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萝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震惊地张大嘴巴,这……应该不是玩笑吧?
武定侯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看向沈娘子:“你看一下。”
一时间,院子安静极了,只有纸张哗啦啦翻动的声音。
沈萝一目十行扫完内容,心里只有“卧-槽”二字可以表达一切。
这是什么八点档狗血电视剧?
武定侯当年娶了庆安侯嫡出大女儿为正房,生下一儿后离世。十五年后,他再次迎娶庆安侯嫡出二女儿,也就是沈娘子的亲生娘亲。
“当年,自你姨母去世后,我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是啊,消沉到府里的庶子接二连三出生,十五年一连二十个儿子。”庆安伯嘲讽道。
沈萝差点被茶水呛到。她“咳咳咳”地弯下腰,二十个儿子……她内心蹦出的第一个词是,渣……男?
武定侯有点尴尬,不理小舅子,接着往下说。
“你娘嫁进来后,专心照顾你大哥,这本来没什么,但你大哥十八岁那年……”老爷子的声音低沉下去:“在与游牧族的一次对弈中战死沙场。”
“家中没了嫡子,你娘应该是因为这个,所以在怀你时,常与我念叨要有嫡子继承家业,绝不能便宜我的庶子……”
庆安伯蹙眉。二姐从小争强好胜,她自己事事要压别人一头不说,还用各种强硬手段逼他上进。
想起年少时被压着头悬梁锥刺股念书,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武定侯继续讲述当年的情况:“或许就因为这个想法,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原本是想给你做奶娘的,刚好同一天生产,所以后来,她就……”
沈萝也看了纸上的供词,继夫人身边的另一婢女全程参与,说是夫人强烈要求这样做,所有人都拗不过她,后来就真的调包了。
“我当时还在北城,一呆就是两三年,等我回来,你娘膝下的孩子都两岁大了,孩子又小,见的次数也不多,根本没怀疑过这事。”
“后来,还是你舅舅见到你,去查了,然后告诉我,我才觉得不妥。”
在这事上,武定侯还是很感激这个小舅子的。
庆安伯解释:“侄女啊,当时盯着你看,真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你的样貌与二姐有五六分像。”剩下的三四分,便是与他姐夫相似。
沈娘子整个人像是坠入湖中,满脑袋都是水,晃来晃去的,飘来飘去的,怎么这么不真实呢?
沈青儒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萝倒是接受度高一点,毕竟是经历过现代狗血剧摧残的年轻人。
她拍了拍沈娘子:“娘?”
沈娘子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萝见状,道:“不如,我们大家先吃碗冷淘压压惊吧。”
再不吃,面就坨了,也不冰了。
沈娘子立马附和:“对对对,先吃先吃。”给她点时间好好想想,这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接受的事。
庆安伯肉多还苦夏,从进沈家大门以来,额头一直在冒汗,后背的衣衫都湿了一大片。
桌上的冷淘自带一股清凉,而且红红绿绿的面,看上去就极其开胃,在这被高温炙烤的季节,来一碗冷淘是再好不过了。
他眼巴巴地看向沈萝,沈萝推了推那几碗冷淘,开口,又不知如何称呼,只好道:“两位也尝尝。”
庆安伯顿时眉开眼笑。
听闻这个侄孙女的厨艺可是顶顶好的。
他快速地从武安侯面前抢走那碗翠绿的冷淘。
带着叶草清香的面条,与蘑菇一起滑溜进嘴里,猪颈肉筋道耐嚼,上面还洒了炸蒜,香喷喷的。
白白嫩嫩的一整个鸡蛋,他一口咬下,眉毛立时高高挑起,里面的蛋黄竟是流动的,带着别样的醇香!金黄的蛋液正滴滴答答滴在面条上,像是补充上的颜料。
最后再来一口冰冰的面汤,简直是透心凉,从内到外地舒服起来。
也安抚了内心的躁动。
因为来了两个不算熟悉的人,餐桌的气氛在吃冷淘的和谐中,又有点尬。
沈萝再抬头,才发现,她大哥的饭量可能是遗传自武定侯,两人的旁边都放着空碗,从她大哥的表情来看,现在估计只有五分饱。
她喝下一口带着微甜的凉汤,起身道:“我再去做点。”
沈娘子跟着起来:“我帮你。”
娘俩儿到了厨房,终于可以说说心里话了。
沈娘子:“阿萝,你怎么看?”
