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始终一言不发的酷哥叫做冷血,手上握着一把寒铁长剑。
段誉把他们打量了一遍,对汴京城武功水平,有了初步评价。
马车在一座大门前停下来,段誉探头望门匾,发现他们还真没有搞事情,真将她一路领到了汴京的驿馆——班荆馆。
所谓班荆,路边相逢,搬荆棘而对坐,比之所谓四夷馆,要友善得多。
段誉发现,与四位名捕同行,还是很有必要的,门口的守卫不认得她,却认得无情等人,进馆内通报的速度飞快,连钞能力的用不着。
不过,段誉没想到,出来迎接她的竟是李寻欢。
“世女,”李寻欢在外人面前,很有优雅风范,对她弯腰就是一礼,又向花满楼和无情等人拱手示意,“见过诸位,多谢几位将世女送来。”
“不客气,”无情还礼之后,干脆道,“既已将段世女送至,我等就此告辞。”
段誉点头,诸葛神侯座下四位名捕,果然像江湖人多过官场人物,就是干脆。
“请。”李寻欢再次行礼。
“世女若是有暇,可来神侯府一叙。”无情颔首道
...
走你。
“我娘她真的亲自来了?”等四位捕头走后,段誉连忙问道。
“花公子,别来无恙。”李寻欢直起腰,刚才恭敬的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定随意。
她和花满楼曾经在大理见过,再加上按段誉算,她将花满楼看作晚辈,当然不必像刚才对外人那边态度。
“李大人,别来无恙。”花满楼拱手回礼。
李寻欢对他点点头,看向段誉,“世女以为呢?”她随手招了招,转身领他们进去,“你既然出关,也该给家里说一声,国主还以为你失踪,没想到你在外面玩得好得很。”
“我是收到伪信,”段誉道,“我以为是娘写的信,上面的字迹一模一样,又是通过家里的信鸽给带来的。”
班荆馆内风景很好,假山,池塘,碎石铺成的小路,一座座别馆错落其间,虽然没有春夏的花草,但飞雪飘落在冰冻的水池和罗汉松上,也别有意趣。
“信?”李寻欢眉头一皱,“原来是这样。”
“否则呢?”段誉大大翻了个白眼,“这件事可不怪我。”
李寻欢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花满楼,见他还能微微一笑,深觉得对方脾气好。
“不怪你怪谁,你忘了,”李寻欢道,“大理和中原的消息通道,是你自己建的,现在看来,其中有颇多漏洞。”
段誉被倒打一耙,又觉得对方说得很对,不由一噎。
“对方毕竟有心算于无心,”花满楼温声道,“既未损失,日后再行补救,为时亦不晚,我也会帮你的。”
李寻欢再次看他一眼,心中的认可倒是添了几分,上次看只觉得谦谦公子,容颜俊美,现在嘛——段誉的眼光,她还是承认的。
当然,这种话,要她亲口说出来,那是万万不可,否则这丫头,本来尾巴就翘得高了,这再翘,得把天都捅破。
段誉顿时扬起脸,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拉住他的手,“我就不谢你了。”
花满楼亦对她浅浅一笑,接下来却垂下眼眸,略显得比平常沉默了几分,段誉因为想着别的事,一时没注意到。
她走过一座座院子,只听见不时有各种外语的喧哗之声。
“现在这里都来了几家?”段誉问道。
“除了我们已来了三国使臣,”李寻欢道,“一为金国郡主,一为西夏王子,一为蒙古国苏姓王族。”
“金国郡主?”金国和他们家的习俗可不一样。
“你以为呢?”李寻欢道,“若非因为你,国主多半派个段家远支的子侄过来,应卯了事,不过,依我之见,三家使节的队伍里,恐怕大有乾坤,只是,此时和大理没关系,国主也嘱咐说,守好自己门庭即可,勿要多管闲事。”
最后这句嘱咐,李寻欢简直是对着段誉的脸说的。
段誉摸摸鼻尖,不是她要找事,而是事要找她。
“好了,”李寻欢在一座院子前顿步,“到了,进去吧。”
小院前后两进,房间不少,也很宽敞,中央还有个栽罗汉松,青砖铺地的小庭院,郭靖在后院的屋檐下站岗守卫,看见段誉露出招牌傻笑,笑出一口白牙,“段誉。”
“我娘在屋里?”
