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裙,乌木钗的女子,手中提着一壶酒,从店中走出来。
她向四周围观的看客望了一望,团团作揖,笑容春风温和,“实在抱歉得很,我这位朋友,就向来吃醉了酒,喜欢胡话妄为,一不小心惊动了大家。”
什么呀?围观群众见无戏可看,加之卫兵驱赶,三三两两散去。
唯段誉和花满楼两人,穿着不同寻常百姓,尤其是段誉,头上带冠,衣裳重纹,不是一般能惹得起的人物。
巡守的队长,狐疑的看看女子,又看看那个书生,“果真?”
他未曾看见前情,只听人转述,转述之人,书读的也不多,只看见有人闹事拦了大臣车架,想要卖好,所以倒没说出关键问题来。
书生被壮汉抓在手里,呜呜说话声被晃得七零八落,倒真像是喝醉了似得。
女子笑得越发温文,“正是,此人姓李,乃是在下族弟,才到汴京来,不知礼数,”她动作自然流畅的将一只荷包给那卫队长,又转身看向停在路中的车架,“惊扰了这位大人,还请见谅。”
卫队长手在荷包上一捏,已感觉出分寸,又觉得女子说的煞有其事,不由心动,只是担心车中大人怪罪,“大人,您看如何?”
他常在京城之中,眼光见识不凡,知道这样等级的车架,只有官家宠臣方才赐与。
车中人未曾出声。
“也罢,”卫队长眼睛一转,自以为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嘿然道,“此贼子冒犯大人实在可恶,兄弟们,将他及同党一道拿下——”
“罢了。”
寒沁沁的两个字,落地便如薄冰乍碎,寒透心扉。
落到李寻欢耳中,却掀起滔天巨浪,她顿时僵得像一块石头,再也没有一点热气,木成一团。
眼睛再看不见、耳朵再听不见,舌头再不能动。
“大人的意思是算了?”卫队长往车门处瞥,很想看一看这里面端坐的是哪一位,能否得对方赐话几句。
“此处已无事,”车架中人,缓缓道,“诸位请去吧。”
卫队长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带人离去。
檀木香车的车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男子,被侍从扶着,自车辕从容而下。
男子并不年轻了,但风神气质,却让人难以注意到他的年纪。
头戴纱冠,身着紫衣,苍白清绝,如寒梅枝上白雪,越显清寒。
“未曾想到,你竟还活着。”
“...是,”李寻欢好片刻,才带着恍惚的神情,“我亦未曾想到。”
“你竟还回来。”
“...我的确不该回来。” 她此时脸色变得惨白,比雪还要惨白,仿佛已经是个死人了。
林诗音看向壮汉手中抓的男子,“放他下来。”
铁传甲手一松,男子跌落在地,像一团泥,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喃喃着请大人做主。
“你走吧。”林诗音神情冷漠。
“大人...请大人为我伸冤。”男子低泣道。
林诗音不再多言,转身准备蹬车。
“表弟——”李寻欢忍不住唤道。
林诗音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逼得她改了口,“...林大人,此人——就让他在此吗?”
林诗音定定看了李寻欢一眼,冷漠的挑了挑唇角,转过身,低头看向地上的人,“不管谁派你来,都请回吧,这一次就罢,再有下次...我虽然不会执刀,笔刀亦可杀人。”
男子顿时哭声一止。
花满楼再次无声的叹了口气。
李寻欢手中的酒壶被她陡然捏碎,顿时抓了一手的血。
她不是没看出此人有问题,只是眼看林诗音冷漠的离开,忍不住开口想将他留下来。
“你...”她仿佛并未察觉手上的伤,颓然道,“这些年如何?”
“尚可。”薄唇轻启,林诗音眸光微动,轻轻颔首。
“那...龙妹妹可好?”李寻欢没话找话。
林诗音冷笑了一声,“你可以去问她。”
花满楼伸手牵了牵段誉的马。
段誉明白他的意思,花满楼先前一直不走,自然不是像她一样想看八卦,而是觉得那个喊冤之人有蹊跷,此时对方叙旧事涉私情,自然是君子不该再听的事。
段誉犹豫了一瞬,还是同他一道离开,她当初拿了李寻欢的信,却始终没到汴京,看来这封信可以还给她了。
“我近来才知,你一直并未成亲...”再他们身后,李寻欢低声对林诗音道。
“你认为,”林诗音清寒的眉眼露出一丝嘲讽,“是为你?”
