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别玩火——和二萌
时间:2021-07-16 09:04:09

  碧禾一慌神,舌头有些打结:“不……不必。”
  越朝歌凝眉,示意般轻咳了一声。
  碧禾恍然,颤着手从腰间摸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红宝石:“两位识得此物吧?”
  那两人看了过来,明显一怔,而后双双后退一步,按剑跪下。
  碧禾见这宝石管用,松了一口气,口舌重归利落,“领军革带上的血红宝石在此,如领军亲临,两位可知你们主子的意思了?”
  那两人见识过越萧的身手。
  若非他有意相让,常人根本无法近身,更遑论从他腰带上抠下粘附紧固的宝石。
  可念恩副领亲自交代过,要时刻抓牢城门防守,出入都要严查,尤其是西府上园的人,要仔细盘检,绝不能放长公主出城。
  这位捏着领军革带上的宝石是没错。
  可也与里头那位是不是长公主无关啊……
  其中一人横了心,道:“请姑娘恕罪,职责所在,还请姑娘证明里头不是贵人。”
  这话就说得直白了。
  碧禾担心地往车里望进一眼。
  越朝歌微微点了点头。
  碧禾道:“那便让那丫头驯兽给你们瞧瞧不就是了,我们主子,总不至于会驯兽这样讨生活的手艺吧?”
  说罢,她刚要抬手去撩车帘让越朝歌出来,忽然想到如今不是寻常时候寻常身份,便顿了手,收在腹前,硬声道:“丫头,给他们露一手。”
  车舆之外的众人只听里头传来一声清冷的“是”,而后一记短促的哨声响起,车舆后面的兽笼突然猛烈晃动了一下,众人仰身探去,原来是雪狼王躬起脊背,雪白的狼毛竖起,目露凶光,蓄势待发。
  众人心一惊。
  又听一阵哨声绵长,那杀气腾腾的雪狼王,竟随着这声音缓缓放松,垮下偾张的脊背,伏回兽笼里,乖顺得像只大宅里私养着玩的贵犬。
  碧禾不知道越朝歌还有这一手,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跟在越朝歌身边久了,她也颇有些凌人的气势,道:“这下,诸位可放行了吗?”
  那两个暗卫还算有礼,道:“职务在身,耽误姑娘贵时,还望海涵。”
  说罢,转头同守门的侍卫道:“放行!”
  碧禾钻回车里,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用嘴型向越朝歌道:“好险。”
  越朝歌懒懒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她摩梭着手里从驯兽师那里要来的竹哨,心想,越萧果然疑心她听见了那些话,还特意在这里布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真如此,暗卫亲军随主,处事向来周全,想来也不是那么好摆脱的。若是所料不差的话,方才那两名暗卫的其中一名,现在应该是不远不近跟在车架后头,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往渡骨山而去。
  照方才的情形来看,一个门应该留有两名暗卫,一名检查,一名随踪。既然越萧吩咐了要注意城门动静,长安又这样势力驳杂,这几日出城的可疑车马应该不少,随踪之人肯定无法随及太远,多半是确认去向便回去了。
  好在,早前交代过连澜。
  天蒙蒙亮,黯青光线晃迷人眼,越朝歌这样那样折腾了一夜,太过困倦。身上的酸软都还未曾消散,就又经车马辛劳。睡意堆上来,她的脑袋沉沉往下点了一点,又猛然醒过神来。
  她觉着有些冷。
  撂开车帘探出去,渡骨山就在前方,终年冰雪不散的地方,怪不得有了冷意。
  这个方向,只有一条路,通着渡骨山。
  暗卫最多随至方才的岔路口,就会返程。
  越朝歌斜躺着,她一点也不想动,只抬手扯了扯碧禾的裙摆。
  碧禾会意,探出头去,偷偷对连澜说:“大统领,可以改道了。”
  一声令下,车马忽然改变方向,一改原本的缓踱慢行,扬鞭策马,哗啦啦往一处雪松茂密处蹿入。大约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松林便到了尽头,天光豁然,一行车马直直东北方向而去。
  这是早年间,年幼的越朝歌偷偷出来寻找下落不明的越萧时,偷偷发现的暗道。
  越朝歌头疼欲裂。
  许是蒙汗药一下子放了太过,即便她吃了解药,只喝了那么一口酒,仍无法抵住这药力。也或许是这一夜心思大动,体力匮乏,损耗太大了。此时此刻,她窝在软软的褥子里,碧禾碎碎念的声音渐渐离她远去,她一个人无限往下,坠进了黑暗里。
  及至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还在想:越萧一定会发怒的吧?好可惜,没能亲眼看见她家阿萧怒不可遏的模样。
  对不起。
 
 
第66章 燎原(一)   【1+2更】
  翌日, 辰时。
  越萧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日固定这个时间会醒。
  蒙汗药的药效作用太大,加上他近日繁忙, 废寝忘食,导致他这一觉睡得深沉而绵长。
  但不妨碍他准时醒来。
  越萧从一片混沌中睁眼, 在朦胧的天光中, 看清了顶上熟悉的鸦青床帐。双鬓发疼, 他抬起手要揉,发觉手臂酸软,身上也软绵绵的, 没有一丝力气。
  赵柯儿照顾了他一宿,丝毫没敢阖眼。
  见他醒了,忙将人扶起来,出去端了一碗醒酒热汤回来。
  越萧靠在床杆上,有些不支道:“怎么是你?”
