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嘴唇一抿,心底升起莫名的歉疚。
“我让有奕前去,免得出什么问题,”赵佖并没有再继续,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段誉顿觉得愧疚又涨了几分。
“是,”段誉硬起心肠道,“我看他似乎很忙。”
赵佖轻轻颔首,“他毕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也是一样,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谁也改变不了,这个道理,我再十几年前就已经明白,但还是会有时候,不小心忘记。”
“你是指我娘?”
赵佖点了点头,他似乎很习惯于赞同,“不止是你娘,还有你,听说你去了岛上,亲手杀了原随云,我才发现,自己也许又想错了。”
段誉——我没有,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镇定的点头,“为时未晚。”
“你今日前来,”赵佖道,“必有缘故。”
“在关外的时候,你让无情告诉我,当时并非入汴京的时机,”段誉道,“那么,现在,你认为就是吗?”
第一百一十章
赵佖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回答。而段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我听闻,申王仁义正气, 品行端正,扶住宋室江山, 常庇佑蔡京一党打压的忠臣良将,”段誉一眨眼睛, “在民间声誉颇好,如今看来, 真相似乎并非如此。”
侍立一旁的中年人虽然未敢开口, 却露出不满神色,被段誉看得正着。
赵佖仍然没有生气,“誉儿, 若你当是我,又该如何?”
“我亲娘, 和你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段誉没回答他, 她发现, 自进入申王府起, 她几乎被申王牵着鼻子走,一言一词,甚至连情绪都被牵制, 于是主动换了话题。
“你和你母亲,尚未见过面吧。”赵佖道。
段誉未答。
赵佖勾了勾唇角, “不管怎样, 你还是应该和她见一面的。”
段誉忍不住道,“怎么说?”
“你的母亲,”赵佖微笑道, “她是一个很神奇的人,神秘莫测,潇洒又骄傲,聪慧又敏捷,她有一般女子难有的气度,任何和她见面交谈过的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其实——你很像她。”
“像?”段誉咕嘟道,“我可不觉得。”
看她便宜娘干的事,她可干不出来。
“当然,你比你娘幸运得多。”赵佖长睫垂落,“这也是当初,我们将你送去大理的初衷,你娘当年便说,在大理那样的环境长大,对你是最好的选择,她相信那样的环境下,可以让你成长为优秀的王者,而不是只知谦卑恭敬,毫无主见的小女子,你娘始终认为,即使是大宋郡主的养尊处优,也不如大理的自信自由。”
“...她这倒是说的一点没错。”听说曾有末代公主叹息可怜生于帝王家,不过,只是软弱之词,若许她生于平民之家,可能出生之时就“生女不举”(生下女儿不抚养长大)了。
归根到底,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水上浮萍。
这不能怪她们,是从小的教育所教,她们根本没有学过,当然不会反抗天然的命运。
她觉得自己就算这辈子生在大宋,也绝不可能变成那样,但同时也定然没有如今的自由潇洒。
“但这并不是她生了我,却一天都没管过的理由,”段誉在桌下握住花满楼的手,好险,差点又钻进对方逻辑里的,“不是她十几年在宋朝内搅风搅雨,暗中图谋的理由。”
“——如果,你现在告诉我,她将我生下来,不是为了想要利用我,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我是不会相信的。”
“她...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赵佖再次抬头凝视段誉,“她有自己的雄心和志向,虽然有违寻常人的想法,但你自己也明白,所谓常理,不过惯常之事,并非就一定是正确的。”
“所以,你也赞同她这些年的所为?”段誉意有所指道。
她并非没有被赵佖的话触动,甚至,因为见识过后世,对于如今的封建王朝世道,自然觉得有许多落后之处,但一切都是适应如今社会形态的,并非单凭个人力量可以颠覆。
但赵佖的意思,她娘难道是个理想主义者?