沈萝放了一大撮荞麦面进滚水里:“娘,武定侯和庆安伯肯定不会拿这事来糊弄我们,所以啊,您应该是真的侯府嫡小姐。”
突然换了娘的感受,沈萝懂,但沈娘子的情况和她的情况又不一样。原来的外祖母对她娘那真是极好的,沈娘子心里如何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沈萝专心做自己的冷淘,让沈娘子静静思考。
荞麦面上洒酱料,特别是醋酱,这酸酸的滋味才更开胃,放上太阳蛋、猪颈肉,撒上盐、胡椒粉、炸蒜末葱丝儿,好看又好吃。
沈萝与沈娘子一人拿着一个托盘,四碗大的,四碗小的,谁吃得下就吃。
武定侯与沈荣简直是呼噜呼噜二重奏,偏偏这吃法,看得让人食欲大开。
沈萝也跟着吃了一小碗,最后打了一个面香味的嗝儿。
收拾完碗筷后,大家围坐在廊下。
冷萃果茶带着茉莉花的清香,喝到嘴里是水果的微甜,润过喉咙,沈娘子终于开口:“侯爷……说出这事,是因为?”
“你是我们甄家的血脉,当然不会让你流落在外。”武定侯斩钉截铁道。
沈娘子的称呼,让武定侯心中一紧,可立即改口,确实是为难孩子了。
“那原来的……”沈娘子纠结了一下,不知如何称呼抚养她长大的娘的亲儿子的身份。
“你乳娘的儿子,以后是侯府的养子,你的养兄。”武定侯明白过来,立马接话。
“三天后,我会把这事公之于众。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希望你过得好。”
他一生有二十七个,不,现在是二十六个儿子了。
最优秀的嫡子英年早逝,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其他二十五个儿子都活得好好的。现在这个嫡女,诚如小舅子所说,流落在外也有他的责任。
他会尽力弥补她。
“对啊,侄女啊,你应该拿回你应有的东西。”庆安伯睨了武安侯一眼,道。
“该是彩娘的,谁也抢不走。”武定侯吹胡子瞪眼,这小舅子今天怎么总是话里有话。
“那最好,”庆安伯道,他从怀里掏出五个锦囊,笑呵呵地分给晚辈们,“第一次见面,小小心意。”
武定侯:失策,他忘带了。
庆安伯一脸骄傲,而后笑呵呵地问沈萝:“阿萝啊,以后舅姥爷能不能来你家吃饭啊?我交月钱。”
沈萝:“……”她看向沈娘子,这个问题还是留给她娘亲回答吧。
武定侯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不是号称府里的厨子手艺一流吗?怎么还来劳烦阿萝?”
“这雇的厨子和亲侄孙女做的能一样吗?里面包含的感情就不一样。”
“我看你是闲得慌。”武定侯像是拎小鸡似的,把胖乎乎的庆安伯给提溜起来。
“我知道,你们一时之间,肯定很难接受,所以在确定的第一时间,便来告诉你们。”
“待会儿,我会进宫禀明圣上,以后,你就是武定侯府的嫡女。”
武定侯和庆安伯两人以老鹰抓小鸡的姿势离开。
沈家的院子恢复安静。
一家人相顾无言。
良久。
沈青儒:“娘子,你多出了二十一个哥哥,五个弟弟。”
沈娘子:“夫君,你有二十六个大舅子小舅子。”
沈萝:何必互相伤害……
她想了想,道:“那我过年时,是不是多收好多红封?”
沈荣好似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吱呀的拖长音。
他神色兴奋,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臂:“那我的外祖父岂不是武功特厉害的武定侯?”
众所周知,沈荣特别崇拜武功好的人。
沈娘子看着兴奋的儿子,想到了什么,点头应道:“是啊。”
*
虽然家中遭逢“巨变”,一下子跃升成了侯府贵胄,但沈萝也没有停止挣钱的脚步。
甜品坊的试营业还是要做的。
这还得多谢胡篱和她闺蜜的鼎力支持。
沈萝鼓舞了一下甜品店众人:“这次是熟悉的客人,我们尽管放开去做,发现问题,我们之后还有机会及时修改,所以,都打起精神来!”
