他脸上似是有火在烧:竟然真的是华清!
亏他还以为对方考上的是什么不入流的大专,还妄想指点别人迷津!
“啊哈哈,那真是恭喜恭喜哈!”
男人尴尬挤出这么一句,然后借口要去找乘务员要水,飞快地挤离了这个让他丢脸之地。
这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亏他还一副成功者的模样不停给人指指点点。
只要一想到他还在人家面前炫五耀六的,他就觉得脸上烧得慌。
一听这里竟然有个考上华清的大学生,还是个带着吃奶娃娃的年轻妈妈,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
来来去去的人都想来看看苏芫长什么样。
冯秀萍叉着腰,一脸嘚瑟地挡在苏芫身边:“唉呀,跟你们也没啥差别啦,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都是人!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看着婆婆炫耀,苏芫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制止。
老太太就这么点子爱好,就让她炫炫好了。
于是,没了心理负担的老太太便更加嘚瑟了,炫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这场热闹,一直持续到双胞胎喝完奶困了睡了,大家的兴奋才稍稍歇下去一点。
这时,隔壁跟李来娣邻座的一个穿着鹅黄高领毛衣,外搭格子呢连衣裙,扎两条麻花辫的姑娘看到人群散去,终于闪着亮晶晶的大眼走过来,冲正俯身在座位上轻拍双胞胎的苏芫伸出手——
“你好,我叫宁筱月。这是您的孩子吗?您真是太厉害了!我明年也要考大学,想跟您取取经,有没有什么好的复习方法。”
苏芫抬头,冲她友好一笑,顿时显得容光璨然,原本朴素的衣着在这一瞬间也似乎显得不平凡起来。
于是这姑娘的眼睛又亮了一分:“哇,姐姐还长得这么好看!”
然后立马果断扯出一张纸,唰唰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我家住京市华府路,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能不能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方便以后联系呀?”
华府路?
苏芫心里一动,出发之前,她被耿翠翠科普了下京市的风物人情,知道住这里的人家里都是非富即贵,显赫非常。
不过她面上倒是什么也没显,笑着伸手跟人回握了一下,自我介绍道:“苏芫,这是我爱人米卫国。我们到京市要先报到,至于落脚地还没定,到时找到了一定通知你。”
宁筱月是个热情的性子,闻言又唰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那苏姐姐你到时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哦!”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看看冯秀萍身上还带着补丁的外衣,又补了句:“或者写信也行,我这里正好有多余的信封,还带着邮票呢!”
宁筱月这体贴入微的性格顿时赢得了苏芫的好感,她伸手接过纸条叫福福收好,笑眯眯应了声:“行。”
福福放下画笔,将纸条收进书里夹好。
宁筱月这才注意到福福刚才一直在画画,顿时来了兴趣。不过她并没有贸然上前观看,而是略微侧了侧身:“这是您女儿吗?她喜欢画画?我也喜欢,不过我老师每次都说我画得不好。”
福福弯起眼睛,绽出一个大大的笑:“画得好不好的,自己开心最重要啦!”
被她的笑容感染,宁筱月不由自主也露出一个笑容:“对,小朋友说得真对!可怜阿姨比你大这么多,都还没你想得透!”
看着她不过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却是老气横秋地自称阿姨,顿时惹得福福眼睛一闪,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明明比她大好多,却总是喜欢厚着脸皮要她叫姐姐的人来。
“我叫福福,不叫小朋友。”福福认认真真纠正她,“还有你跟我认识的一个姐姐好像,所以以后我不能叫你阿姨,我叫你姐姐吧。”
“啊这……”
宁筱月顿时涨红了脸,虽然被人叫姐姐很舒服,可是看着苏芫比她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难道她要叫她阿姨?
那也太失礼了吧。
紧接着,扎着小揪揪的小姑娘就脑袋一晃一晃地给出了解决方案:“反正各叫各的啦,我叫你姐姐,你叫我妈妈姐姐,都行!”
宁筱月顿时乐了,还有这样的?倒也不是不行。
这时米卫国看人走得差不多了,便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卖小鱼干。他吆喝米二哥一声:“走了!”
后者还在跟李来娣小声说着悄悄话,闻言赶紧起身,正要说“走”。
哪知这时车子一晃,“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列车员的声音随即响起:“江北东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拿好行李下车,先下后上,不要拥挤。”
兄弟俩一顿,便停在原地,准备等车启动了再走。
车门打开,零星几个乘客下车之后,便是大波的人员涌入,车厢里顿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