李寻欢住口。
“林大人,”铁传甲忍不住开口道,“我家小姐,一直惦记着您的。”
“所以,”林诗音转身,“那又如何。”
车架缓缓离开,李寻欢望着车迹渐远,许久才转身回酒店,放高声道,“上酒,好酒上来。”
她想要什么?她还想要怎么样?
一醉方休。
...
“老天爷。”等走得看不见两人,段誉才长长出一口气,刚才那气氛,就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刚才,我差点没被憋死。”
所以说,她刚才为啥不走?
花满楼无奈摇摇头,“还想逛街吗?”
“...要不就再逛逛?”段誉犹豫道,“过一两天,估计我娘就得让我进宫去见大宋皇帝,然后说不定就要忙着应酬,没时间玩了。”
“好。”花满楼不知道这些朝堂之事,便认真的多问几句。
段誉对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况且,说不定花满楼将来会陪她进宫赴宴,多知道一些也好,他们一路闲聊,直到他们被人拦住去路。
拦路之人,态度很恭敬温和,只道自家公子想请二位同饮一杯,与此同时,对面酒家的二楼上,出现了方应看的身影。
酒楼二层的雅间,布置得颇有古韵,外头守门的四个大汉,具是武林高手。
方应看笑容可掬,“不期在京城之中幸遇二位,真是天大的缘分。”
“你不知道我们会进京?”段誉站在桌边,冷哼一声,“装傻啊?”
她没工夫去找他,方应看居然敢出现在她面前。
“看来,方某先前什么地方得罪了段世女。”方应看还真的装傻到底,双手端起酒来,“在下在这里给您赔罪。”
“...行吧。”方应看毕竟是宋朝的侯爷,遇到这种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就是段誉也得败退。
“相请不如偶遇,”方应看含笑道,“段世女既然来了,在下便请姑娘看一场好戏。”
段誉一挑眉。
方应看走到南面窗边,挑起先前垂下的竹帘。
段誉往外望去,先前路人,说书卖艺的江湖人,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卖糖人卖杂货的小商贩,路边的乞丐,竟然全都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本来晴朗的天空,也黑压压的像马上就要下雨。
南面的窗口,正对着街对面另一座楼,楼中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背对他们抚琴。
“这就是你让我看的?”怎么像偷窥?
“不是,”方应看道,“请您等一等。”
天越发的黑了,雪色电光撕裂苍穹,段誉看到远远的,由两人推来的一辆囚车,再近一些,看清囚车上的人。
一个虬髯乱发,眼神呆滞的老人。
系统哔哔的响,段誉点开一看,顿时惊呆了。
这种所有数据,爆表状态的“”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说英雄的经典场景,以及林探花。
第一一二章
连品级都是问号, 他难道是外星人?
除了名字“关七”以外,系统所有数据一片问号,只是所有的数值条呈现鲜红刺眼的颜色, 显示出非同一般的危险。
天上落下雪亮的闪电,将囚车中人照亮。
蓬头垢面的形象, 花白的头发胡子,神情却像纯粹的婴儿, 整个人奇怪得极不协调,让段誉觉得, 就像是灵魂装进了错误的躯壳, 不相匹配。
狂风大作,天昏欲倒,就这种神奇的天气, 对面楼上的男子,还再叮叮咚咚的弹琴, 让段誉有点想问他, 是不是有病病。
况且, 弹得也不如何。
广陵散这种意气磅礴的曲子, 在这位的指下,显得未免太过诡秘。
“这周围的人,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段誉不动声色的往四周屋檐街角偏巷一瞥, 警惕的伸手抓着花满楼。
风紧,扯呼。
“段姑娘误会了, ”方应看友好的一笑, “这些人,都是为囚车里的人准备的。”
“关七?”