赵佖摇头,“我并不赞成,她想要的太高了,只是,”他转折道,“一只鹰,是没有办法被关在笼子里的,我只希望她能高兴,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当然,如果这件事最后会毁掉她,我会阻止。”
他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只眉心微微聚拢,藏着一丝决断,片刻,他眉峰稍释,再次看向段誉道,“也许你已经不再相信,不过作为一个父亲,我想要保护你,我会尽我的力量保护你的。”
“如果不是你们两个找事,我根本用不着保护。”段誉话才说完,就被花满楼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手。
她微微一抿唇,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泄愤的意味。
赵佖眼睫一颤,却仍然镇定,“你母亲曾经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父母不曾选择孩子,孩子也不曾选择父母,这是一种缘分,缘分不分好坏,已经存在,只能如此而已。”
段誉眉梢一跳。
这句话是在很有既视感,让她产生莫名的联想。
“我的确不是一个好的父亲,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赵佖闭了闭眼,缓缓低下头,“所以,对不起。”
“...你,不用这样。”段誉觉得心被蛰了一下。
她真的像自己想的一般,对父亲毫无期待吗?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真的身临其境,确实无法想象。
她看向那张与她相似的脸,感到身体内血液在澎湃鼓噪。
他并不是完全无情而冷酷的人,因此她也无法完全干脆的割裂和他的关系。
这种复杂的情绪,甚至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他为什么不能更无情一些。
又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的心被撕成两半,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
“说这些...根本没有意义。”段誉低声道。
“你母亲做的事,”赵佖道,“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而你,你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大可放手去做,申王府的大门无论任何时候,永远为你打开,你可以知道,我愿意竭尽所有,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这,就是我,想要同你见面,告诉你的事情。”
“你,不用如此。”段誉把脸撇向一旁。
她似乎再次顺着赵佖的想法走了。
“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赵佖含笑缓缓道,“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郭靖,最近似乎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段誉眼神一凝,“什么问题?”
没发现啊。
“这次,金国前来入朝觐见的小郡主,”赵佖道,“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吓?
“这位郡主,身负重任而来,”赵佖道,“若是你有时间,可以稍加注意,当然,这和大理并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我认为,你应该会想要知道。”
“什么事?”段誉直接问道。
“燕云十六州。”赵佖细细解释道,“如今辽国内乱未休,金国想同大宋一同攻打燕云十六州,如果达成,可各占一半。”
段誉挑了挑唇角,“听上去的确很有意思,不过恕我直言,宋朝如今的军备实力...也不怕金国倒时候顺便往南方走一圈?况且,为什么是宋?西夏和蒙古,难道不是金国更好的联盟对象?”
“你果然明白,”赵佖莞尔一笑,“金国始终觊觎中原沃土。”
“你认为,蒙古、西夏、吐蕃,不是如此吗?”宋王朝的敌人,难道只有金辽?
“的确,”赵佖颔首,“中原千里沃野,山河壮丽,自引天下倾心来逐,若想保国泰民安,非自强不息,厉兵秣马,以御外敌。”
段誉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谴责诸国狼子野心,毫无仁义之心。”
赵佖含笑摇摇头,“无能狂怒而已,不过无益之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身怀宝玉,便已非无罪。”
“所以,我作壁上观,”段誉道,“希望你不要觉得失望。”
“你是大理少主,”赵佖道,“大理想要如何,自然由你之意。”
“话,好像都说完了吧。”段誉道。
赵佖点点头。
“那我们就走了。”段誉站起来,将桌上一只未动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赵佖唇角微微一绷紧,然后缓缓点头。
“如果说,在燕云十六州的事上,我不准备帮忙,你不会失望吧。”相似的话,在走出申王府后,段誉又对花满楼重复了一遍。
她知道,对于很多宋人来说,燕云十六州都是他们心中的隐痛。
花满楼缓缓摇头,“大理和燕云相隔千里,况且又何必将兵戈之声,带入宁静安详的乐土。”
他的脸色并不好,承认大宋软弱可欺,并不是件高兴的事。
“如果我是大宋的官家,就不会答应。”段誉骑马和花满楼靠近,声音放低,“如今金强于辽,稍微聪明的人都知该怎么做,才能维持更长远的和平。”
就像赵佖所言“怀璧其罪”,中原之地,本来就引得万方争逐,这是不可能避免。
“...你觉得,”段誉犹豫了片刻,才向花满楼问道,“申王今日所说的话,可信吗?还是...在做戏?”
