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楹脸色阴沉,看着双手被铐、蹲在地上讨好冲她笑着的年轻男人。
严烽站在她身边,侧头看了她一眼:“是你外甥吗?”
“不认识。”叶楹扔下一句,转头就走。
“舅妈!!!”
左淮扑了过来,俩手抓着栏杆,隔着门声泪俱下:“你怎么不要淮淮了?”
叶楹:……
你可孝死我了。
她面色狰狞,瞬间恢复。
叶楹回头,看着左淮的脸。他浑身上下都是草梗跟泥土,脸也脏得像个花猫,仿佛被人按着在野地里摩擦了一小时。
离谱的是,纵然狼狈无比,那一方一圆的两片小墨镜还好好挂在脸上——镜片干净得一点指纹都没有!
对比泥猴子似的左淮,这墨镜可真是突兀得让人没法不注意。
左淮的眼睛从镜片上方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舅妈,你不能这样。我舅就出个差,你就要抛弃他唯一的外甥不管吗?”
叶楹:“……”
她捏了捏鼻梁,再抬头时候挂上了温柔的假笑:“我想起来了那么一点,这玩意儿吧……他似乎好像大概也许没准真是我外甥。”
严烽:“……”
这么多副词吗,是有多不确定啊?
但辅警查出来的资料在手上,这人的的确确有个舅舅,姓黄名羲泽,看照片,也确实是当时那车祸的苦主。
照片上的男人俊美得像是CG人物,加上奇迹般的大难不死,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记得后来同事间甚至离谱猜测,这对夫妻是什么隐藏在人群里的超级英雄……
叶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陡然玄幻了起来。
她的思维还在把左淮扔在这接受法律制裁,和替黄羲泽履行当长辈的义务之间摇摆,忽然有个白胖的中年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中年人看起来很富态,穿着也很讲究。可他跑得很急,并不怎么在意形象,满脸汗珠闪闪发亮。随着跑动,大肚子一颠一颠的。
他气喘吁吁,跑到了严烽几人面前。还没等说话,就熟练地挂上了一张赔笑的脸:“误会,都是误会……”
等叶楹领着左淮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叶楹跟严烽一起走出来,虽然事儿是左淮犯下的,可她也挺不好意思:“严警官,给您添麻烦了。”
严烽倒没什么不耐烦,脸色平和地点了点头:“没关系,不是违法犯罪就好。”
他这样,叶楹心里更过意不去了:“上次您借我的手帕,我刚才太匆忙忘了带,下次再还给您吧。”
严烽礼貌地笑笑:“有机会的吧。”
叶楹点点头,又道了几句歉,目送严烽进去才转身向左淮走去。
左淮正跟那白胖的中年人说着什么,不同于被关进局子、舔着脸对她卖惨的卑微,他此刻脸色很冷,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
那中年人却没生气,反而低声下气地赔着笑,像是下一秒就要给左淮鞠躬似的。
他衣着光鲜,手腕上的表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可面对浑身脏兮兮的左淮点头哈腰。
这画面很有些奇特。
叶楹咳了一声,故意加重脚步。听到她的声音,左淮转头,跟川剧变脸似的换了张舔狗颜:“来啦,姑奶奶?”
叶楹:“……”
一会儿不见又涨辈分了,哄堂大孝了啊铁子。
那中年人见左淮对她的态度,加上在公安局听到的二人关系,对她也很客气:“不好意思啊,都是误会……怪我,给大师们添了麻烦。”
他觑着两个人的表情,试探:“我在定风波定了桌,大师们不嫌弃,让我赔个罪?”