“在,”郭靖道,“不过,屋里还有人。”
“谁?”娘难道不知道她来了?“刀叔?”
郭靖摇头,“不能说。”
“进去就是了,”李寻欢在她身后道。
段誉挑眉正要再问,屋里传出她娘的声音来,“还不滚进来?”
于是段誉就扯着花满楼,推门“滚”进去了。
“娘,你怎么突然神神秘秘...”绕过门口的屏风,段誉陡然失音,“香、香——”
“既然认识,还不快过来,你想把鬼招来啊?”大理国主,襦衫石榴红裙,眉目潋滟的翻了个白眼,这动作,和段誉刚才的动作,一模一样,亲母女不外如是。
在桌子另一边,楚留香肩膀上绑着绷带,看上去像是受过伤,不过气色倒还好。
“香帅怎么在?”段誉凑近过去,小小声道。
“见过国主,见过香帅。”花满楼也愣了一愣,这才连忙行礼。
他轻轻出了口气,将原本的打算,先放到一边。
楚留香摸摸鼻子,“多亏国主收留,否则在下恐无葬身之地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段誉忙问道。
说来话长,楚留香和段誉他们在码头别过,同申王世子赵有奕,一道回去无名岛,然而等他到了岛上才发现,这里竟然全部搬空,别说金银珠宝和镖师,就连岛上的房舍都消失不见。
人,当然是一个都没有。
赵有奕只好带着楚留香无功而返,到了岸上,他们却遇见了宫九,不,准确的说,是郡王赵有恭。
赵有恭自称找到了镖银失窃的凶手,他身边带着沙曼和宫主的侍女小玉,还有老狐狸和老实和尚。
沙曼说她自己是秦淮河边的女支女,前段时间楚留香在她身上大笔的撒钱。
老狐狸表示,楚留香包了他整个船,而登船的时间,很符合作案标准。
而老实和尚表示,他的确和楚留香在一个岛上见面,那个岛藏了钱,他甚至拿出一件红宝石做证据,这块红宝石也的确被记录在案,而这一次楚留香带赵世子去的岛,却什么都没有,显然他根本就没有将赵世子带到正确的地方。
而赵有恭则表示,他查到楚留香明明自己有艘大船,这次却莫名其妙的乘了别的船出海,还恰好遇见海难,其实就是为了要将货物运送到自己的岛上去。
楚留香和他对峙。
然而,无名岛的东西已经消失,能给他作证的人,全都倒戈,当然不是他,但他还真的拿不出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是赵有恭叫你探案的嘛,”段誉道,“如果不是他,你都不会涉及这件事。”
“赵世子倒是相信我,知道宫九想让我被这个黑锅,多半是要想吞掉那笔钱,还向我道歉说早知道,就不该将我牵扯进来,”楚留香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道,“但是,他也没办法证明我是清白的,而且赵有恭带了刑部的朱明月过来,这一位尚书,和蔡京关系匪浅,所以他只能悄悄放了我,不让我被朱明月抓住。”
段誉正色。
如此,这就不是江湖之事,而是朝廷之事了。
江湖之事,黑白多半还能分明,但变成朝堂的事就...结果往往比真相更重要,甚至不是她站出去给楚留香作证,就能解决的问题。
“你确定,赵有奕不是故意的?”难道她猜错了?
“我很想说,我相信他,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谁要设计我了。”楚留香苦笑了一下,“赵世子还说,就算找你帮忙作证也没有用,除非我能找到钱,还自己清白,但那笔钱在哪,我真的不知道。”
让岛上一切痕迹消失,这倒不是太难,但整件事,实在变成一团笼罩的迷雾,让他看不到头绪。
“比起钱,那一百零三位镖师,应该更好找。”段誉想了想道,“他们既然大费周章的将人带走,藏起来必然不是为了杀掉。”
“但如果这些人仍然在海上呢,”花满楼低声道,“海外小岛无数,要找人恐怕艰难,我认为,还是从最早的镖银案查起,或许能找到些许线索,中原十三家镖局失了这样一笔镖,就算赔得倾家荡产,也没人能负担得起,所以他们也一定很着急,而且,对于他们来说,关键是钱,如果只找到香帅而没有找到镖银,一切也于事无补,这就造成合作的可能。”
“但这种事,”李寻欢道,“多半有内鬼,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所有痕迹也可能被扫尽——当初活下来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的确。”
段誉突然道,“那一百零三个人。”
“什么?”
