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司命这话说完没一会儿,两个耳聪目明的非凡人就听见别庄外院的大门被敲响了。
整个别庄方才被司命施了法,庄子里里外外的凡人眼中是察觉不到庄子里的异样的,外人甚至都不可能会来敲门,此时敲门的比不会是普通人。
灵芝精一下从地上蹦起,“莫不是那位云枢上神到了?可他怎么不直接进来还敲门哪,倒是头一回见从正儿八经敲门进来的神仙……司命星君您且稍等,我去开门看看……”
灵芝精化作一道灵光一瞬间飘到了别庄大门口,把门一打开,外头站着一个白衫胜雪衣决飘飘的男子。
男人周身仙泽缭绕,哗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对着灵芝精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笑,“你这灵芝小妖倒是有趣得紧,不错,我一贯是个知礼的好神仙,进别人家前习惯得先敲个门,得了准许才会进,尤其是你家神君的家。”
灵芝精赶紧侧身给白衣男子躬身行礼,“小妖见过云枢上神,上神快快请进,我家尊上早已等急了,恕小妖方才冒犯,实在是情况危急,等不得了。”
云枢笑笑,合上折扇,倏地就消失在了灵芝精眼前。
里边司命早已等候在阵前,见到云枢上神终于是来了,他赶紧撩开飒星阵阵眼,恭请云枢入内。
屋内,强大的神法之气溢满了整个房间,正急躁地四处乱窜乱撞。
云枢甫一进入,便被迎面扑来的狂乱神法灵气逼得呼吸一窒,定了定神,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他挑了挑眉,这种架势,得亏有这飒星大阵罩着,不然这会儿九重天天门上的那口和光钟怕是要咣咣作响了。
苍羲见云枢进来,终于暂停下来不再无休止输送灵气,他抿了抿唇,面如寒冰,一点儿都没客气,“怎的现在才来,快些过来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肚里的孩子到底怎么了?”
云枢闻言,走上前去,对着榻上躺着双目紧闭无知无觉的玉珠上下一番打量,然后对苍羲道:“啧啧啧,苍羲神君这一趟下凡,收获倒是不小啊,娇妻稚儿全都齐活儿了,万把年不见尊上想起小神一回,好不容易想起来唤我了,就给我出这般难题,真是为难小神啊!”
苍羲听着,心越发坠坠下沉,他强自忍着即将暴走的脾性儿,冲云枢低叱,“再废话一字本君拆了你的倦舒殿,本君叫你快点,听见没有!”
云枢摸一把自己鼻子,还真怕自己会无家可归,他将折扇凭空收回,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认真,他伸出手,调动灵力,结印,在玉珠的正上方织出印结将她周身笼罩起来。
苍羲在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屋子里很安静,只云枢施法发出淡淡灵光将玉珠浑身笼罩在其中,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云枢闭上双眼全副心神沉浸下去,他的神色也逐渐开始凝重。
苍羲看着云枢越皱越紧的眉头,他放在身侧的手也越握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原本守在外头的司令也再等不住了,挑起阵眼,悄悄地探身进来查看情况。
又过去一阵,云枢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收回灵力和印结,吁了一口气,然后摊开手掌,一只莹白的小玉瓶自他掌间浮现,他把瓶子递给苍羲,“给她服下,只能暂且先压制眼下的凶险之情。”
苍羲忙结果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白玉一样的丹药丸走到玉珠面前,轻捏她的下巴,用了点法力让丹丸顺利下咽。
“云枢上神,情况究竟如何?”司命迫不及待地问,他觉得就是自己生病,他都没这么着急过。
苍羲也看向云枢,目光灼灼。
云枢看向苍羲叹道:“我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了腹内胎儿的动静罢了,苍羲神君哪,您的妻子肉体凡胎,她根本就无法承受您的血脉成长所汲取的力量,孩子要活下来,必须要无穷无尽的力量,也亏得你灵力多得没处使,如此填海一般填进去,腹中的孩子与你的力量一脉相承,自然来者不拒,若非如此,这位娘子的神魂和肉身早被剥离出来了,待到神魂散去,肉身五脏衰竭,这也是她早先困顿劳累,出现呕血的原因。这个孩子为了活命正在无意识地吸取他母亲的生机,与她争夺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这番话一说完,当下一片寂静,过来许久,司命白着脸色讷讷道:“虽天规律例仙凡不得想通,可……可仙人下凡来与凡人珠胎暗结生下仙凡混血之脉的也不是没有,怎的到来苍羲神君这里就不一样了……”
苍羲看着躺在榻上毫无血色如枯败下去的花朵一般正在慢慢流逝生气的女人,伸手给她理了理鬓发。
是啊,又不是没有,怎的别人可行,轮到她就得遭这样一番罪?
