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绕过城池,不打攻城战,直接打野外伏击战”,刘三俊皱眉道。
如果在明州打,那就是两条路径。第一,打守城战。选定地点后清扫掉城内和附近的匪徒。然后以城池为据点,抵挡秦承嗣的进攻。这样一来,就是先攻城再守城。
二就是直接在野外伏击秦承章的军队。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先消耗自己的势力来攻城。完全可以打完秦承章之后再攻占明州各大城池。
“明州的势力复杂就复杂在根本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势力,绝大部分都是各类山匪,还有各种占据着明州的起义军们”。
沈游摇摇头,“与此同时,甚至还有各类灾民、流民会冒死前来抢夺粮草。情势极为复杂。”
“所以如果按照你说的,选择野外战争,光是为了确保输送粮食的道路安全就要耗尽心力。一旦出现有匪军抢夺了粮食,这会直接增大战场压力,对我们极为不利”。
人可以暂时依靠意志熬一熬,但不可能十天不吃饭。
“而选择晋安最大的好处并不只是后勤压力小,粮食军械供应及时,而是秦承章可以选择直接跳过明州打晋安,那么我们只能守住晋安,根本没得选。但他也可以先打明州。在打完明州之后势必实力大损。届时他实力大损,我们却兵强马壮。若他再来攻打晋安,自然就……”
沈游没有再说下去。她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刘三俊皱着眉头,“那要是秦承章在打完明州后修生养息,等到在明州站稳脚跟再来攻打晋安,那我们岂不是坐蜡了?”
居然要眼睁睁看着秦承章在家门口强大起来,这简直是养虎为患!
“是的,这也是我顾虑的”,沈游点点头,“所以我才要打两场战役,一场在明州,一场在晋安。”。
沈游解释道:“沙坪县归属于明州,但距离晋安最近,还毗邻晋安的雏山县。所以我们得等到秦承章快要打到沙坪的时候率先在晋安与明州交界处打野外伏击战”。
刘三俊眼前一亮,“先生是说,先在沙坪县附近打一场野外伏击战,这样一来我们的粮食运输和粮道保障压力就小了,紧接着,迅速退回雏山县,再打一场守城战役”。
沈游点点头。
蒲良骏没搞明白,“不是,那我们直接死守雏山县不好吗?”
姚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因为我们不能让秦承章缓过来。”
“顺利的话,秦承章应该能打下明州。但此时,士兵们势必已经极度疲惫。秦承章并不是傻子,极有可能会让将士们修生养息。然后才会来攻打晋安”。
“原来如此”,蒲良骏点点头,满面笑容,“在沙坪县打仗既是为了挑衅秦承章,也是为了消灭部分有生力量。好缓解晋安的压力”。
可这样一来就衍生了新的问题。
刘三俊眉头紧锁,“沙坪县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县,既没有高山也没有深谷。城外就两三座丘陵,说山都是抬举了,就几座小土包。就连城墙都矮墩墩的。整个县都平平无奇,乃至于天灾人祸之下,当地的灾民都在往晋安涌。这样一个地方,怎么打野外伏击战?”
连个可以遮掩身形的地方都没有。难不成直接两军对冲,生死搏杀吗?那这死伤比例未免也太高了吧。
“而且虽说明州的各路匪军能帮我们消耗掉秦承章的部分实力。但是也不会消耗太多”,刘三俊格外郁闷。
“保不准还有人一听闻十万大军,即刻弃城而逃,再不然就喜迎王师。说到底,秦承章是正统,多少起义军心知自己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巴不得朝廷招安好拿个官儿来做做”。
真正正儿八经在争夺天下的估计就秦家两兄弟和他们自己,再加上一个佘崇明了。
“虽说我们都知道十万大军里估计五万是民夫,三万是被强征来的,一万是老弱病残,真正能打的有没有一万人都是个问题”。
“但我们手上去除掉需要镇守城门的,能够机动的兵力也不过七八千。对方只要够狠,上了战场猛杀逃兵,若真执行起逃兵必死的战令,他们拿人命都能堆死我们。”
刘三俊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不怕打仗,也不怕死,但我希望赔进去我的命,能换来胜利”。
拼了命的打仗,但是打输了。这就太坑了!
