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述即可”,沈游皱眉,看向跃跃欲试的姚爽,“你右臂被人砍了一刀,哪里叫没事?”
姚爽刚要解释自己没啥大事,史量截了他的话头,嘿嘿一笑,“姚爽,你就歇着吧。我右手可没事”。
沈游无可奈何,两人同期入学,又同时入府衙,偏又双双被提拔,各自负责一个科。
这两人的攀比劲儿简直突破天际,谁都不肯消停。
既然如此,还不如替他们找点轻松的活儿干干,以免两人非要去挑战更高难度的。顺便还能够分散一下注意力,以免疼痛过度。
“别管右手有没有受伤,你俩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还是由测绘科的人执笔吧。你二人共同口述完成”。
沈游对着两人嘱咐道:“绘制完成后立刻休息,注意不要劳累”。
实习大夫已经出门去喊测绘科的人了。
史量急急追问沈游,“先生,那我们何时可以上岗?”
沈游没好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说也要三个月。好好歇着吧!”
史量和姚爽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头。
沈游叹了口气,她当然清楚这两人在难受什么。根本不是因为受伤而无法工作,而是因为觉得自己任务失败了。
“你们当日的任务仅仅只是为我们攻打雷州和晋安拖延时间。这个任务完成的很好,无需愧疚”。
姚爽苦笑,“但凡我稍微上点心,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差点把命赔上不说,也没有把云岱山脉弄到手。
“我原本想着挑动叶大牛和叶青内斗,消耗二人的实力。万万没料到,叶大牛居然想着引狼入室”。
姚爽现在只有一种惨遭猪队友的感觉。
更气的是,叶大牛挑的狼居然是秦承嗣,而不是他们两个所代表的周恪、沈游。
不是,我当日在会议上都明明白白告诉叶大牛和叶青了,我就是代表周恪来的。
在你们营地待了半年,你要引狼入室的时候居然都没考虑过引我?或者是考虑过之后放弃了选我!
这对于心高气傲、平时无往不利的姚爽而言,简直是巨大的羞辱。
姚爽自认自己特别小心眼。要是不报此仇,他晚上都睡不好了。
沈游还认真安慰道:“你们被关押着,信息闭塞之下没有料到秦承嗣会插手也是正常的。况且那时我们刚刚打下晋安,在外人眼中实力还不够强。叶大牛自然不会认为我们能对叶青造成有效杀伤,他选择秦承嗣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认真算起来,原定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还额外完成了一个‘造成敌方内耗’的任务”。
这个安慰还不如不说呢!
太扎心了!毕竟这个造成敌方内耗的始作俑者根本不是姚爽和史量。
“先生,大人领兵多少?预计何时进攻?”
既定的事实姚爽已经不想再纠结了,剩下的无非是如何先夺云岱,再得泉州。
“如果今晚你们的简易图纸能够绘制完毕,快马赶过去也只要一天半左右”。
沈游笑笑,“快了”。
原本周恪要负责主管晋安的军政事宜,但现在周恪一走,晋安的最高执政官变成了简弘。
简弘从前只负责户科事宜,如今乍然成为一府主官,心理压力极大。周恪走了五天,简弘来了三封信。全是在问询沈游关于民政的各类事宜。
沈游被逼无奈,只好先去信简弘,让他放开手脚去做。紧接着还要把自己的行政处理经验总结成厚厚的一封信件回给他。
现在简弘面对着厚实的信件,依然感觉自己很头痛。
初来乍到的意气风发仿佛还在昨天。现在简弘坐在上首,只觉屁股底下的椅子上都是钉子,让他如坐针毡。
从前看沈游和周恪仿佛运筹帷幄,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各项难题。现在这些难题被摆在了简弘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上峰的位子一点也不好做。
不过一府之地罢了,破事竟然层出不穷。光是为了灾民们质问官吏,凭什么能给女子分荒地一事就能把简弘弄得焦头烂额。
诸多壮年灾民吃饱喝足就开始闹事。要不是周恪给他留了五百兵丁,沈游又紧急抽调了一千人马过来。晋安能不能在他手上还是个问题呢!
