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试图即刻返身。
郁仲生气得大喊起来,“不行!你穿着将军的衣服,怎能在此刻暴露?!
”
“卑职前去断后!”
亲卫队里的副队长杨达二话不说,当即返身。
“杨达!”,将军急急喊了一声,虎目含泪,“小心为上”。
杨达黝黑的面上带出一点点浅淡的笑意,“将军放心”。
为报君当年一饭之恩,卑职心甘情愿提携玉龙为君死!
杨达返身,面对着右手提着钢刀的周恪,丝毫不惧。
周恪攥紧了刀柄,心知必要速战速决,否则对方的主将一旦潜逃,事态只会更为麻烦。
杨达身强体壮,一柄□□使得虎虎生风。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然是武艺卓绝,从前军中少有敌手。而今与眼前这人对战起来,竟然隐隐有虎口开裂之势。
对方力道极为沉重,一刀劈下来,震得他手臂发麻。不过七八下沉重的劈砍,杨达右臂已然酸麻至极。
越是危机紧张,杨达越发不肯慌乱。他的主要任务不是击杀对方,而是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对方越急,将军自然能够逃的更远。
周恪哪肯让他继续拖延下去。他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自幼习武的周恪力道原本就大,方才不过是为了试探,仅仅只用了六分力罢了。如今用尽全力一劈,竟然活生生砍断了杨达木质的枪杆。
枪身一断,杨达一时慌乱,竟然在顷刻之间,就被周恪一刀砍下了头颅。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周恪身上,面容、衣物,尽数染血。钢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浓烈的血腥气萦绕在四周,周恪素来温和的双目如今俱是凶戾。
他眨了眨眼,试图平复自己心底的戾气和翻涌的杀意。
战争会剥掉人的外壳,裸露出未经道德驯化的野蛮。可周恪参与战争,其本意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安宁。
他和沈游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不要再有无谓的战争,祈求天下安定,期盼太平盛世。
周恪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让脑子冷静下来。
“大人!我们还追吗?”
杜仲急急赶上来。
“你率一队人清剿战场”,周恪沉声吩咐道,“记得点好人数,一个都别缺漏”。
“是”,杜仲领了命,又格外为难,“大人,俘虏怎么办?”
他们拢共也就两百人,现在少说也死伤了十几个。留一百人清剿战场是为了对付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敌人。等到清剿完毕,他们这一百人按理也是要去增援马平泰的。可那样的话这帮俘虏们怎么办?
“将俘虏统一捆缚起来,留四组人手看着俘虏以及照料伤员,剩下六十人再来增援”。
周恪加重了语气,“俘虏中如有擅自动作者,格杀勿论!”
“是!”
周恪即刻率领剩下的几十人直奔猴儿山。
此刻,夹道两侧的山峰上,王林和陈军正眉头紧锁。他们原本和马平泰相互拉锯。谁都不肯先动,只好就这么拖延着。
结果就在刚才,忽然见到九阜山鸟雀惊飞。
猴儿山作为最后一段防线,离九阜山本来就就挺近。两人甚至还能听见阵阵喊打喊杀声。
王林心道不好。将军还在那里!他心急如焚。原本点了三百兵马即刻就要走,可转念一想,夹道口的陈军距离九阜山更近,况且他下山不便,还是陈军更方便。
也不知道陈军又没有动作?!
王林急急点了哨探,“快去禀告陈将军,请他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本不需要王林提,陈军已经点兵三百士兵回去支援九阜山了。
这样一来,夹道口陈设的兵力就只剩下了一百人。其余的六百兵力一分为二,尽数在两侧山顶上。
王林和陈军忧心忡忡,然而夹道对面的马平泰却在抬头望天,仿佛是在看看今天的月亮圆不圆。
马平泰身后的一个队长问道:“大人,我们还等吗?”
他简直比王林和陈军都急。他队伍里有十几人死在了第一次夹道冲锋里。此刻他恨不能让敌人统统下地狱好赔他兄弟的命。
“快了”,马平泰喃喃自语道。
试图攻破这种夹道无非只有俩条路。强行冲过夹道以及杀掉夹道两侧山峰上的人。
前者意味着拿人命开路。这些兵全是精挑细选、日日好饭好菜喂出来的,马平泰哪里舍得?