“呃——”
云枢组织了一下语言,“别的神仙可与咱们这位神君不一样,司命君你且说说,三界之中,如苍羲神君的可还有第二个?他可是自混沌灵气中的一缕意识壮大诞生而来,当初可是连创世父神都道不清他的来历,现在谁又能知道传承了他的血脉的孩子要如何孕育……总而言之,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摆在眼前,这胎儿在母体中安定后,神魂便开始渐渐聚拢形成,它需依附母体而活,可一个凡人的血肉之躯哪里争得过半幅仙神的血脉,但很显然,此必将两败俱伤,最终能够结果也不过一尸两命、神魂消散罢了。”
司命觉得自己见识实在太过浅薄,听得似懂非懂的,勉强听出来的意思就是——苍羲神君太过强大了,同理,他的孩子继承了他的血脉想来也照样强大,只不过孩子的母亲是个柔弱得不能再柔弱的凡人,压根就没那能力孕育这个孩子。
云枢再次伸手替玉珠腹中的孩子输送了一些可暂时安胎之用的灵气,然后又拿出了他的扇子,一把打开,有感而发,“所以说,天界一贯禁止仙凡想通虽冰冷无情了些,但天道允许这法则律例的存在,自然也有他一定的道理在其中,这长久以来,你们且细数看看,那些仙凡相通的,虽说是相恋,两方之间,站在弱势之地的一直都是凡人一方,同样是触犯了天条,那些凡人的下场可远比仙人要惨得多。”
司命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苍羲的脸色,心道和这位讲天规戒律,那还不等于白说……
想到这件事会成如今这般局面,抿心自问或许他也有一定责任,但最为无辜的就是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金娘子,心中有些愧疚同样害怕被现在这个神色可怕的神君怪罪,司命壮着胆子问道:“那……敢问上神,可有医治解决之法。”
只要他司命能搬到,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云枢上神摇摇扇子也摇摇头,“恕我无能,真是没法医治,不过……倒还是有一法,应是可行。”
司命惊喜地看向云枢,“是何之法?还请上神快快说来。”
云枢看向苍羲。
这次苍羲却低下了头,幽黑如深渊的眼眸一直看着床榻上的女人,并没有去碰云枢的目光。
云枢挑眉,想来孩子父亲心中应该也已经明了,“法子很简单,将这孩子自它母亲腹中拿走,它母亲便安全了,别的法子小神不会,这个法子以小神的医术倒还是会的,可以确保在此过程中孩子母亲不受伤害。”
“这……这这是要打了这……这这孩子?”司命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云枢定定地看着苍羲,“总归现在保小是不可能的,但舍小尚能保大,一切就看尊上如何抉择。”
司命也将目光看向了苍羲,屋中惊得落针可闻。
苍羲一直低头看着昏睡中气息奄奄的女人,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一声嗤笑,“呵,神仙与凡人相结合,究竟是对是错,天道说了不算,那狗屁不通的天规说了也不算,三界口中冠冕堂皇之词亦不算,只能本君和她我们自己说了算,本君倒要看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还有,谁说必须只能二择其一,本君偏偏两个都要!”
作者有话要说:若干年后,小小苍羲崽儿高歌一曲,敬献老父亲——
我有一个好爸爸,好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第45章
云枢和司命齐齐一怔,一时间竟也无法理解苍羲心中所想。
司命思忖着问道:“莫非……尊上还有可两全之法?”
司命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都道万事无绝对,神君他老人家是上古时期父神在时就是驰骋三界的大人物了,或许还真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上古秘法也说不定,就像他之前可以移形术炼化骨珠来代替附身。
云枢却是不解其意,似是在猜测苍羲话中的意思,他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也慢慢收了起来,紧锁眉头直勾勾地盯着苍羲看。
苍羲抬起头来,如墨深黑的双眸与云枢对视,良久之后他启唇道:“菉霜可在?”
云枢一听他要菉霜,瞬间便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了,面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他惊叱道:“你……你要菉霜作甚?我且告诉你,那决计不行,你莫想了!”