  赵柯儿道:“长公主吩咐我来的。念恩兄弟去办差事,公子又不喜欢别人近身,我自己托大,觉得与公子还不算生分,就应了长公主的吩咐, 先过来照顾公子的起居。”
  越萧抬手接过那碗醒酒汤,仰头喝完, 空碗放回托盘里:“既是她吩咐的,便先辛苦你。”
  难得不推辞。
  赵柯儿忙道:“不辛苦, 公子放心, 我自会尽心的。”
  越萧没过问越朝歌的去向,心想她多半怕他同上回一样,饮酒太过又要折腾她, 这才分了房睡下。眼下这个时间,她该是正好眠的时候。
  想着,他站起身来,动手盥洗,准备出去打练一番,活动活动筋骨。
  他素来不习惯有人伺候,赵柯儿帮了几回倒忙之后,便被他遣回去睡觉。
  一切如常。
  直到越萧盥洗停当,展袍更衣,摸上了那条常束的领军革带。
  手一抚过,他便觉得有异。
  低头一看,狭长的眸子遽然眯起——
  原本咬金嵌在带上的一颗鸽子血宝石,不见了。
  指腹划过那块空落落的卷金牙,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又撞回来取了另外一条革带,边走边束上,一路到了越朝歌的院子。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越萧有史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深深的惧怕,这种惧怕比以往更为深刻。以前,他怕自己满手血腥让越朝歌觉得恶心,怕太过冒进惹她生厌,怕自己太过沉默输给梁信……怕了许多许多,总算没有成为现实。
  这是第一次,他怕到心里发紧。
  紧到,自己已经几乎可以断定。
  越朝歌的院子,没有一点点烛光。
  若是往常她在,一定会让碧禾多少留点烛火,然而没有。
  越萧大跨步走进去,跃过石阶闯到隔扇门前,他忽然止住了脚步。
  抬手,轻轻推开。
  门哐了一声,轻易打开一条缝隙。
  没锁。
  越萧的心无限往下沉坠。
  他跨过门槛,走进去。
  空气里还留着昨夜漱滫堂里的芬芳。
  屋里冷冷清清,地上还有些许水渍,一件半厚的斗篷随意攀挂在绣墩上。越萧走进内室,简洁的空间里,白色纱帐整整齐齐地勾挂在帐边,衾被也没有动过的迹象。
  这一刻,他终于,终于无法再说服自己。
  继渡骨山灰熊洞之后,十余年过去,今日,越朝歌再一次把他丢在了这里,一个人走了。
  他分明说过,无论以什么名义,不许再把他丢下的。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青筋爆发出烈骇的力量。
  越萧目眦欲裂,往常因越朝歌而收敛起来的嗜血凛冽,此刻随着她的离开,似乎解开了封印,那张俊俏的脸上,如冰般凌然噬骨。
  “念恩,”他嗓音沙哑,“派人截住岷川和暵州,发现她,不惜一切带回来。”
  西府上园的正堂花厅里,越萧静静坐着。
  昨夜漱滫堂的那坛酒没有喝完,此刻正放在飞鹤腾鸾的八仙桌上。一位郎中抖着手,小心翼翼地验着玉盏中的酒,不过片刻便有了结论。
  他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冷冽的俊美男子,汗如雨下。
  越萧缓声问:“什么结果?”
  那郎中擦了擦额角,小心翼翼道:“这,这终年醉里,下了足量的……足量的蒙汗药。”
  足量的,蒙汗药。
  呵。
  越萧勾起唇角,眸色发沉。
  他取过桌上的玉盏,里面清酒荡漾,映出昨夜她至死欢纵的场景。他还以为她怎么突然有了胆量敢那样勾他,原来……是壮士断腕,向死而求的放纵啊。
  “啪!”
