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戴上试试!”
莫诗诗将帷帽递给她,她轻轻戴上,调整好那层黑纱,她透过朦胧的轻纱望着莫诗诗。
“准备好了!”莫诗诗走到窗前,抓住窗帘,两人相视点头,她用力一拉,漫天的阳光洒进屋中,整个房间瞬间明亮了起来。
“怎么样?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很难受?还会不会流血?”莫诗诗关心地走了过去,看着阳光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翠娘。
“感觉很好。”翠娘看着外面的阳光,缓缓走到窗前。“和在夜里一样,没有任何不适。”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掬上一掌心的阳光,却被灼烧的赶忙缩回了手。
“没有不适就好。”莫诗诗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切记!千万不能再伸手了!”
翠娘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羞赧。
“我觉得吧,找家人这种事情,还是得自己亲自来。要不然你白天一个人在玉佩里躲着,心里该多着急啊。”莫诗诗拉起她的手,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和她说着话。
“如果顺利的话,咱们今天就能得知你哥哥的下落,然后你们兄妹相认,一起找到父母,多棒!”
然后任务完成,也就能见到方百坤他们了。莫诗诗畅想着接下来的局面,一边去牛马棚找到阿全。
“咱们今天去徐家牙行,越快越好。”她娴熟地上了牛车,顺便拉了翠娘一把。“你知道徐家牙行在哪吗?”
“大娘子,你就放心吧!”阿全乐呵呵地一扬缰绳,车前的牛哞哞叫着,缓缓上路。
“您可坐稳了,只要在长安,不管您想去哪,我都能把您带到。整个长安,就没有我阿全不知道的地方!”
路过沿街叫卖的杂货郎,三人走上长安的街道。街道路面平整,游人熙熙攘攘。莫诗诗一撩帘子,路过卖饼的小贩立刻高声叫喊:
“小娘子,来份春饼吧,香喷喷、刚出炉的圆春饼,里面菜肉都有。”
小贩的声音一喊,莫诗诗的肚子也被喊饿了,她暂且叫停牛车,下去买了一堆吃的拿了上来。
等牛车重新走动起来,莫诗诗拿起春饼就是一口,接着幸福地弯起眼睛。
她递给车外的阿全一堆糕点,接着转头问翠娘:“你能吃东西吗?”
翠娘轻轻拿起一块透花糍,放到鼻前嗅了一下,又轻轻放下,对莫诗诗摇了摇头。
莫诗诗了然地点点头,继续大快朵颐。吃完没多久,阿全就停下车,向车内叫了一声:
“大娘子,徐家牙行到了。”
莫诗诗率先下了车,向着车内伸出手,并用袖子挡着阳光,免得翠娘被太阳灼伤,翠娘握住她的手跟着走下来。
面前的徐家牙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青瓦红墙,墙壁上一块块斑驳的墙皮,是历史剥落的痕迹。
“大娘子,你们进去吧,阿全在外面候着你们。”
车夫阿全将绳索绑在路边,顺势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向莫诗诗开口。
“怎么,你这次不跟我进去了?”莫诗诗揶揄他。
“我跟您进去做什么呀?”阿全挤着眼,笑容从嘴角扩散开来。“就您这功夫,我进去了也是给您添乱。”
“好吧。”莫诗诗哑然失笑,转念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阿全叮嘱。
“你记得给我买十大桶油,再买几个火折子。”
“好嘞。”
告别了阿全,莫诗诗回到小院大门口,轻轻敲门。没一会儿,一个弯腰驼背的小厮打开大门,警惕地四处张望两下,接着满脸堆笑着恭迎客人进入。
“两位女郎,是要挑选什么样的奴婢?我这里肥的瘦的、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小厮扬起极度热情的笑脸,领着两人进入院内,并对着她们一一介绍。院子里有男有女,穿戴虽不富裕但却整洁干净。看见两人进来,在场的人纷纷推销起自己来。
“两位小娘子,你们缺护院吗?我这一身的武艺,保管让一个贼都进不来!”
“娘子缺丫鬟吗?我洗漱杂扫、买菜做饭样样伶俐!”
“买丫鬟不如雇婆子,老婆子我什么都会!”
