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吸~吸~吸~
“呜呜呜……”在王宴瑜面前,潇洒不回头的段誉,跑出曼陀山庄就有点忍不住。
初恋,这是她的初恋啊!
就这么结束了。
她还把这辈子最正经,最哲理的句子都贡献给王宴瑜。(所以,大家也不要再期待她说出什么金句了。)
段誉举起袖子抹眼泪。
这身衣服的袖子布料特别多,质量又特别好,不要太适合抹眼泪。
她没走曼陀山庄正门,走山庄后山准备翻墙出去。
由于是在哭得稀里哗啦,她也没注意,自己这回一跃,不止轻轻松松翻过了墙去,还足足高了三四尺。
这会儿刚天黑,街上还有些来往的人,餐馆酒店也还未曾打烊。
段誉一个人走在街上,只觉得寒风萧瑟飘洒满脸,热闹都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多不容易啊,十六年,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做了所有努力,的确没有遗憾,但是她还是想要伤心一下。
段誉觉得,自己再不能好了。
她一路走过一家饭店,空气飘散的香味,像鱼钩一样伸上街来吊她这只傻鱼,这香味实在非常熟悉,正是她第一天到杭州吃的那家馆子。
段誉按了按瘪下去的肚子,然后肚子非常应景的响了一声,让她怀疑自己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没吃饭了。
吃饭还是伤心,这真是一个问题。
她抬步走进去,就被门口的店小二认出来,店小二隐晦的看了看她的一身衣裳,很有颜色的什么也没说,只问她点菜。
化悲伤为食欲,段誉把店里的热菜挨个点了一遍。
菜很快一道道上来,仍然是熟悉的味道,没什么长进,段誉拿起筷子,低头开吃,吃到一半吃不下去了。
饭馆门外,站着一个鹅黄锦袍的少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以及桌上的菜。
见她抬起头来,对方丝毫没有转移视线的意思,满眼好奇又渴望的问:“真的那么好吃吗?”
段誉点点头,也认真回答他,“还可以,食材很新鲜,所以,火候虽然不太精当,调味不是特别精准,刀工也只是普普通通,但味道还可以。”
没有邀请对方共餐的意思。
“您这真是埋汰我们呢。”店小二认得她,只能在旁边赔笑。
少年却没走,而是直接走进来,“我看你吃得好香。”
“谢谢。”段誉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回答他。
“你是逃婚出来的吗?”少年撑着下巴,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好奇。
“你是逃家出来的吧。”段誉反唇相讥道。
少年没有生气,反而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身上没钱,所以想蹭饭。”
“那你身上有钱吗?”段誉抬起头来,直接问他。
“那你身上有钱吗?”少年嘻嘻一笑,抬抬下巴示意她一身装备。
“我有,”段誉点头,继续吃。
少年等了等,没等到她继续的话,眼睛越发闪亮,“你真有意思,简直是我到这里遇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段誉这才分出一点精神来给他。
近了看,这个男孩子长得挺俊俏,皮肤不是太白,但肤色匀称,有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密,一眨就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旖旎。
他半身靠在桌边上一手撑头,有点嗯,中二少年耍帅,又表现出不是故意耍帅的样子。
若是换个人,这样做作,肯定油腻得不能看,但偏偏他有少年感支撑,反而显出少年的纯真魅力。
“你很有眼光,”段誉对他点点头。
虽然有点中二,但眼光还是值得表扬。
什么叫“我遇见的最有意思的人”,这话一听,中二没跑。
少年愣了一愣,扶着桌子笑开。
段誉也不理会他,一会儿就将桌上的菜扫光了。
她从袖子里,把先前脑袋上拔下来的金钗拍在桌上,虽然从简,但王家还是给她穿了嫁衣,头上插了根凤头钗表达意思。
这一身,她又不能还回去——看不起谁呢——但也不能留着作纪念啊,否则几十年过后,要被熊孩子翻出来,她还怎么当威严的家长?
所以,衣服暂时没想好怎么处理,但钗子,她是不能留了。
由于让这根金钗保持原型也不大好,她握在手上使劲一捏一扯——
额原本她只是想把上面的花纹拧去,没想到,一个没吃住力,居然把钗子拉成一根金条——金子做的面条
少年陡然睁大眼睛,瞳孔震颤。
店小二比他夸张,咕咚一声给她跪了。
段誉扯一下一截,递出去,“够了吗?”
