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别玩火——和二萌
时间:2021-07-16 09:04:09

  越萧隔着衣服,拂上怀里的松香木盒。
  想来是还没到时候,他今夜掏了几次,都没送出去。
  如此安慰自己,越萧倒好受了些。
  “你来找我什么事?”越萧捏着鬓角,问念恩道。
  念恩听他问,神色严肃了下来,道:“那位,下了封后诏书。”
  越萧动作一顿,“封谁为后?”
  念恩看着他,有些不忍道:“长公主,消息确切。明日一早封后的消息就会昭告天下,礼部算准了时辰,秋夕圆月初升的时候,就会从骊京宫门举礼,到香山寺迎长公主回京。九月廿十是黄道吉日,帝后大婚。”
  越萧猛然眯起眸子,神思瞬间清醒。
  “香山寺都准备好了吗?”
  念恩道:“按照先前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封后一事,那日越萧在香山寒水潭里洗澡的时候,念恩就同他讲过。那时越萧思来想去,觉得越蒿或许未必会封后,但一定会到香山寺找越朝歌,当时便留了后手。
  越萧凝眸,道:“依计行事。”
  他的眸光更沉了些,似乎想得更远。
  倘若香山寺那头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节奏就要加快。等孟连营抵达长安,十四州兵马会一旦召开,就等于大张旗鼓排兵布阵与越蒿对垒。
  在这样的情形下,潘军对他们的威胁就更大了。
  尤其是在穆西岚打算针对越朝歌的情况下。
  明日穆西岚的渡骨山之会,恐怕不得不去。
  虽然他和穆西岚说的,草药不是最后的底牌一说的确是实话,可不到不得已,他不想动用极端的办法。
  但,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潘云虎手下有一个颇有城府的人,早早投靠了骊京越蒿,等着拿住潘云虎错处好上位。既然他在等待机会,越萧就给他这个机会。
  “安排在津门的人可以动手了,把潘云虎向我投诚的消息放出去,那人势必坐不住,帮潘云虎除了那个人以后,再做些细节,拿到潘云虎的信任。在此期间,摸清楚潘军兵种,各多少人马,等我消息。此外,暗中截获所有信件,尤其是潘云虎父女之间的传讯,三天一次,送来给我。”
  念恩知道局势紧张起来,应是之后,便立刻离府去办。
  念恩走后,越萧到滫濯堂洗漱完,便回屋看了会书。
  越朝歌没动他送来的食盒,回到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总算睡着了。
  翌日,越朝歌很晚才起。
  洗漱停当,坐到桌边,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桌上摆着两副玉碟象牙箸,其中一副,主人迟迟不现身。
  越朝歌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仍不见人影。
  碧禾偷偷出去,自作主张唤来一个门房,眼下那个穿着灰蓝衣裳的门房正在外面探头,不敢进来。
  碧禾看见他的身影,走出来,沿着廊庑避到越朝歌看不见的地方,道:“可知道公子去哪里了吗”
  门房弯起手掌护在嘴边,生怕走漏了一点声音,偷偷道:“公子天微亮就骑马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
  碧禾拧起眉头,“可留下什么话?”
  门房仔细想了想,道:“没有。”
  碧禾回头往偏厅里望了一眼,道:“行,回去守着,公子回来第一时间来同我说。”
  等碧禾再回到偏厅,越朝歌已经自己先开始用膳了。
  眼角瞥见碧禾身形迟缓,越朝歌便知道她怕是有什么事情不敢说,心下一堵,又吃了一口酒酿苦瓜便勾唇掷箸,靠到椅背上,美目睨了过来,“说吧,越萧怎么了?”
  “公子……”碧禾道,“公子一早骑马出去了。”
  越朝歌闻言,嘴角一僵。
  须臾,拿起象牙箸若无其事地继续用膳。
  她早膳用得不多,不一会儿便取盐茶漱了口,道:“今日你去甜水巷老榕树下的梁宅,找到阿信,把本宫托他买的东西拿回来。”
  碧禾闻言,惊道:“梁公子也来长安了?”
  越朝歌闻言一愣。
  曾经因为安排梁信来长安的事,她与越萧闹了不小的矛盾,几日才缓。而今想来,位置互换,她身边的梁信,换成了越萧身边的穆西岚,她竟无法和越萧一样,说出不喜欢他去同穆西岚见面的话。
  因为穆西岚,是无论如何必须见的。
  她背后有十万潘军。
  越朝歌喜欢与不喜欢,在大局之前,犹如撼树的蚍蜉。
  站在高处,看到的便是天下。
  与天下相比,她自然渺小。
  可,她把越萧想得太过弱小,也把自己在越萧心里的地位想得太轻。于越萧而言,天下只是他取来相聘的聘礼。她在越萧心里,又何止一个天下。
  可越萧不擅长说,越朝歌自然不知道。
  越朝歌眼下所感受到的,除了天下将倾的不安定感,还第一次生出了自馁的心绪。她已经极力处理这些混杂的情绪,可在山雨欲来的天下时局里,收效甚微。她就像一只早早感知大雨将倾的燕子,只能低飞排解自己隐隐的焦虑。
  越朝歌敛下失落的眸子,刚要离席。
  一抬眼,越萧忽然出现在门前,肩上还有清露,身上还有糊纸黏膏的味道。
  他的黑靴鞋底沾了些许枯叶,想是去过了什么地方。
  越朝歌没问,起身,兴致缺缺地嘱咐碧禾道:“吩咐厨下,再摆些早膳。”
  越萧的神色原本还算缓和,闻言喉结一动,“你不陪我吃吗?”