定风波叶楹是知道的,本市很著名的一家餐厅,就是贵得吓人,据说人均要五千以上。
左淮冷哼一声:“没空。我现在见你就手腕疼,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他揉着被铐了一天磨出红印的手腕,阴恻恻地:“还有,你家的破事,快点处理好。”
他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可中年人立刻忙不迭鞠躬:“好嘞好嘞,那我先走了,不打扰大师了。”
中年人猫着腰跑了几步,又回头期期艾艾:“那大师,我太太爷爷那个……”
“后天下午三点。”
左淮语气很凉,是叶楹没见过的高冷模样。可中年人得了这么一句,立刻眉开眼笑地连忙点头:“诶,诶。那到时候我派车、不,开车去接您。”
中年人一走,左淮再次变脸。
他讨好地转头,冲叶楹笑。
那笑容甜得发腻,他声线谄媚:“舅妈~~”
叶楹面无表情:“收起你的夹子音,谁是你舅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初黄羲泽是你外甥,现在你倒是成了他外甥。
叶楹是万万没想到,人都说时尚是个轮回,可辈分居然还能轮回。
左淮看她神色不善,条件反射地瑟缩,解释:“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再说法律上你确实是我舅妈啊。”
“哦,是吗。”
叶楹突然挂上温柔笑容,慢慢踱步到围墙边,伸手像是在阴影里摸索什么。
左淮后颈汗毛竖起,莫名有种不祥预感。
果然,叶楹从阴影里摸出了那把熟悉的——
铁锹。
惨叫声顿时划破天际:“救命啊!这可是衙门门口,你不能——啊!!”
门口看门的大爷默默目送飞驰而去的两个身影,慢悠悠低下头,重新看向自己手中的小说。
他逃,她追。
他们都插翅难飞。
第42章 屈服钱财,还我清白 你这造型都够三个……
叶楹坐在烧烤摊上, 无言地眨眼。
一股妖风袭来,带着一大股烟气,飘了她一脸。
叶楹:“……”
所以为什么她舍弃了人均五千的高级餐厅, 来到了烟熏火燎的路边摊。
她眼神阴恻恻地,隔着一片青烟, 看向罪魁祸首。
左淮也是被拘了一天饿得狠了,注意力都在吃上, 居然没被她的淫威吓退。
他嘴里鼓鼓囊囊的塞满食物,像个仓鼠,还不忘招呼她:“已(你)失(吃)啊!”
叶楹龇牙:“左大师, 不是说要请我吃顿好的?”
结果就这?!就这?!
别以为她没看见啊, 生蚝十块钱半打!
左淮仰头灌进一大口冰镇的北冰洋, 把嘴里的东西顺进去, 一本满足地哈出一口气。
他放松地靠在塑料椅子的椅背, 这会儿才腾出功夫说话,抱怨:“你也太不慈祥了。那些大店什么菜都一丢丢,饿了一天, 总得吃点瓷实的吧?”
说着, 他抬手,冲老板娘喊:“再来两串烤馒头片儿!”
……这可的确够瓷实的。
肚子咕咕叫起来,叶楹也饿了。但她刚病愈, 还不能吃烧烤这种上火的东西,就随便要了碗粥。
左淮见状当然也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的饭菜, 叶楹摇摇头,换了个正经话题:“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顿了顿,她狐疑看着左淮:“我怎么听严烽说……”
左淮正在剥毛豆,闻言头都没抬, 随口回答:“盗墓。”
叶楹:“……”
刑啊宝友,这日子让你过得越来越有判头了。
左淮这才反应过来,忙摆手:“是他们怀疑我盗墓,我可没有!不然怎么这么轻易把我放出来了?”
叶楹怀疑地看着他。
左淮恨不得指天画地,赌咒发誓:“真的,你别那么看我——再说了,你见过谁大白天盗墓啊?”
“那可没准。”
叶楹嫌弃地看着他:“你看你长得,一看就是个大聪明。”
左淮:“……”
我谢谢你啊,我这人打小就聪明。
叶楹想起那个卑躬屈膝的白胖中年人,皱眉问:“是那个章……让你去盗墓的?”
“都说了没有盗墓啊。”左淮无语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是他托了人找到我,让我帮他从墓里拿一样东西。”
叶楹:“……”
那不就是盗墓吗?!