  清脆的响声陡然震彻花厅内外。
  那郎中看见他手里捏着的碎玉,以及淌淌而落的血,下意识抬眼,目光触及那张冷峻的脸上勾着的笑容时,整个人大震,霎时间腿一软,汗也不敢流,一双面色惨白得像是刚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一般。
  赵柯儿见状,就知道不好,半拖半扶着那郎中,把他从花厅里带出来。
  念恩站在越萧身旁,大气也不敢出。
  “你说。”越萧敛了笑意,摊开淌血的手心,冷白的指尖拨弄着碎玉,一块一块,慢条斯理地挑出来,放到桌上。
  念恩紧着头皮,回道:“据报,昨夜西府上园有辆马车从西边角门离开,走北城城门出城,说是奉长公主的令,要放雪狼王归山,怕引起狼群反扑,所以带上了一名会驯兽的侍女。那侍女与碧禾姑娘共乘一车,确有驯兽之技,他们跟出去一段距离,车马所朝确也是渡骨山方向,而今想来,那驯兽的姑娘,多半是、多半是长公主殿下。”
  “梁信那边呢?没动静?”
  “梁公子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几日西府上园的侍女仆从都没有往梁公子的住处去,梁公子来见,也都是到门房便被拒下了。据……据他们描述,昨日护长公主出城的,多半是,连澜。”
  听见这个名字,越萧眯起眼。
  连澜来到长安,他们只在听涛榭里见过一面,那时,他的大姐姐在他怀里,亲昵得很,毫不留情地数落连澜,他当时还为此举开心了许久。而今想来——
  他的大姐姐,当是从那时候就打定主意了,故意消他的戒心。
  好,好得很啊。
  疏远连澜,不联络梁信,漱滫堂里,故意求欢于自己,被他弄疼了也难得隐忍,娇娇而泣,原来都是为了离开。
  他的大姐姐,还是选择了背灰熊洞之诺。
  历史重演。
  她真实把他了解透了。
  好智谋。
  当真好智谋。
  多年前一个人在灰熊洞里醒来的惶然再度席卷心头,后来所见的血,所杀的命,所受的伤,一点一点,啃噬他的心脏。却通通都不如她悄悄决定离开来得杀心虐骨。
  分明惜命胜过一切!
  分明恶心透了越蒿!
  分明不是非她去不可!
  还是去了,还是去了。
  还是不告而别,还是为了他而丢下他。
  姐姐,我说过的,日后再擅自离开,独担风雨,我会弄死你的。你真是,不听话啊。
  越萧心绪斗转,偾张难言,末了,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嘴角溢出温热的血。
  他缓缓勾起唇。
  他的大姐姐,当真出息了。
  念恩刚要上前,被他抬手制止。
  越萧眼底阴骘,吩咐道:“把安插在骊京各处的所有人调回郢陶府,她若是擦破了一块皮,所有人,都该以死谢罪。”
  念恩大骇,惶然称是。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手执红伞,从阴诡地狱里走出来的暗渊。血色在他冷白的脸上,与赤红的眼眸相得益彰,徒添了万般疯狂。
  花厅里骇戾罩顶,寂寂如灭,只剩下有规律的血滴声。
  因捏碎玉盏而鲜血淋漓的手掌,此刻,鲜红的血仍顺着掌纹滑落,一滴一滴,在黑曜石铺就的地面上炸开,迸放成妖冶邪戾的血花。
  越萧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置若罔闻,“去叫孟叔。”
  “孟、孟大人……在外头,负荆请罪呢。”赵柯儿提心吊胆地回。
  庭院里,晚秋金丝菊盛放了满院,鼻息之间都是幽苦的清香。
  越萧起身,迈开步子走出来,瞧瞧孟连营负的什么荆,请的什么罪。还没到院子里,便见孟连营裸露着上半身,背着荆条,跪在阶下。花白的胡须在秋风中冉冉而动,文人傲骨,就这么折在冲天香阵里。
  旭日东升,斜斜照出一片光影。
  廊檐切割光线,越萧站在暗的那一半。
  光拉出孟连营长长的影子。
  他叩首,无话。
  越萧问:“孟叔请罪,和她有关吗?”
  孟连营答:“有关。”
  暗里,越萧轻轻“呵”了一声。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铮”的一声,念恩手上一轻,冷剑寒光带着一道黑影闪过,横削而去,孟连营脑袋猛然一震!
  鲜红的血滴,落到了墨绿的菊花叶上。孟连营头上的铜冠被削成两半,斜飞出去,狠狠撞上廊檐,摔落到地上,噔噔作响。
  悍利的身影斜挥长剑。
  跪着的傲骨长发飞散。
  许久,孟连营才感觉到自己的心重新跳动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不卑不亢。
  越萧满身戾气,把剑扔还给念恩,飞身上了屋檐,往外掠去。
  就在此时,潘云虎和穆西岚再次送来了百担彩聘,不同上回,这次,他们身后跟着两千精锐。父女俩在西府门前叫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越萧落在门房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眸底一片阴戾。他勾起唇,眼里泛起血意,扬起下巴轻说了一句:“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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