“够够够够了,”店小二化身店里的公鸡,“有多多——”
“多的,”段誉站起来往,往外走去,“给这位公子整几个菜。”
桌边的少年陡然抬起头来。
“算我请客。”
段誉没看他,她现在还是冷酷无情的贤者时间,她的感情呜呜呜她的感情都留在曼陀山庄了。
“哎,你们都认识她?”少年望着段誉的背影,眼神一转,向店小二道。
他走过这家店的时候,本来不准备进来的,但这姑娘实在太吸引他的眼球了,一个人,一身大红衣衫,对着两大桌的菜吃得香甜。
实在让他好奇,这些普普通通的菜到底有多好吃。
然而,自从上岸后,无往不利的魅力,好像一下子对她就不起作用。
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怎么就这么有趣?
段誉当然不知道,自己又被评价了一回。
她想还要继续安静的忧伤一会儿,悼念她逝去的初恋。
吃饭是不能忧伤的,伤身,所以吃过饭才能继续。
然而,老天显然就是不想让她如意。
走向楚留香宅院的路上,段誉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
“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一个佝偻着腰的身影出现在小道上,手上提着一个竹篮,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很厚的棉布。
但即使隔着很厚的棉布,糖炒栗子的甜香味,也从缝隙中飘出来。
闻着这个味道,就让人觉得脏腑都熨帖了,只觉得又甜又暖,整个口腔中塞满的满足感,然后绵软带着一点沙沙的感觉滑过喉咙,进入胃里,一口热气从嘴里呼出去。
“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那个佝偻的老婆婆满脸皱纹的笑道,“十文钱一斤,姑娘不来一斤吗?”
段誉有点犹豫,她从袖子里扯出那根金面条,然后捏着一端继续使劲扯得细长,然后扯下拇指盖那么大一块,“买你一篮子。”
糖炒栗子,当然要趁热吃,也不能再回热,她不想吃那么多,但她觉得可以带给香帅和三个哥哥,大家尝一尝。
对面老婆婆微低着头,看着她的一双手,眼睛瞪得差点凸出来,她慢吞吞的接过金片,仿佛有些为难道,“姑娘这金子,老身找不开。”
说这句话,她的声音比之前还憔悴,身子佝偻得也更厉害。
段誉理解的点点头,拿回来,把那片金子,捻得更薄,撕下更一小一块。
这样小一点,放在掌心里,都担心不小心从指缝漏出去,老婆婆捧着薄薄金片发愣。
段誉把篮子跨在手腕上,从里面拿出一颗来,两个手指轻轻一掰,将之捏开。
缝隙里窜出一股白雾,栗子香甜的味道,更加浓郁的撒发出来。
段誉手下巧劲一动,将栗子弹起来,仰头张嘴——
黑暗的夜色中,一点银光,从段誉上方一闪而过,她嘴还张着,栗子就已经被什么东西击中,滚落到地上。
不是,她不就想耍帅吃个栗子吗?
街道上出现了一顶轿子。
抬轿子的是,四个容貌清秀的少年。
轿帘低垂下来,里面一丝光也不透出来
“公孙大娘,”段誉未见轿中人,先听到对方的声音,“熊姥姥、女屠户、桃花蜂你们红鞋子四处作案,至今无故杀害四百七十二口,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声音的音色,十分动人,然而语气却冷得像北极的坚冰,冻得段誉一个激灵。
若说王宴瑜的冰,尚可融化,那么这个声音冰,已经冷透骨髓里,又从骨髓里冻封起来,哪怕有人拿铁锤铁锥去打,都未必能敲得一下一点碎屑。
段誉望了望臂弯里的篮子,又望了望站在眼前的老婆婆,望望老婆婆,又望望篮子。
老婆婆陡然直起腰来,高了一大截,她仍然满脸笑容可掬,“无情大捕头,不喜欢吃糖炒栗子?但又何必不让人家小姑娘吃?”她转过头来看向段誉,“多可惜的糖炒栗子啊,是不是?”