“我突然想到,那一百零三个镖师,如果不是被劫去的呢?”她看向周围几人,“这么多的钱,是需要人运送的,结果的人不止运钱,还运镖师,岂不多此一举。”
“没错,”楚留香低声喃喃,“如果,那一百零三个镖师本来就是自愿的,他们过后能拿到一大笔钱,总会有人觉得可以为此付出一切,”比如说家人被催逼而死,“所以,监守自盗,天衣无缝,没有人能为我作证。”
“我帮你作证啊。”段誉脱口而出。
楚留香灰心的摇摇头,“你若是帮忙作证,他们更会说,此时是我和大理勾结所为,毕竟以我一个人,要做成这样一件大案,是不可能的。”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花满楼有些不太肯定道,“或许...可以先把钱还上...我...家可以帮一点忙。”
“不需如此,”段誉低头道,“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花满楼蹙了蹙眉,担忧的握住她的手。
第一百零八章
“娘, 我能单独和您谈一谈吗?”段誉低头道。
窗外飞雪簌簌而下,罗汉松柔软的枝稍再也承不住,往下一压, 将枝头的雪倾于地下。
纵使担忧,花满楼还是和楚留香李寻欢退出屋内。
一路说要问清楚身世, 问清楚身世,但就内心来讲, 段誉其实一直很矛盾,想要知道, 又不愿知道。
但对方既已将她逼迫到这般地步, 段誉自然再无后退避让之理。
“娘,我的亲生母亲,究竟是什么人?申王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段誉眸中一点水光透亮, 一瞬即刻消失。
“你果然知道了,”大理国主喟叹一声, 站起来走向窗边烛台。
下雪天阴, 屋内的灯烛也早早点起来。
她望向烛火, 不再看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神色复杂难辨。
“我原本也不想知道,”段誉道,“但是讨债的都到了门口, 我不想知道也不行——她至少应该是段氏族人吧?”
“延庆世女,”大理国主道, “你应当是听说过此人吧。”
“是, ”段誉道,“延庆为怀帝嫡女,少有才名, 文武双全,曾是本国储君。会怀帝为宠臣杨允所害,国中内乱,西羌蠢蠢欲动,正值国家危亡之际,她却消失无踪,后来姨母在高氏的协助下,杀掉杨允,安抚国内,厉兵秣马,平定边疆,这才登上了帝位,怎么,是她?”
大理国主点点头,缓缓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西羌之所以能迅速退兵,乃是延庆世女在宋国作为,当时的宋朝哲宗已登上帝位,却处处受皇太后掣肘,很想亲政,有一番作为,正是因为看出这一点,延庆世女才潜入汴京,背后运作,让哲宗用兵西羌,以此解除了西羌对我国的威胁。”
“阿姊本有心想要归还她帝位,”大理国主又叹了口气道,“她却始终不愿回来,最后只是将你送回,至于你的生父是申王之事,她未曾提过半句,我们之前也一直不知,想来也是当时她入汴京过后,同申王有了往来。”
“...”段誉沉默一会儿,“这样啊。”
“我本来并不想隐瞒你,”大理国主回过头来,“只是,她当时表示,不必将她的事告诉你,再后来,她又始终不曾回来,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段誉抬眸,片刻再道,“...这样啊。”
“她还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是汴京城中六分半堂少主雷纯,”国主垂眸,“六分半堂在宋国民间颇有势力,与朝中高官亦有来往,以身份算,也不是配不上你...我之前以为,她总要自己同你说,不管你答应不答应,都要当面说清楚,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仍然不曾见你。”
她也很尴尬的。
“我先前北出关外,乃是她的手笔,”段誉道,“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我怀疑她有阴谋之事...她,和申王的事,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段和淳摇摇头,“我也是到了汴京后,才探听到申王是你的生父,此事恐怕还是有人故意泄露出来的。”
段誉看得出,她对其中内情的确茫然不知,也就不准备再拿这些事来烦她。
“我出去了,”段誉勉强开玩笑道,“要请香帅进来吗?”
“...不用。”段和淳眉梢动了动,也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换了阿姊在此,大概会很容易处理,但她性情向来寡断,不由得欲言又止,“誉儿...”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