“不要,这些我都不缺。”看到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莫诗诗尬笑着一一推开。回忆着昨日老板娘的话,她对着小厮慢慢开口:“我要买几个不见光的奴婢。”
听到这话,那小厮的笑容瞬间消失。他靠近莫诗诗,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想买不见光的奴婢,那就请您跟我到内室来。”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两条黑布来,递给莫诗诗二人。
“内室有内室的规矩,请您二位蒙上眼睛,免得透露了我们的去处。”
莫诗诗接过,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翠娘见状,也接过布条,蒙上双眼。小厮一挥手,院子中钻出两个女孩,跟着小厮的脚步搀扶着两人。
“九方御,你快出来跟着我。”莫诗诗在内心呼叫他。“等我出来就揭发这个所谓的内室!”
九方御从左手的蝴蝶印记中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几人身后,心中默默记下前进的路线。
七拐八拐的,几人到了内室。
“两位娘子,可以拿下布条了。”
小厮在一旁提醒着,莫诗诗一把拽下布条,映入眼帘的还是一个大大的庭院,同样的青瓦红墙。看着这熟悉的场景,翠娘有些恍惚。
“这是我小时候待过的院子。”她低声对莫诗诗说道。“那里还有我哥哥用来记日子的墙壁。”
莫诗诗顺着她指向的地方看去,那红色的墙壁上有无数道深深的印记,看样子是用石头重重划上去的。
“就是你们要买奴婢?”
内室里端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正一边喝着茶,一边盯着院子里挨鞭子的几个少年。
“您要什么样的奴婢?用来做什么呢?内室的奴婢都是没有户籍的黑户,您买回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不是来买奴婢的,我来找一个人。”
看着院子里叫声凄惨的少年,莫诗诗不忍地别过脸,冷冰冰地对着中年男子开口。
“不买奴婢您来我这里做什么?”中年男子重重地放下茶杯。“送客!”
门内窜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那几人各自使着不同的武器,下盘稳当,一看就是练过武的。
听到中年男子的命令,几人扬起兵器,慢慢靠近莫诗诗。
“请你们离开。”为首使双刀的护卫慢慢开口。
“呼……”莫诗诗呼了一口气。“你们这些老鼠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没等她说完,两把双刀朝着她的面门飞过来。
三下五除二,莫诗诗拍着手,踩过倒地呻吟的几个护卫,来到颤抖的中年男子面前。
“你们牙行的林牙婆,她现在在哪?”
中年男子嘴唇翕动,脸上的肉抽动着,小心翼翼地开口。
“林牙婆,她……她去年就死了。”
第35章 王家村 牙婆已经死了,这线索还怎……
牙婆已经死了, 这线索还怎么找?
莫诗诗条件反射看向翠娘,翠娘的肩膀顿时一垮,双脚似乎支撑不住身体, 踉跄了一下, 帷帽随之闪动,露出她白皙的下颌来,转瞬之间又被黑纱盖住。黑纱笼罩下,她的面目隐约模糊,看不清表情。
来之前,翠娘想过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林牙婆,伤心、愤恨、还是时过境迁的平静……可唯独没想过,当初伤害她的人已经死了。
为什么?
她甚至想过只要林牙婆告诉自己哥哥的下落,她就既往不咎, 让往事随风而去。可她死了,带着哥哥的下落死了。
“为什么?”她轻轻问道。
林牙婆拐卖她时还未成亲, 短短十年,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她还没有道歉, 还没有说出哥哥的下落, 怎么能这样轻易死去?
“什么为什么?”中年男子被翠娘的话吸引住, 他疑惑地反问一句, 甚至短暂的忽略了莫诗诗带给他的压迫。
“我问为什么,她就这么死了?!”
翠娘一声嘶吼, 帷帽无风自动。中年男子只感到眼前一黑,整个院子被黑云罩笼, 狂风骤起,吹着翠娘的衣裙帷帽,让她看上去宛如复仇的女鬼降世。
风席卷整个庭院, 院子里挨鞭子的少年被风吹的睁不开眼。树叶、布条、杂物随风肆虐,同时刮落的,还有翠娘的帷帽。
她的帷帽高高飞起,又重重落地,露出那张七窍流血的苍白鬼脸来。
中年男子瞪大双眼,望着离他仅有半尺距离的鬼脸,终于大声嚎叫出来:
“啊!!!!”
翠娘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她为什么,就这样死了?”
