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里也有过记载:“又东二百里, 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 其状如牛而白首, 一目而蛇尾, 其名曰蜚。行水则竭, 行草则死, 见则天下大疫。”单九不算第一次见, 幼年时曾在家乡的村子见到过。但她清楚此异兽能力极强,性情凶残, 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方才不过一声吼叫,她闪身过来瞬息之间, 地上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盯着尸体瞠目结舌,她顿了顿, 问:“这东西你从哪儿抓出来的?”
“附在老头身上。”周辑从袖口中抽出一副手帕擦拭了手指, 空气中传来水汽的味道。湿润的, 有风在吹拂,应该快下雨了,“走吧。”
天空中乌云慢慢汇集,云层涌动之中隐约可见闪电游走。
蜚一死,大雨将至。单九递了一封口信回宗门,让顾城越派医修过来救治百姓。口信的纸鹤在半空飞散,单九才点点头,转身要走。才一动, 发现裙摆被一只手抓住。
是一个四肢干枯行将朽木的老人家。
老人家佝偻着腰肢,整个脊柱都勾下去。枯瘦的双腿颤巍巍地支撑着硕大的肚子,双眼浮肿,嘴唇皴裂,满头头发如杂草团在头上。她仰脸看着单九。只是这个动作,仿佛已经用光她所有的力气。她眼睛里流出泪来,沙哑的嗓子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仙人吗?”
单九心口倏地一滞,到嘴边的否认被老人家满眼的希冀给噎下去。
喉咙里滚了滚,她犹豫地道:“不是,本尊乃东洲这片土地神明的道侣。”
话音一落,那抓着她衣摆的老人家眼泪都流出来:“神,神仙?我们东洲有神仙?我们东洲居然有神仙吗?”他们根本不知道神与仙的不同。单九说是神明,他们便以为是神仙。希望的光在眼底一点一点点亮,麻木的村民们都忍不住爬过来。一张张枯黄的脸扬起来,卑微且充满希冀地仰望着两人。
周辑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虽说东洲这一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都曾是他的子民,但此时他的内心毫无悲悯之意。如果不是单九,甚至那只蜚他都会不闻不问。
“自然是有,”单九的周身萦绕着莹白的光,本就清艳绝尘的容貌仿佛镀上一层神光。她嗓音清淡如山间的微风,飘落下来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味道,“你们的神明名为辑,字子御。乃以杀止戈之神,诞生于三百一十五年之前。幼年期遭奸人诬陷,方一出生便被被东洲的百姓迫害而陨落。”
话音未落,抓着单九裙摆的手哆嗦的不成样子。
单九一字一句继续道:“如今神明浴火重生,以半堕神之身回归东洲。将三百年前诬陷辑神的奸人揪出来,还东洲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顿时哭声一片。
不管眼前女子所说的话是不是真,东州百姓遭遇苦难太久了,根本没有心思分辨真假。他们从一出世便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麻木而绝望,不过是挣扎地活着罢了。如今有一个人站出来,一手捏碎巨大的怪物,对他们来说,就是真的。
“蜚已死,疫情很快就会消退。”单九弯下腰,一根手指点在老人家的眉心,“你的病痛也会很快消退,所有人都会活下来,放心吧。”
轻轻一点,老人家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眉心进入身体。顺着身体的经脉传遍四肢百骸。老人家的脑子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明,沉重的身子也轻便起来。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抓着单九衣摆的手用力得青筋都爆出来。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了:“这?这!”