  越朝歌站定,没说话,扬眸看了过来。
  越萧抿抿唇,“我以后,不喝酒了。”
  越朝歌闻言,垂下头,冷笑了一声。
  是喝酒的问题吗?她其实还挺喜欢他喝完酒之后蛮狠野横的模样,前提是,这种模样不能出现在第三个人面前。
  越朝歌一怔,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私占越萧的欲|望,是这样浓厚。
  越萧见她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复又抬起的脸上写满了倨傲。
  似乎他的话于她而言,可有可无。
  他整颗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克制住用肢体狠狠问她的冲|动,把一封烫金的请帖放在膳桌上,转身。
  跨过门槛,身后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越萧手指蜷了蜷,微微偏过头道:“今日穆西岚约我去渡骨山,我一会儿就出发,晚膳之后回来,和你一道去鼓鼓里,不用担心我。”
  渡骨山。
  这三个字落入越朝歌耳朵里,无异于九天雷霆。自打及笈以后,从未有什么事情让她心魂俱散,如此无措。与此相比,先前的不安和迷惘,根本连浪花都算不上。
  她张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半晌说不出话。
  越朝歌看着那抹修长的身形走远,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渡骨山,是大将军的葬地,是她当初要回去取玉玺的地方,也是越蒙死后、她丢下越萧的地方。那个地方野兽凶恶,有血流成溪的冰涧,有终年不化的回忆和厚雪。
  他要去渡骨山。
  他说晚膳之后回来同她一道去鼓鼓里。
  那封烫金的请帖里,越萧隆重正式地邀请了她,今夜去鼓鼓里共同赏月庆团圆。
  多像一个悲壮的诅咒。
  越朝歌心口发紧,近乎窒息。
 
 
第53章 火引(四)   【1+2更】
  院子里墨菊锦簇, 在温和的秋日下团团绽放。往日看起来高贵的深紫花色,此刻瞧着压抑极了,蔓延了整个庭院。
  越萧的身影消失在廊庑深处, 清尊如鹤的背最终只剩下一个剪影。
  越朝歌的一双玉腿像打了楔子,牢牢钉在原地不敢动弹。脑海中的惊雷久久不散, 恍如那日越军兵马踏碎长安时, 那样沉重, 那样不吉祥。
  久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脸上竟然一片湿润。
  越朝歌很久很久没有哭了。
  她比谁都清楚, 她没有哭的资格。她只能恣意,只能高高在上,只能背负着所有人的爱重与希冀,活得越来越漂亮。
  可现在,她这眼泪落得悄无声息。
  至于原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碧禾,去把人拦下。”
  终是从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有些破碎,勉强能听清。
  碧禾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 一刻也没有耽误,福了身立刻出去追。
  桌上的象牙箸没有动过, 躺在破碎的窗格光线里。边上的烫金请帖很醒目,越朝歌盯着看了许久, 终是伸手取下。
  莹白的指尖翻开请帖, 他正经写的字,原来这样好看。
  请帖抬头写的是“长公主殿下”,正文很简短, “今夜秋夕,诚邀一聚”,地点落的是鼓鼓里,落款是“认错的越萧”。
  越朝歌看见落款,心里突然被尖锐的针刺了一下,钻得又深又疼。悔意和想念后知后觉奔涌而来,她手心酸麻,甚至有些捏不住这封请柬。
  屋外秋风打得急,碧禾一个人回来了。
  越朝歌压下升腾而起的不安,往外望去,勉力问:“人呢?”