中年男子裤裆一松,一股热流顺着腿缓缓流下。
“我求求你,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去地下找林牙婆,你不要找我!”他浑身肥肉抖动着,上牙磕着下牙,颤抖着说出话来。
在巨大恐惧的驱使下,他的话语磕磕绊绊,甚至咬到舌头,流出满嘴鲜血来。
“林牙婆她去年得罪了贵人,被人抓走,回来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就剩一片片的肉了。”中年男子被掐着脖子,突着白眼,吃力地说出林牙婆的死因。
等他说完,院内的狂风停止肆虐,头顶的黑云缓缓散去,阳光直射进来,又恢复晴朗的天空。翠娘颓然地松手,中年男子松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看到翠娘恢复正常,莫诗诗捡过帷帽,重新盖住翠娘的脸。她挡住翠娘,靠近中年男子,笑眯眯的低头,眼神中带着警告和威胁:
“你知道,除了林牙婆还有谁在和孙家客舍联络?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录?”
“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去年有个贵人找到这里,把林牙婆和徐家牙行上上下下全都杀了,然后派我接手这里,重新做起买卖。以前的档案资料都消失了,现在联系孙家客舍的就是他!”中年男子指了指瘫倒在地的小厮。
见到老板的指控,小厮哆哆嗦嗦着开口:“不关我的事,我才来不久的。”
往事尘封太久,眼看彻底没了线索,莫诗诗还是不死心,试图抓住这唯一的信息。
“这位……老板。”她心里思考着,该如何让老板帮她找人,是晓之以情、诱之以利,还是干脆……
中年男子两腿抖如筛糠,心惊胆战的仰头看着她。
“老板怎么称呼?”
“我……我姓赵。”
“赵老板,其实我和这位姑娘来此地是为了找一个人,本来林牙婆知道他的下落,可林牙婆死了,线索没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赖上你了。”
看着老板惊惧的眼神,莫诗诗慢慢凑近他:“如果你能帮我们找到这个人的下落,我们就离开;找不到……那我们就缠着你,要你的命!”
言语之间狠戾之色尽显。
“我找,我找!”被吓到的赵老板连连点头,“还请姑娘告知此人的特征,我一定尽心尽力帮您找!”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从被上面人派到这里,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产业时,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他每日每夜心惊胆战,唯恐哪家丢了孩子的来寻仇,于是圈养了一大批打手,将自己保护的滴水不漏。可他没有想到,一年时间还没过,就有人上门来了。
不,寻仇的连人都不是,活脱脱一个女鬼!
一生信佛的赵老板在心中暗暗发誓:等帮女鬼找到人,他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干这断子绝孙的买卖了!
“姑娘,你把线索告诉我,我这就去找。”
*
离开了徐家牙行,莫诗诗和翠娘回到白府,恰好撞见准备出府的白居易。
“白公准备去哪?”莫诗诗笑眯眯的寒暄,却见白居易叹了口气,神情颓丧地拱手行礼。
“某正打算去府衙,和众卿商量事宜。”
“大中午的,怎么现在去?”莫诗诗抬头瞅了一眼毒辣的太阳,心中纳闷。今日是众官员的休沐时间,按理说他不应该去上班的。
“还不是那位‘蓟国公’!”白居易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蓟国公’三个字,讽刺之色尽显。“他为了媚上取宠,竟然自请讨伐王承宗。圣上高兴,欲立他为两军统帅,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哦……莫诗诗了然。
这位蓟国公就是宪宗期间鼎鼎大名的吐突承璀。他从小在太子李纯府里当小宦官,因为聪敏能干深受太子宠信,李纯即位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内常侍,掌管后宫大小事宜。宪宗初登皇位,欲革除藩镇弊病,可当时朝堂党争混乱,忠心能干的官员屈指可数。于是在宪宗初年,他起用吐突承璀,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官至左监门将军、左街功德使,封蓟国公。【1】
一个太监,拥有了天大的官衔不说,在朝廷讨兵征伐时竟然还想任他为统帅,也难怪白居易这等清流愤怒了。
“那我就不打扰白公了,您快去吧。”莫诗诗回了一礼,看着白居易匆匆离开。
现在线索又断了。莫诗诗啃着糯米糕,看着坐在一旁暗自垂泪的翠娘。她的肩膀耸动着,一滴滴血泪透过黑纱,滴到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尘土。
原本擦干净的脸蛋,现在又要弄脏了。莫诗诗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块帕子。翠娘将帕子伸进帷帽里,没一会儿拿出来,就浸满了血痕。
“你不要太难过了,那个老板看上去有些手段,说不定明天就能给我们寄来消息。”看着这块触目惊心的帕子,莫诗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干巴巴地安慰着,顺道递给她另一块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