还有什么各科都觉得对方拿的经费太多了。甚至有志一同试图挤压购买灾民的经费。理由是消息已经传开,灾民们陆陆续续都在涌过来,根本不需要再花粮食买了。
如果说这些分经费、收粮还在简弘户科的工作经验范围之内,那么到了匠科搞基础建设这一块,简弘彻底抓瞎了。
从前他负责的是给各科分发经费,不需要过问具体事物。但现在这些各科主官无法决定的事情都放在了他的案头。
什么匠科的人要招聘身强力壮的灾民去搞基建,结果跟同样要招收壮年劳力去开试验田的农科起了冲突。
还有什么刑科表示安全科抓的人太多,晋安府的牢狱塞不下了。
安全科却表示灾民们初来,带来了大量生存压力之下产生的坏风气。比如□□幼弱女子、当街抢劫。既然已经让他们吃饱,那就绝不能再纵容这种恶劣风气。
安全科甚至还觉得很委屈。因为小偷小摸的人,安全科在追查到失主并且要求他们赔偿后都没往监牢里塞。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多部门之间的事情,根本不是各部门的郎中能独立弄好的。急需府尹协调。简弘协调着,协调着,把自己调的嘴角气泡、夜不能寐。
他甚至深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会觉得一府主官好做呢?怎么就意气风发的跳进了这个大坑?!
简弘叹了口气,打开了沈游的信件,试图给自己加点经验。
简弘忙着治理初定的晋安,而刚刚从晋安率兵出征的周恪正奔波在前往云岱山脉的路上。
晋安与泉州的西侧接壤。周恪带上自己一千人的兵马昼夜不停的急行军。
到了晋安的边境时周恪恰好接到了沈游的快马,拿到了那份云岱山脉的简易地形图。
此时距离云岱山脉内乱已经十八天了。
按照作战会议上确定的路线,他们需要依次进入孝德、建平、白蒲三镇,然后才能够进入白蒲山,这才算是进了云岱山脉。
然而偏偏这三镇位于泉州的西南侧,叶青的许多部下都来自于此地。以至于此地匪寇与乡民勾连。穿上盔甲是匪,脱下盔甲是民。
这也是为什么秦承章当年围剿叶青部却从始至终都无法彻底消灭对方的原因之一。
现在这些地方对于周恪而言就变成了极大的麻烦。
因为当地百姓中势必有叶青的耳目。即使因为三方内乱,这些哨探或者耳目可能不再动作。但周恪作为主将,他不能带着手下人去赌这样一个赌输了会死的可能。
就算他昼伏夜出,甚至带着众将士专走偏僻的道路。也无法彻底的避开人的眼睛。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伪装。但是一千人的部队,清一色的壮年男子,还全都身强体健、面色红润的。傻子都看得出来有问题!
无可奈何之下,周恪出征之时从官吏内抽调了部分女子,扮演成了一支大族的队伍。护送着家中一众子弟们从赣州前往榕州投靠亲眷故旧。
对于世家大族而言,有部曲,有兵刃,并且还携带着干粮出行。再正常不过了。
绵长的车队行进在黄泥地上。前后左右均是手持兵刃的护卫,中间十几架马车。
周恪现在端坐在马车上,伪装成了一个世家子弟。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装,本色出演即可。
“郎君,前面就是孝德了”,派去开路的哨探急急回来禀报。
周恪这会子就很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了。他仅仅只是点点头,维持了一副温和有礼但傲气内敛的人设。
事实上,周恪本来就是这种人,不过是温和的脸皮戴久了,人人都以为周恪脾气好罢了。
哨探极快就离开了马车。
现在正是蒙蒙亮的时候,全车队骤然加速,急急奔往孝德镇。
一入镇,这支车队迅速获得了全体镇民的注意。闭塞的地方骤然来了这么一支车队,众人原该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但周恪一到镇上就发现,这地方人人饿的面黄肌瘦。看见有车队入镇,百姓们不是议论纷纷,而是争相闭门。
泉州这地方遭遇着多年战乱,与碰上神威军的晋安府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普通老百姓们一点也不想知道哪家兵大爷又来了。他们畏缩着,只恨不得自己关上门能够隐身。
来不及跑的即刻低下头,跪在地上,把脸埋起来。祈盼着这些贵人们不要因为看不顺眼就打杀了他们。
稍有胆子大一些的跪倒在周恪的车队前面。他们不是胆大,而是饿到活不下去了。
黝黑干瘪的额头磕碰在地上,血肉模糊,口中发出痛苦的□□和含糊不清的求助。只求车队里好心的女郎们能赏他们一点吃的。
周恪坐在马车里,他明明知道外面是何等的惨状,却依然心硬如铁。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是,郎君”。
车队没有避开灾民,反倒是继续往前走。
“等等”,周恪后面的一架马车中传来了女郎柔和的声音。
娇怯的婢女听了自家女郎的话,从马车里出来。沿途经过那些磕头的灾民。她跪伏在马车之外,脸颊上浮起一点点红晕,像是隔着车帘见到了俊俏的郎君。
“郎君,女郎让我告知郎君,还请郎君施舍一些粮食给这些人吧!”
“偏你家女郎心善!”