那就只剩下第二条路了。但这第二条路对方又怎么会不做准备?在通往两侧山顶的道路上势必全是各类陷阱和防守设备。
针扎不进,水泼不了。搞得马平泰都焦虑了起来。
他现在为今之计就只有先派人攻破两侧山顶的防线,紧接着再冲过夹道与周恪汇合。否则周恪若是前来增援,却撞上夹道口的敌寇……
此刻,夹道左侧的山顶上,王林比方才更着急了。
他料到了对面的敌寇们势必会进攻山顶。双方人手差不多,无非是谁先耗死谁的问题。
可他没料到,现在这些涌上山的敌人在做什么?挖土掘沟?
敌寇是想挖掘壕沟,好作为进攻地点吗?
王林有些迷惑,但他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让敌人挖吧!
“来人!备好滚木滚石,待我下令,即刻往下扔!”。
巨大的木头直挺挺的往下扔下来。挖掘壕沟的人员迅速开始向两侧奔跑。
就这么你要扔我就跑,你不扔我就挖的耗着,负责挖掘的队长带着人活生生挖出了一条约摸一仗宽的沟渠。
这点距离根本不深,难以做壕沟,所以王林怎么也搞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干嘛?
直到他看见那些皂衣的将士们开始大批量的倾倒东西。
“什么味道?”
王林的副将仔细嗅了嗅。
好像是……油料的味道。
“不好!”,王林大惊失色,“传我命令,进攻!”
山顶的三百余人已经人心惶惶。这可是深秋时节,地上全是枯枝败叶,一旦点燃,火势腾空而起。
这些山下的皂衣敌寇有了个简易隔断带,就有了延缓火势逃命的时间。匪寇们会不会死,王林不知道。但被火势围困在山上的王林等人,一定会死!
眼看着山上飘上来的油料味儿越发浓重,王林一马当先往下冲。
他看着这些皂衣匪寇们面对着从山上奔逃下来的敌人,竟然不闪不避,还在源源不断的倾倒液体。王林顿时怒从心头起。
他拿着□□,和一众同袍疾冲下去。
双方很快就要短兵相接。
跑了?
方才不是还要倒油烧山吗?
不好!
王林急急上山顶一看,顿时心如擂鼓,羞恼至极。
马平泰竟然乘着他们惶恐之下,四处奔逃的空隙,仰仗着无人往下扔山石,直接带人跑过了整个夹道。
夹道不长,拢共也就百余丈,就算有盔甲等负重,在全力冲刺之下,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就能到达对面的夹道口。
“将军!”,方才逃命下山的副将返身上来,喘着粗气禀报,“卑职验看了,只有少量桐油。其余的,全是水!”
王林牙根紧咬,恨不得将马平泰千刀万剐。
副将根本不敢去看王林的脸色,两股战战,还得替上峰背锅,“是卑职失察,竟让敌寇钻了空子”。
“不怪你”,王林从牙缝里挤出来,“是我没想到”。
那些桐油原本就是为了夜间照明用的,最多也不过一人一小罐罢了。马平泰又不知道自己会碰上夹道,怎么会想到要烧山,从而准备大量的桐油呢!
没有大量桐油,他就用山间随地可补充的水源伪装。再加上他汇集了将士们手上全部桐油做遮掩,活生生营造出了一副要烧山的样子。
这不是要烧山逼他们下来,而是假装烧山诈他们下山!想来另一侧的山峰上也是这么被诈下来的。
王林越想越恨!
此时此刻,夹道口已经传来阵阵喊杀声。
“传令众将士,随我一同增援陈将军!”
然而山顶两侧共计六百人,他们下山是需要时间的。
可马平泰分出去三百人上山挖沟渠倒桐油,手上还有三百余的兵力。已经足够他冲破陈军那可怜巴巴的百余人所构筑的防线了。
等到王林那六百人在夹道入口汇合的时候,竟然只看到了前方的背影。
“竖子!”
王林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在骂马平泰还是在骂他自己。
“众将听令!随我冲杀!”