在离开申王府后,她渐渐脱离了当时的情绪,怀疑也随之而来。
在过去,她曾经认为自己很有感觉旁人情绪的天赋,并以此自信,当时当面对申王,这种能力似乎失效了。
当局者迷。
她是局中之人。
“他其实什么都没说,”段誉有些迷茫,“但...”
那不是对手,赵佖不是她的敌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判断。
花满楼迟疑着,他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对她很重要,“我觉得,”他缓缓道,“申王并没有说谎,他也没有必要说谎,他的处境很难、很难,但我不知道...”他顿了一顿,“他似乎很有信心。”
“...是啊。”
她娘要干啥?造反。
这种事,申王明明白白表示,自己会完美解决,未免太自信了。
“或许,申王只是知道一些,我们并不知道的事情。”花满楼安慰她。
段誉浅浅垂眸,“幸而我并未抱有太大希望,今日之行,所知道的已经不少。”
比如,对于母亲的一点猜测。
她实在没有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新预收:
[文案一]:
荀,香草也,常比于名士美人。
荀柔一朝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两千年前的颍川荀氏,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大大小小各有特色的美人,顿感压力山大。
[文案二]: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颍阴族地,诸荀汇聚,各言其志。
或曰:愿佐明主,匡扶社稷,拯救黎民,
或曰:愿得时机,一展报复,青史留名,
时,唯慈明之子柔,静默以对。
众人催促,方才一笑曰:柔平生无大志,惟愿助君子各得其志,善始善终。
食用注意:
1.无CP,亲情友情向,男主团宠,成长型。
2.本文参考《三国志》并《三国演义》并《后汉书》以及民间传说,后人考据文献,人物形象ooc预警。
3.本人不是魏粉,曹公形象“乱世奸雄”不洗白。
4.请勿拍砖。
第一一一章
天气晴好, 汴京城中商铺连绵,人流如织,红梅绽放。
去的时候, 有申王府卫士同行,故不得随意, 走的时候,段誉拒绝了王府的护送, 和花满楼骑马连辔而行,随意观览汴京风貌。
道途之中, 逢一位官员车驾缓缓而来, 段誉不愿招惹是非,同花满楼避于街边。
擦肩而过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一条人影, 差点惊了马,却仿佛根本没注意, 冲到那官员的车马之前, 高声喊冤。
段誉忙和周围路人一同, 驻足围观。
冲道的是一个瘦弱青年, 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直接扑倒在马前, 显出视死如归的勇气,只是张口是一通骈四骈六, 之乎者也的文章, 加上不时窜出点方言,听得许多路人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段誉好歹还是认真上过学的, 听了一会儿,倒是大概明白,这位青年,家中有一方汉时古印,被朝中某位大人看中,于是巧取豪夺,又将他父亲打到重伤不治,将他陷害了偷窃的罪名,他为了给父亲伸冤,只能逃了官府的抓捕,却又成了逃犯,如今只能孤注一掷,请车中大人为他做主。
花满楼同情的皱起眉,叹了口气。
车虽然被拦住,车中的大臣,也没有从青年身上压过去的意思,但车门关闭,在书生喊话时,车内却始终未曾有什么动静,唯有驾车的马夫,在书生说完话后,无奈又客气的表示,我们大人,不管这个的,若要伸冤请往汴京知府衙门。
“大人,当真不愿救小人一命吗?”书生伏地哀嚎,声如泣血,气息奄奄,可惜周围的围观群众,大多不明所以,不少已经在他念文章的时候就走掉了。
自然,也有机灵讨好的,偷偷去通知城中巡守,想要帮车中大臣解决麻烦。
穿甲执戟的卫队迅速出现,书生眼看兵士靠近,顿时露出绝望的神情,窜头往旁边酒家的立柱撞去,就在他即将头破血流的瞬间,一个壮汉擒住肩膀。
壮汉一只手,向抓鸡仔一样轻松的将他提起来,大声道,“公子,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