培训后的婶子和姑娘们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阿韭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像是重生一般。她原来不知道,村子外面的世界这么广阔,书本上有这么多有趣的话,她自己,也可以成为她所羡慕的人。
门口停下第一辆马车。
马车里。
胡篱顶着对面如同看负心汉的眼神,她忍不了,仰天长叹:“君兰,我只是交了个朋友。”
周君兰撅嘴抱臂:“哼,我知道,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我这个认识你十几年的人,就这么被你扔到了角落里。”
胡篱起身,坐到对方身边,好声好气求饶:“可是,阿萝做的东西真的好好吃啊!不信,你等下试试,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哼!”周君兰一撇头,乌黑的发丝顺着力道一飘,立刻糊了胡篱满嘴头发。
胡篱拨开唇边的头发。
这小妮子,也太难哄了,还是留给阿萝来吧。
周君兰在婢女的搀扶下站到地上,柳眉微蹙。
铺子上方的牌匾还盖着红布,这也就算了,反正胡篱说过是想请她们过来提意见的。
但面前的这个铺面,也太小,太简陋,太不体面了吧?
她回头望向正在下马车的胡篱:“这就是你说的铺子?”嫌弃得毫不掩饰。
一脚踏出门的沈萝:……被嫌弃了。
但她是谁啊,她是要用美食征服京城贵妇小姐钱袋子的女人。
沈萝摆出堪称无懈可击的微笑:“阿篱,你来了?这位就是周小姐吧?”
胡篱拉着周君兰的手,兴冲冲道:“君兰,来,这就是阿萝,我跟你说过的,做菜做得特别好吃、做甜点也特别好吃的阿萝!”
周君兰矜持地朝对方点点头,凤眼隐晦地打量起对面的姑娘。
她的皮肤怎么比自己白?看上去好滑的样子。
长得挺喜庆,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也是圆圆的,像极了年画里女童的长大版,倒是没什么攻击性,一看就知道和胡篱一样,傻傻的。
这大红大红的衣服,她穿得倒是格外合适。
周君兰抿抿唇,无奈地想,看在她长得比本小姐可爱的份上,自己就勉为其难进去看看吧。
周君兰仰起下巴,“幸会。”
她倒要看看,这个把好姐妹魂儿都夺走的沈家姑娘,到底有何高招。
“欢迎姑娘光临。”
周君兰跟着进去,听到的便是清脆悦耳的女声。
挺好听的。
她循着声源看去,是一个穿着白蓝衣裙的女子,那衣裙款式倒是挺新颖,微微蓬起来,像是裙尾还有花边,像是绽开的小花。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是我们店的服务员,专门给食客介绍本店菜单,以及送菜的。”沈萝解释道。
周君兰矜持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路过了仅容三人通过的一段过道后,面前的环境豁然开朗。
这个四四方方的房间,墙上挂满了画。
周君兰惊讶地微张嘴巴,这些东西是什么,她从来没见过。
就像是旁边这幅画,看上去金黄金黄的,像是牛角一般。
胡篱兴奋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面包,可好吃了,带着焦香,又很柔软。”
沈萝适时接过话题,一幅幅介绍过去。
周君兰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还是似模似样地点点头。
这里的座椅安排,也与家里的不一样。
她在家里,要不就是在屋里,要不就是在凉亭,但这里实在她平时最忽视的廊下。
坐在廊下,可以看到小院的风景,也不晒,一抬头,还能看到蓝天白云,倒是不错。
她理理裙子,坐下。
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的竹笛声。微风吹来,身上凉爽得很。
“你这地方,还凑合吧。”周君兰一副勉勉强强的表情。
胡篱朝沈萝无奈地摇摇头,用口型无声道:“她就这样。”
沈萝笑得眉眼弯弯:“以后还会更好的。”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胡篱的好友过来。这个院子不大,这群姑娘都是在富庶之家长大,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
不过,当面包和蛋糕一一送上来时,她们淡然的表情便被打破了。
都说女孩子有两个胃,一个胃用来装正餐,另一个胃,则用来装甜食。
这种甜蜜的气息,京城的小姐们也拒绝不了。
胡篱还特地道:“哎呀,这个我上次没吃过,这个也没吃过……”
引起其他姑娘的公愤:吃过了不起哦。
焦糖、蛋奶、谷物的香味陆续四散开来,整个后院都弥漫在一种特别的清香中。肚子里的馋虫不知不觉被勾了出来。
而当最后一个蛋糕推上来时,大家都顾不得矜持了,提起裙摆就往小推车那边去。
实在是因为推上来的蛋糕,太好看了!
蛋糕分四层,主体是纯洁的雪白,从上到下,一层比一层大。底下那层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