  碧禾摇了摇头。
  她打量着越朝歌的脸色,抿了抿唇道:“长公主可是担心渡骨山凶险?还是……穆小将军……”
  碧禾初来长安,今日四下打听了长安的许多趣闻。其中有许多条都可以算得上是渡骨山逃生记,最近又听说有雪狼狼群出没,可见渡骨山是何等凶险。
  然而这些还不算越朝歌心里发闷的确切原因。
  她心里的担忧无法对人言。
  至于在担心什么,甚至自己也不大知晓。往事诸般错处和险恶,丝丝缕缕收归回来,都集结在渡骨山上。倘若没有渡骨山的尸山血海和命缘离散,或许她今日这颗心不会这样发胀发沉,也未可知。
  碧禾见越朝歌的面色前所未有的惨白,一时间有些心疼,试图劝慰她:“要不,一会儿奴婢去梁宅,把梁公子也请来?有他陪长公主说说话,长公主兴许不这样忧心。”
  越朝歌望向屋外花瓣翻卷的墨菊,道:“本宫谁也不想见。外头这些菊花,明日换成红衣绿裳吧,墨菊瞧着不大喜庆。”
  往年的秋季,长公主最爱的菊花品种便是墨菊,当年还写了“洗尽秋霜墨,傲卷百花王”的辞句来歌颂。时光轮转,她换了心境,喜欢上了红衣绿裳这个花叶登对的鲜亮品种。
  越朝歌揣着一颗胀得发疼的心,在听涛榭里待了一整日。
  她手边放着碧禾从梁信那里拿回来的工具和颜料,两只挽起袖子的手臂中间,铺着一块柔软的方巾白色帕子,上面血玉妖娆横卧,划痕瑕疵的地方较之前浅淡了些。
  越朝歌脸上蒙着轻纱,生怕呼吸之间的温度水雾影响了颜料的浓度。葱白的指尖夹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用来引渡颜料进入血玉之中。
  眼下,美人迎着秋风,眉头轻蹙。
  没有旁人帮忙,她需要一手提线,一手滴颜料,着实有难度了些。加上血玉原本的划痕极深,若再开出一个豁口倾注颜料,血玉就此损毁的可能性就占了七成。可若不开出一个豁口,这些颜料难以顺|滑倾注进去,也有可能造成玉珏里面血色凝结的现象,届时,这块玉珏的珍稀程度就大不如前。
  碧禾在她身后的桌上摆了午膳,一边忙活一边道:“长公主,先用膳吧。”
  越朝歌拧着细眉,放下银线,取了面纱盥手,两指拎着一本古籍走到膳桌边上,边看边吃。
  碧禾见她这样用功,往血玉台上望了一眼,道:“长公主可是遇到什么瓶颈了吗?”
  越朝歌道:“颜料还是不对。”
  碧禾见她神色较今早好了许多,便有意逗她笑,一边布菜一边道:“依奴婢看,血玉血玉,血一样的玉,取血注进去,这天上地下,还有什么颜料花汁能比它更相宜?”
  越朝歌翻书页的手指一顿,抬起头,“血?”
  她怎么没想到呢?
  竟是舍近求远,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饭才吃了小两口,碧禾甚至还没把桌上的菜式每样夹一筷子过去,越朝歌就盖上古籍,起身往血玉台这边来。
  她重又带上面纱,转头让碧禾取来一个白玉牒。
  发亮的银针在指腹比了又比。
  越朝歌和越萧不同,是个怕疼的人,身上破了一小块油皮眼泪就要掉出来,此刻拿着银针要刺指腹,实在有些怕得紧。
  碧禾取了白玉牒回来,正见她缩着肩膀,眯着眼“跃跃欲刺”。
  “长公主使不得!”碧禾惊慌,先喊了一声。她忙走过来,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让越朝歌当真以血作引,急道,“长公主金尊玉贵,娇养的皮肉,哪能如此?取奴婢的血吧。”
  说话之间,越朝歌把手伸到白玉牒上,食指一摁,鲜红的血滴妖冶如花,落入盘中。
  指尖传来细小而剧烈的疼痛,越朝歌扔了银针撂开面纱,把手指含入口中,吮着伤口,眼底的泪意已经涌了上来。
  好在她刺得浅,疼过去之后,指尖已经瞧不出伤口了。
  越朝歌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过来。
  她盯着玉牒里的血,对比血玉,果然颜色如出一辙。
  血相比起调制的颜料来说,拿银线引渡更容易些。她取银线末端沾了一点血意,沿着瑕疵处的缝隙小心翼翼喂了进去。血珠进入玉珏的一瞬间,犹如浓墨滴入清水,血色如烟墨般,在血玉之中滚滚散开。
  色泽与原来的还是有差,深了些,可散成云烟状,无端更添了一丝精绝的绮丽。
  接下来的步骤相较而言就简单了许多,越朝歌用尖嘴银箸取了早就备好的细玉珠,一颗颗填入瑕疵之中,切磋琢磨。最后让碧禾打了个简洁好看的络子,把血玉做成了一个红绳项坠。
  越朝歌提着这项坠,满意地端详了半晌,这才放入驼白木纹的桐木方盒之中,伸了个懒腰,彻底放松下来。
  外头天已经黑了,夜风更急,从轩窗望出去,九曲回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款摆,灯影摇晃。
  越朝歌一顿,因修玉而排解开的堵塞感渐渐涌回心脏。
  越萧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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