苍羲脸色纹丝不动,对云枢摊开一只手手掌,只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拿来!”
司命在一旁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云枢上神有一把上古神器菉霜匕这事三界皆知,这把匕首遇敌不能伤人,却可以救治百疾千病,剜仙骨之毒,以菉霜匕出手救病医症,剔神魂心魔,虽无杀伤力,却是有许多强兵利刃所不能比的独到之处,实乃一柄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独门仙器,云枢上神手持菉霜匕,救治过无数三界重患,三界声望犹盛。
可是……苍羲神君要这菉霜匕来作甚?
苍羲指尖触碰到了玉珠那冰凉的手背,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只这一瞬便失去了仅剩的所有耐心,目光定定地直视云枢,语气加重,“本君令你把菉霜匕给我,你若再抗命,云枢,本君的妻儿真因此有了三长两短,本君必把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快给我!”
这般可以算是极不要脸的威胁了,一贯清风霁月的云枢上神难得被气粗红了脖子,“你——”
一旁的司命眼看着两尊大神之间的你来我往,一颗心脏瑟瑟发抖,生怕殃及了池鱼,他想着要不劝一劝,但也只有那么点胆子敢劝云枢上神。
“那什么……既然尊上有法子,上神要不……要不就将菉霜给尊上罢,这金娘子和她腹中的孩子确实凶险,实在拖不得了。”司命小心翼翼地对着云枢赔笑。
云枢横了司命一眼,冷笑道:“不说我说,司命君,你少写点乌七八糟的话本,空暇之余多去九重天的藏书阁长长见识,咱们的神尊大人,要我那菉霜匕是为了剖心作引,置于他娘子体内,为他的娘子置一副半神之躯,去代替承他那孩儿在腹中生长之力。”
司命后退半步,倒吸一口亮凉气眼中满是惊悚,话都说不利索,“剖剖……剖、剖剖心?!”
云枢这么一说,司命也终于悟了——
剖心铸灵,可聚魂养息。
此乃上古传承之术,的确极少被人提及,但并非因此是什么逆天禁术,实在是施术剖心者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一般极少会有人去用此法。
三界之中,不论何种生物,心脏基本意味着命门,失去心脏都代表着生命的终结,也只有那些修为高深的神仙妖魔们才可免去意思,不过若失了心脏,他们照样也要失去一半的修为。
这可是苍羲神君啊!他的这一颗心那意味着怎样无边深厚的法力…
不仅如此,此法极为复杂凶险,稍有不慎,剖心者就会早反噬,法全毁,灵竭而亡,魂魄消散。
这么一想,司命就彻底闭上了嘴巴,那菉霜匕交与不交,不是他这种小神仙有说话的份的。
苍羲难得忍着满心的躁火和急切,耐着性子解释道:“只剖一半,我已探准了,只一半即可,大抵便能保住她母子,若还不成,再剖另一半,你且将菉霜与我拿来,若当真如此小气,本君的戮元剑也是可以,不过是稍麻烦些罢了。”
云枢简直要气结,他这是小气吗?罢了,他要他给就是了,不过是剖颗心罢了,即便少了颗心人家也是苍羲神君,照样三界之中难寻对手,这三界之中还就没他苍羲神君想办而办不成的事,倒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云枢表情冷淡,凭空化出一柄一手长短的月晶匕首来,拿在手中后丢给苍羲,顺口提醒道:“此法剜心乃是生剖活剜,其痛楚不亚于生魂撕裂,尊上可要忍住了!”
苍羲一把接住,将匕首拿在手中颠了颠,沉默片刻后,对司命和云枢说道:“你们且去结界外替本君守着阵,不准任何事物靠近。”
云枢看着男人褪下半身衣衫,露出肌理结实,线条起伏流畅的胸膛,将菉霜匕的尖端对准了自己左胸口位置开始以灵力画印做最后的准备,他叹了口气上前,“罢了罢了,还是我来吧,免得神尊大人一个手抖在心上多剜了那么一块,浪费了。”
苍羲想了想,就把匕首又递还给云枢,在最终开始前,他弯腰俯身,低头在玉珠冰凉的额头上印了轻轻的一个吻——
再坚持片刻,我答应你,等过后与孩儿一道平安醒来,就再也不与你赌气吵嘴了……
***
玉珠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