说话间,两把短剑忽然出现在她手里,两把剑上系着很漂亮的五彩绸带。
她不攻击无情,却一剑向段誉刺过来。
那是十分光华美丽的一剑,但这一剑未完,熊姥姥身上却一口气多了两个洞。
段誉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这一剑关冲剑,居然又捅肾去,于此同时,熊姥姥的胸口处开出一朵血花。
“你是——”
“大理段氏六脉神剑。”段誉看她说话实在费力,替她补上。
熊姥姥死不瞑目的面朝下倒下去,这才让人发现,她背上还插了一根白羽短箭。
三个洞。
啧啧,段誉摇摇头,往羽箭来的方向看去。
射箭之人已运起轻功飞奔过来。
段誉认出来人,顿时脸上自然的露出笑意来。
第四十章
“李袖哥。”段誉愉快的唤了一声。
李袖点点头,“我们今天收到消息,知道你回来杭州,去曼陀山庄就听说你走了。”
他似乎没注意段誉身上的衣服,也没注意旁边停的轿子,以及正在验查公孙大娘尸体的四个侍剑童,只是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僵硬的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三下。
段誉体感:仿佛自己是只猫。
“你身体真的没问题?”李袖开口的话题也很僵硬,“香帅认识不少名医。”
段誉正准备回答,就觉得肩膀微微一沉,一回过头,就见苏容将一件带体温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对她温和一笑,“快要入冬了,夜里风很凉。”
玄色的披风对于段誉来说略长了点,一披上就把段誉大红的衣裙完全遮盖住了。
段誉感到说不出的温暖,委屈别扭的感觉升上来,让她的嘴巴扁成波浪,“你们特意出来找我的吗?”
不哭,不能哭,太丢人了。
“因为山庄的主人说,”苏容很自然的道,“你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大家都很担心你今天晚上去住桥洞,所以,都分开满杭州城的桥洞找你。”
这是当初聊天的时候,段誉顺口说的,没想到苏容还记得。
“我本来要回去的,”段誉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买了糖炒栗子,虽然好像有点问题。”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李袖道,“一颗可以毒死三十个人,你可以给苏容,他就喜欢这些。”
段誉心里一惊,她自己现在百毒不侵,吃了都没关系,但如果没发现有毒,把栗子带回去,香帅他们不会怀疑她,那么……
她有些后怕。
“她为什么想杀我?”段誉不解。
难道,那个什么红鞋子组织,图谋她的皇位!
“每逢月圆之夜,”李袖道,“熊姥姥都会出来卖栗子杀人,并非针对你的,只是——”
卖栗子的老婆婆面上伪装已经除去,露出一张漂亮的脸,但纵使再漂亮,死不瞑目的样子也很狰狞,她裙摆底下一双精致的红鞋子,绣着阴恻恻的猫头鹰。
“只是没想到,熊姥姥和公孙大娘竟是同一个人,而且,她还是红鞋子的一员。”
“杀人狂魔?熊姥姥?红鞋子?”如果问号能具现,段誉现在已经长了一脑门了。
李袖伸手又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大概刚才没摸过瘾。
“今日多谢无情大人,救了小妹,在下谢过。”苏容上前一步,向无情认真的一礼。
“不用。”轿子里的人道,“大理段氏?”
“是。”段誉点头。
无情?还有人取这样的名字吗?
“当今大理国主是你什么人?”
“是我娘。”段誉有些犹豫,轿子里的人,也和她娘有一段?
虽然声音听上去年轻,但参照外貌欺诈组的银川、无崖子……也不是不可能。
“元符元年九月丁丑。”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段誉这回真的吃惊了,不会真是遇见亲爹了吧?
一只布满伤痕,略显伶仃的手从轿子里伸出来,将轿帘掀起,露出轿里面坐着的青衣公子。
寂寂清寒,清隽肃杀,如冷山冰泉,观之即觉寒冷,美则美矣,却不敢靠近。
段誉原以为对方装逼,才始终不出来,现在才发现他身下是一张轮椅。
“我是无情,他日至京城,”无情道,“你可以到神侯府来。”
“……啊?……好啊。”段誉点点头。
对方的态度比先前温和了一点,但还是奇奇怪怪的,尤其是,仿佛笃定她一定会进京似的。
无情再次对她一点头,松开手垂下轿帘,“走。”
这个字一出,那四个随他同来的少年,便抬起轿子。
“你认识我?”段誉连忙高声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可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无情声音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