王林一声令下,身后的将士们其实在远距离奔波中已经快要体力耗尽。
他们的训练不像沈游和周恪对手下的兵那样。平日里吃好喝好,训练时又格外严苛,日常拉练。
此刻,在长途奔袭过后,不仅体力不支,人心也已经隐隐浮动起来。
他们从南平一路奔波至此。若是算上这一场,他们已经遭遇叶青、叶大牛部,紧接着又碰上了这支令行禁止的皂衣军。
他们足足鏖战了大半个月,杀红了眼的同时也人心皆疲。尤其是打完了叶青部,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心气一散,如今更是实力骤减。
坠在王林队伍末尾的,已经有几个并没有冲入夹道内,反而放慢了速度,试图脱离队伍。
王林对此一无所知,他排在最先,无比急迫的向前冲。试图在九阜山与前头的陈军汇合,内外夹击之下彻底绞杀这支皂衣军。
王林拼了命的往前冲,身后有些忠心耿耿的将士尾随着他,奋力向夹道冲去。
然后……漫天的山石滚木,轰隆隆的砸下来。为马平泰等人准备的东西最后祭奠了他自己。
一时间,整个夹道内血肉横飞,哀鸿遍野。王林躲闪不及,活生生被一块滚落的岩石砸扁了胸腹。
王林抬头望去,大概是死亡会让人心静,他竟然还能想原来那些挖沟点火的人没有全部与马平泰汇合,而是留了几个人潜伏在了两侧的山上,此刻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击。
他咳起来,活像个破风箱,吭哧吭哧的喘着大气儿,血沫子一点点充满了整个脏腑。
他艰难的试图去够自己的□□。即使那么多的兄弟都死在了这片土地上,可他们都是杀敌至最后一刻!他王林也不能未战先怯!
王林最终并没有够到那杆□□……他闭上了眼。
死在这个夹道里的少说也有个四五百人。如今敌方不过只剩下五六百,周恪手下却还有七八百人。
战争结束了,以一种无比惨烈的互相绞杀做了结尾。
“大人”,马平泰的整个嗓子都哑了,夜色里看不见马平泰的眼眶微微泛红,只能听见他语调里都浸润着痛苦。
“出征时共计一千人,而今三百六十七名袍泽埋骨于此”。
周恪深呼吸了一口气,“多少俘虏?”
“俘虏共计两百四十五人”。
“主将可有抓到?”
马平泰收敛了悲伤,摇摇头,“有些奇怪”。
他带着些许鼻音,瓮声瓮气的解释道,“我们抓到了那只亲卫队,但是他们保护的那位主将已经自裁了”。
“自裁了?”
周恪一愣,“带我去看看”。
俘虏们被绑在一起,统一放在营地中间的空地上。
“大人,就是这里”。
周恪顺着马平泰的指点走过去。
半晌,他面对着几个灰头土脸的亲卫,轻轻笑了笑,温声道:“能让自己的下属心甘情愿的替死,实在是好生厉害啊!”
周恪轻轻的反问道:“我说的对吗?广王殿下”。
第138章
双手被捆,满面尘土的广王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亲卫服,看着揭穿他身份的人,大笑起来,“你是何时见过我?”
“当年跨马游街之日,恰逢王爷入京,远远见过一面。”
“你是……周恪?”
周恪点点头,“蒙王爷抬爱,尚且还记得在下”。
广王不由得感叹道:“状元郎三年一次,已然难得。况且是六首呢?”
“王爷说笑了,像王爷这般作战凶猛的宿将,名声却不显于世,一样难得”。
广王嗤笑一声,“败军之将,安敢言勇?”
周恪笑笑,不再说话了。反倒是这位素来声明不显的广王率先开口,“你们想怎么处置我?”
“实在抱歉”,周恪仿佛有点不好意思,“按理,所有的俘虏应该统一收缴,统一安置。但王爷作为特殊的俘虏,故而会有专人看管”。
广王讽刺道:“那可真是荣幸了”。
周恪虚伪的笑笑,“客气了。王爷在秦承章攻打时弃了南平,又保存了一支完好的小型军队,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泉州,我自是要好好招待的”。
周恪只需要稍稍推断就知道,只要秦承嗣还在,那么南平就是秦承章的眼中钉肉中刺。广王到底是被秦承章打了,所以放弃了南平另寻驻地,还是早已预料南平必有被秦承章盯上的那一日,所以早做准备,谁都说不好。
然而周恪更愿意相信第一种。因为他相信喜欢谋定而后动的广王不至于事到临头才狼狈逃亡。
广王苦笑。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麻烦。
“论起来泉州也不是你的地盘,倒也不必代行主人之责”。
周恪温声道:“现在是了”。
广王一噎,心知论起嘴皮子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辩不赢这帮文人的。
“王爷”,周恪的声音越发温和,“不知可否询问王爷一个问题?”
“我为何要告诉你?”,广王大概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反倒格外有兴趣跟周恪对着干,临死也要损周恪一次。
“我原想问问王爷,世子为何没有将王爷接过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