她喝下一口粥,指尖在桌面上点点,语气真诚中透着钦佩:“可以啊宝友,刑法都让你研究透了。”
“那是他家自己的祖坟。”
左淮的手无力滑下,生无可恋地看着叶楹:“只不过有些原因,才央我去帮他取。”
叶楹震惊,好家伙。
居然有人雇人挖自己家祖坟?可真是人中龙凤啊。
人中龙凤就是她下午看到的那个白胖中年人,名叫章从简。
章从简祖上是卖酒的。他们家酿酒有秘方,酿出来的酒甘美醇厚,从老年间就小有名气,并借此积累了些家产,父辈更是做大了酿酒厂,赚来了丰厚的家业。
可传到了章从简,他觉得酿酒这种老旧的商业模式已经过时了。
于是酒厂关了,章从简被人忽悠着把大量资金投到了他以为自己了解,实际上根本一窍不通的领域,建了家科技公司。
结果当然是亏得裤衩都快没了。
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章从简悔之晚矣。眼看公司三个月发不出来薪水,人心惶惶,下一步就要破产加上被堵门讨薪了,章从简忽然在某一夜做了个梦。
他梦到一个清瘦矍铄的老头,自称是他太太爷爷!
太太爷爷对他说,自己生前便担心后世子孙会守不住这家业,于是特地留了一手。
他让章从简找到他的坟茔,在土年土月土日土时掘开他尸身枕的枕头,里面藏着能逆转家运的法宝。
“这就信了?”
叶楹不可思议:“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是个人都得怀疑一下吧?”
“他也是走投无路,抓住个稻草。”左淮解释:“他一开始也不信,可那老爷子在梦里说了很多家族秘辛,都对上了。而且醒来后他看了族谱里的画像,的确跟老爷子一模一样。”
叶楹皱眉,就算是这样,这事儿还是过于匪夷所思了。
怎么就那么巧,打瞌睡时候就有人送枕头?
可她不置可否,继续问:“所以他就雇你去给他刨?”
叶楹皱眉,喝了一口北冰洋:“这也太懒了,想发财,都不亲自去吗?”
“不是他不愿意去。”
左淮叹气:“他是……根本找不到老爷子的坟。”
太太爷爷……这都多少辈往上了?
这么多年的时间,就连石刻的墓碑都被风雨侵蚀了。章从简根本找不到哪个是这位老祖宗的坟——总不能每个都刨开,瞧瞧枕头里有什么吧?
那才是真的孝出强大了。
“所以他来找我,让我用卜卦和风水之术找到老爷子的位置。”左淮又干了两个馒头片,歇口气的功夫才继续说:“结果我刚到他家祖坟,还没等看呢,就被按在地上了。”
这速度,这效率,还清晰指明了“盗墓”这罪名。
要说没人提前报警,在这守株待他,谁信啊!
他胸口拍得啪啪响,怒:“看咱这仙风道骨的,哪像个盗墓贼啊?我连洛阳铲都没有!”
叶楹看了看他这一身行头。
造型怪异小墨镜,汉风棉麻对襟衫,以及腰里别着的折扇,折扇上还挂着个小罗盘……
她很中肯地点评:“不,你这造型都够三个辅警转正了。”
左淮:“……”
毁灭吧,累了。
“所以会是谁啊?”
叶楹听得津津有味,想到自己看过的各种豪门狗血、家族争权戏码,合理猜测:“我猜他肯定有兄弟吧。”
“还真让你说中了。”左淮看了她一眼:“章从简有个堂弟,一直跟他互别苗头。”
“这次的事,八成就是他搞出来的。”
左淮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所以我就不愿意接这种活,事儿多,人多,内情复杂——太麻烦了。”
“那你为什么还接?”
“……”
左淮心虚地抬眼看叶楹:“我也不想的,但是他给的太多了。”
叶楹翻了个白眼,义正言辞地怒斥:“庸俗!人的底线怎么可以轻易为黄白之物改变?!他给你多少?”
左淮看了看她,伸出巴掌晃了晃。
“才五万?”叶楹嗤笑:“不过是我几个月工资而已——我承认这点小花招吸引到我了。可就这,怎么能——”
“再加个零。”
叶楹瞪大了眼睛。
左淮很满意她的反应,慢条斯理地举起北冰洋喝了一口,就听到叶楹压低声音的惊呼:“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是一?”
她咽了咽口水,一手掩唇,上下打量左淮:“你长得细皮嫩肉的,我还以为你才是——”
“哪个‘零’啊?!”左淮“噗”地喷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汽水,怒视叶楹:“我说五十万!”
这个人脑回路到底有什么问题?!
“哦。”叶楹兴趣缺缺地坐了回去,随即一下子瞪大眼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