单九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驱散了她眉宇之中的死气。眼看着四周横七竖八地爬了一地,单九抬起一只手。手心立即凝出一道剑光。她将剑光往半空中一甩。瞬间一道亮眼的光击散笼罩在高空中浓厚的瘴气,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降下来。
所有人只觉得沉闷的心口骤然一轻,胸中的痛苦荡然无存。此时不敢单九说的是真是假,切身感受到身体变化的人都爬起来,跪在地上给两人磕头。
“不必,”单九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驱散了瘴气,“若是想消除磨难,建辑神庙吧。”
漫不经心的周辑脸色一僵,扯了扯嘴角,看向单九。
单九却没有搭理他,阐述了供奉神灵重建神庙的重要性。并重点描绘了神灵的样貌,若面相出了错,可能会诞生出不知名的东西。就像岭南封地的母神娘娘,供奉神像的面相不对,养出了邪神。
“就是他这个面相。”单九扯着周辑,“他名为辑。”
事实上,单九这般行径也不是纯粹为周辑牟利。
周辑本就是这片土地的神明,供奉他等于供奉这片土地的生机。神灵的生机养回来,大地的生机自然也会养回来。而养回大地生机的最根本的途径,只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信仰和爱戴:“供奉你们原本的神灵,让他强大起来。”
周辑的红眼睛着实吓到了一些人,但听闻他曾陨落,堕神以后重生回来发生了变化。于是都将害怕咽回肚子里。其中一个老木匠手艺人,死死盯着周辑,恨不得将他的面容刻到脑子里。单九的交代他万万不敢疏忽,生怕自己面相刻错,养出邪神,又是一场灾难。
“此物乃异兽蜚,大疫随他而来。”周辑红衣猎猎作响,方才他徒手捏断异兽脖子的场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吾等走后,将此兽镇于神庙之下。”
给出这句嘱咐,是周辑对这些人最后的仁慈。
单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屈尊降贵跟一群凡人交代事情。不过既然他乐意,那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毕竟东洲是周辑的主场。哪怕他叛离东洲多年,他与这片土地的联系却没有切断。只要站在此处,所有的一切尽在他眼中他耳中,无所遁形。
所有人哭着承诺必定会好好供奉‘辑神’,势必将他们的神灵养回来。
单九一声叹息,拉着低垂着眼睑的周辑消失在村庄之中。
两人的身影一消失不见,所有跪在地上的村民对两人的话更是坚信不疑。若非是神仙人物,又哪里来的本事来无影去无踪?
方才神灵的妻子说,他们的神灵回来了。他们就要得救了。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冲刷着这片干涸的土地。那干得裂了缝的土地渐渐被雨水冲刷得浑浊一片。枯草中,有那不知名的草挣扎着从土地里钻出来。时隔三年,神灵一回来,他们便终于见到天降大雨。疫兽也被杀了,他们将有好日子过了,所有人喜极而泣。
“现在去哪儿?”到了东洲,单九的直觉还真没有周辑准。
他几乎不需要去思考,本能地知道哪里有灾难,哪里的百姓需要救赎。但是,方才出手是顺便,他其实不需要信仰。虽然信仰是增强他气运的最根本因素,但这种东西来的太慢。等积攒到足够夺回自己气运的信仰,黄花菜都凉了:“你预备做什么呢?”
单九看了他一眼,用屁股猜都知道这厮心里的嗤之以鼻。她忍不住翻白眼:“周辑,别任性。你知道我做的事情有多重要,不要为意气之争就犯浑。”
周辑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一顿,嘴抿了起来:“我没有。”
“口是心非和撒谎,你总归是占一个的。”单九无奈,“得不到的东西就鄙视,你是小孩儿吗?”
周辑:“……积攒信仰太慢了。”
“谁说的?”单九都笑了,现代偶像男团短短几个月就吸引一群狂热粉丝。她一个化神的大能还不能几个月搞出上千万的信仰?笑话!
“你多做点实事,这件事就很容易。”当然,抢回气运不可能只依靠信仰,必要的时候,杀人也是可以的。夺神明气运,扰得天下大乱的宵小之徒,人人得而诛之。虽然可能会连累她跟苏展的情分,但为了天下大义和百姓安康也只能对不住苏展。
周辑笑了一声,心里说不出的酥酥麻麻。他听不到单九的心声,却能看得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素来厌恶杀生的单九为了他可以杀掉苏展的父亲……
“或许,我这一生的气运,都拿来遇到你了。”
周辑歪了歪脑袋,不知是释然还是玩笑,“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话音才落地,单九刚想说什么,就被一只手抓着瞬间出现到一个昏暗的小空间。猝不及防,她连反应都没及时反应,脖子就遭到了一击重击。
单九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下去。周辑抱着她,缓缓地走近一面墙。