方应看微惊,露出一丝意外, “原来段姑娘知道。”
知道个鬼啊。
“你们要杀关七?”段誉表情平静。
“不是我,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方应看道。
“我听说,这两家水火不容?”段誉用智商被侮辱的神情看向方应看。
“苏楼主和雷总都想当老大,”方应看道,“他们要争,自然要先扫清战场,将京城别的势力都除干净,迷天盟虽然势力排第三,却在京城立根最久,关七圣又是至今武功最高之人,他们谁也没把握战胜他,所以,不得先携手将之除掉。”
花满楼蹙了蹙眉,“何至于如此。”
“丐帮,在汴京城,就没有姓名了吗?”段誉奇怪道。
方应看又是一笑,这一笑却颇有些意味深长,“段姑娘赚走了丐帮帮主,又将另一位可能的继承人除掉...如今丐帮虽然将旧长老洪七公请出山来,但到底还是伤了元气,况且丐帮的主要人马都在与辽国边界上,对于京师,他们的势力并不算大。”
“丐帮自家内斗,使奸计将帮主排挤走,这难道怪我?”
“自然不是,”方应看连忙道,“姑娘仗义执言,帮助了萧公子,很令武林中人佩服。”
“得了吧,知道这件事的人根本不多,”她也不是为了扬名,段誉往外望了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方应看优雅一笑,“姑娘对六分半堂,没有一点好奇吗?”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
“相信我,这周围围观的,不只有我们。”方应看神秘一笑,“来都来了,”他伸手为段誉斟酒,“我相信,段姑娘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来都来了”——简直就像一句咒语。
囚车被推到楼外,对面楼上的琴声杂在风声呼啸中,越发奇怪。
段誉对着对面的人打开系统。
她果然没有感觉错,琴中不含有任何内力,对面叫雷纯的男子,竟毫无内力,其余数值也同一般人,不通武功。
“雷公子,”站在囚车两边的黑衣蒙面人,在楼前高声道,“你想要见我们七圣主,如今七圣主已经来了,你怎么还不下来迎接?”
男子没有动,只是指下的曲子一变,成了一首段誉没有听过的琴曲。
这回这首琴曲倒是与弹奏者风格相同,顿时有如鬼影森森,百鬼夜行。
坐在囚车里的关七,全身都颤抖起来,似乎害怕,又似乎愤怒,被锁链牵扯的手突然抬起,挥出一掌,“不要再唱了——”
他声音又尖又细,古怪得刺耳。
对面楼阁轰然塌了一半。
段誉神色一变,快步来到楼边,她分明看到了清晰的剑光,“六脉神剑?...不,”她立即否定了刚才的想法,“这不是六脉神剑。”
原来,除了六脉神剑,还有另外的武功,能做到剑气自身体而出?
“这叫破体无形剑,”方应看适时的解释道,“这门武功,就同六脉神剑一般,当世绝学,”他眼中忍不住泄露出一丝贪婪,“可惜,也同六脉神剑一般,只有一人精通。”他转过头来看向段誉,一笑道,“段姑娘和关七,都是当世武学的天才。”
谢谢,她并不想和外星人其名。
段誉继续看向对面,雷纯没有武功,却还有轻功护身,他轻轻跃出废墟,指尖却并不停歇。
到这时候,段誉才看到,他竟然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青年,容貌秀丽精致,一双眼睛如梦似幻,仿佛带着魔气。
关七再挥出手掌,突然一道绯红的刀光,拦住了他。
绯红、深红、浅红...零零落落的刀光,如红叶、如落花飘零,秀气凄美,不像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段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刀法,内心震撼得无以复加。
比发现关七的剑气,竟然能从全身各处骤发,还要让她感到震撼。
而握刀的男子从形容上,与其刀法实在很不相同,并没有那样的凄美,反而病色青黑,瘦骨嶙峋,仿佛病入膏肓。
关七已经挣脱了牢笼和锁链,以他为中心,形成的无形的波涛,如漩涡一般,病瘦的男子如同巨浪中颠簸的小船,随时有颠覆的危险。
然而他毕竟没有颠覆,再他牵制住关七之后,又有一人加入到战局之中,中年的男子,有种枭雄的霸气,空着手,手指比出不同的掌印。
方应看贴近段誉的耳边道,“听闻段姑娘,武学天赋超凡,过目之后,就能学会天下武功,苏梦枕的红袖刀法、关七的破体无形剑,雷损的九字诀手印,都是天下难寻的武功,不知道能不能入姑娘的眼——嗷!”
段誉一肘顶在方应看的胃上。
想打他很久了好吗?
“如果你不能说出点老实话,”段誉郑重的看向方应看,“我就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