又一辆马车里传来了清脆的声音。分明有些许刁蛮,但考虑到她也只是代替她的女郎说出了心里话罢了,只让人会心一笑罢了。
况且十三四岁的活泼婢女并不招人厌烦。不过只是让第一辆马车上的郎君稍感无奈罢了。
面对着家中两个姊妹,一个刁蛮一个柔顺。偏偏两个都是亲生姊妹,都得顺毛。
马车里的周恪面容平静,无波无澜,可一开口,语调里都带着些许无奈。
“我们得赶往榕州,实在耽搁不得。罢了罢了,三娘心善。六娘你也莫要吵闹。马平泰,你扔些粮食给这些人”。
“是!”
马平泰领命,顺手扔了两袋粟米出去。黄澄澄的粟米在灾民眼里不亚于黄金。
很快,经过斗殴,周遭鲜血丛生,这袋粟米就被几个最强壮的灾民瓜分了。
车队没有停留,他们仿佛没有注意到两侧屋子里那些乌溜溜的眼珠子,只是沉默的向前。
车轮滚滚而去。
孝德不大,周恪不过半天的时间就离开了孝德。
然而在离开孝德、通往建平镇的路上,即使是无人之处,周恪都不曾弃了车队赶路。反倒是维持着这种明明有点着急但又要保持住世家风范的速度,不疾不徐的赶路。
偶尔还要容忍着队伍里的三娘发善心,六娘发脾气。
所以,作为一个脾气温和的好兄长,当六娘已经熏香完毕后还是惨遭蚊虫叮咬,然后娇蛮的说出,“我不要露宿在这种破地方!我们还是快快前往榕州吧!我想阿娘和父亲了!”
柔顺的三娘、好脾气的兄长都劝解不成,只好听了刁蛮六娘的话,昼夜不停的赶路。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白蒲镇。
越临近云岱山脉,周恪越发谨慎。按理,他们作为赶路的人,是不该进入云岱山脉的。
不过他这支车队运气不太好。大概是一路撒了太多的粮食和钱财,被人当了冤大头。
就在他们快要出白蒲镇的那个晚上,有一只流民组成的队伍突然袭击了他们。
流民们摸黑抢走了粮食和女人。车队里的护卫中看不中用,众人慌乱之下弃车而逃,四散逃入了白蒲山。
此时白蒲山内黑黢黢的一片,但到了深处,隐隐能听见些许人声。
“大人,还剩下八人未归”。趁夜分出去扮演流民的和假装被抢逃入白蒲山的基本都归队了。剩下八人不是在赶来的路上就是迷路了。
但是周恪已经等不了了。
为了伪装车队,他们急行军只需要两天的路被活生生拖成了五天。
每多一天就多一个变数,周恪哪肯再耽搁。
“传令下去,全军整理好装备,半刻钟后立即出发!”
第134章
从西侧进入云岱山脉,路程远比南北两侧要近。奈何当日史量和姚爽都不知道晋安已克,生怕自己重伤之下逃亡不便,就只能挑选相对晋安来说,更平和一些的漳州。
周恪现在正率军奔波在从白蒲山到九阜山的山路上。
山路难行。姚爽与史量的地形图只涉及到了他们行走过的南北两侧。对于东西两侧的地形就只能倚靠他们在被关押的时候打探来的些许消息。
但地形这东西太敏感,两人也不敢多问。以至于快马送来的这张图纸上东西侧的地形基本空白。
不过周恪原本也没指望这张图纸,否则他也不会一接到两人重伤的消息即刻出发前往晋安边境。
若是两人醒来之后确认是发生了暴动,他正好即刻发兵。若只是被叶青追杀,叶青并没有损耗实力,那周恪就当自己在晋安剿匪练兵了。
反正怎么算都不亏。
周恪看了眼身侧与这支队伍格格不入的两个人。他微笑起来,就算图纸简陋,他一样有别的办法进九阜山。
“二位,想好接下来该怎么走了吗?”周恪温声询问两个衣衫褴褛的灾民。
深秋的夜里,赵四哆嗦了两下,脸色发白,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吓的。
“先翻、翻过这座山然后还得……”,赵四哆哆嗦嗦的才说了个开头就绷不住了。
“大人,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别杀我!别杀!”
“砰砰”的磕头声砸在地上,涕泗横流的赵六原本应该收获众人同情。
可如今,众将士沉默寡言的站着,黑黢黢的夜里宛如鬼魅。
他们同情那些艰难求生的灾民,却不同情像赵六、钱麻子这种以出卖他们情报为生,替叶青当眼线的哨探。
这两人胆大包天,竟敢跑进云岱山脉去找叶青报信。要不是他们早有所料,直接在白蒲山截住了两人,只怕届时死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大、大人”,赵四胆小,但钱麻子胆比赵四大多了,“小的知道路,小的愿带大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