墙壁轰隆隆地打开,入眼的是一颗巨大的足以覆盖整个东洲地界的树根。树根盘根错节,仿佛一只不能动的巨兽盘踞在底下。它的根系上大部分的枝丫已经枯死,只剩下正中央的位置发着微弱的光。周辑抱着人缓缓地走近了发光的地方,是一颗绿色的种子。
周辑一手抓出那颗种子,塞进了单九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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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这是一颗大地之心的种子, 虽然气运被夺走,但大地护住了他灵体不散。
随着东洲生机逐渐枯竭,大地之心的能量也越来越微弱, 直至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周辑将他藏在了他的精神核心世界, 勉强保住。现在,他将这个东西赠给单九。不管背后之人用多少气运企图蒙蔽守门神龙的眼睛, 有大地之心的单九最终一定会成神。
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单九的神位, 任何人, 都不能夺走属于单九的东西。
“好好睡一觉吧。”绿色的光点没入单九的眉心, 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沉静的深潭。黑暗中, 滴答一声荡开涟漪, 昏迷的单九听到了一种来自远方的声音。
一瞬间,又好像沧海桑田, 无数的画面在单九的眼前划过。无数的声音嘈杂而凌乱,悲欢离合, 喜怒哀乐,仿佛将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搬到她的耳边来。无数的知识涌入她的脑海, 历史的长河里时间的更替, 朝代的演变, 生灵的进化湮灭,无一不展示在她的眼前。
单九像一个新生的婴儿,无辜又被动地接受来自各个层级的知识。
与此同时,周辑将昏迷的单九放到了大树根最核心的空间里。抬手一道结界封住所有的突破口,周辑的脚下一亮。一道极强的法阵在树根底下展开。
其实挽救信仰,周辑懂得的比单九更多。毕竟博古通今生而知之的神胎是周辑,他拥有天生赋予的智慧。知道的东西只会比单九知道的更详细更具体。三百年的魔主,他更会玩弄人心。既然答应单九拯救自己, 他自然就不会再躲避:“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
虽说看单九为他奔波很高兴,但有些事情还是他自己做更好。
除掉一个蜚,是祛除了大患。百姓们连空气中的臭味都淡了许多。空气中班杂的味道融汇在一起,周辑闭上眼睛。身上荧光微微发光,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再睁开眼,人出现在一片瘴气很浓的林子里。眼前是一个散发着腐臭味的洞穴。
入眼可见,随处都是碎尸骨头。洞.穴之中不断有黑雾弥漫出来,不人不鬼的独眼怪物半趴在地上。他四肢细长,四指,利爪。身体呈青褐色,身体肿胀仿佛一只大肚子的酒囊饭袋。长着人脸,但一口鱼一般的利齿。身体发胀,肉鼓得像泡发的腐肉。嘴里嚼着半个孩童的身子,鲜血从牙缝里露出来,鼻子打了个喷嚏,悠悠地打着盹儿。
它嗅到空气中陌生的气息,也只是慢悠悠地转过头。
这东西如果单九在,估计还认得。这张脸她在记忆裂缝里可是记忆深刻,不是旁人,正是将周辑塞到花瓶里,拐子马戏班子的班主黄牙。
时隔三百年,区区一个凡人恶棍做了那么多恶事。被鬼怪撕成碎片的家伙几百年过去不仅没有神魂俱灭,反而在漫长的岁月里成长成危害一方的鬼怪。他占据这块城池将近一百年,不说这一百年里祸害了多少生灵,这几十年里就趴在城池的气运眼上吸食气运。
这一个城池的气运就在这东西的洞.穴下面。林子的边缘有哭泣的孩童畏畏缩缩地卷缩着。逃也逃不出去,躲也躲不开,就等着被这东西吃掉。这东西百年成型了还不忘祸害孩子的执念,吸食气运的同时不忘吃童男童女,恶心透顶!
周辑已经不大记得这张脸了,过去的苦难被他尘封。即便还有零星的不愉快的回忆也都是模糊的,且大多都是关于单九。但再次看到这张脸他本能的恶心。
安抚孩子是不可能,他缓缓地显出人性,鲜红的衣裳在浓雾之中显得诡异的鲜亮。
趴在地上的东西迟钝地抬起了头,龇开一嘴的利齿。牙缝里还嵌着碎肉,鲜血从下巴的地方一滴一滴地滴落。那双肿眼泡抬不起来,眯成一条缝似的看向半空中出现的人。
“嗯——”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声,显得迟钝且麻木的样子。
趴在地上,那东西打量了周辑许久,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人。但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味,是一种让它无法克制自己暴涨食欲的香味。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小白脸,肥胖的身子一扭,它一改笨重外形迅猛地向周辑的方向飞扑过来。
这一瞬间,那张嘴张开比他整个头颅都大,绑在林子边缘的孩子见状吓得放声尖叫。
然而那东西咬了个空,周辑的身影如雾气在半空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