“这就得问匠科了”,沈游看向薛明远。
“大齐原本就有火铳和大炮,但是精度和准确度都不高,动辄炸膛。没杀敌人,先杀自己。就算是我们自己改良过的大炮,杀伤力和精准度虽然都强了一点,但还是不能复原大齐巅峰时代的大炮”。
大齐也曾是有过辉煌的。只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伴随着军事的糜烂,他们的制炮工艺失传的失传,搁置的搁置。竟然是一代更比一代烂。
薛明远说到这里,木呆呆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点点笑意,“之前打云门帮那些龟孙子的时候,我们就尝试过用大炮。但是海上大炮是那些船匠们设计的,与陆用大炮不太一样”。
“我们花了接近四年的时间一直在试图改良研究火铳和大炮”。
蒲良骏一听这话顿时头皮发麻,他仿佛又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走,一想到年年要拨给匠科的巨额经费,他简直心痛的无以复加。
要不是终于出了点成果,他再干户科郎中这个职位,他就要心绞痛了!
薛明远根本顾不上蒲良骏的脸色,提及自己热爱的东西,他眉飞色舞起来,“我们目前的炮艺虽然比不上元兴帝当政时的大炮,但总比现在的大齐强多了!”
薛明远掷地有声,“只要再给我们时间,我们可以做的比元兴之治时期的大炮还要好!”
好,真好!蒲良骏抽了抽嘴角,已经快厥过去了。
刘三俊也没去看蒲良骏的脸色,他只是高兴起来,能活着谁想死。
这样一来,他们的希望就大多了。刘三俊本能的开始规划起战术。
“沙坪县附近的几座小型丘陵虽然不高,但我们可以先用炮弹洗地,然后再加上改良的火铳。而且若是在夜间状态下,冲天的火光和巨大的炮声,光是营啸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但是刘三俊又想到了新的问题,他皱着眉头,“就算我们消灭了秦承章前来攻打晋安的军队,那秦承章驻扎在明州其余州县的军队怎么办?届时我们还是要打攻城战,从秦承章手上夺回这些城池”。
沈游微笑起来,“云岱山脉北起明州,南至泉州。假如顺利的话,周恪会从云岱山脉的内部到达明州的腹地,在秦军攻打晋安的时候,夺取明州内的各大郡县”。
蒲良骏满脸迷惑,“既然有这条路,那为何不直接从晋安将兵力运输到云岱山脉,再由云岱山脉入明州腹地,从而一举拿下明州呢?”
蒲良骏问完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完他就想明白了。
那样一来周恪就等于孤军深入,要面临秦承章所有的军队,并且通过山路运送后勤的压力未免也太大了。更别提这等于深陷敌营,四面八方还有各类等着打劫的起义军、匪寇们。
“所以,我原本的计划是先让秦承章攻打明州各路匪军,消耗他们的实力。紧接着,在明州的沙坪县尽可能的歼灭秦承章部众。然后退守雏山县,一方面利用守城战杀敌,一方面也拖住了秦军的主力部队,为周恪攻打明州其余州县争取时间”。
“这样的话大人攻打明州就得从明州中部往晋安方向,也就是南方打过来,唯有如此方能与我们汇合”,刘三俊缓缓问道,“那剩下的明州北部难不成就得被秦承章占去?”
这种好东西只拿了一半的感觉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秦承章的十万大军要是都砸在了我们手里,你觉得驻扎在明州北部的那几个州县里的士兵能有多少奋勇拼杀的心思”。
姚爽不屑道,“况且只要我们能够消化掉拿到手的半个明州和那所谓的十万大军里的俘虏,区区几个州县罢了,何愁打不下来?”
别看姚爽长着一张娃娃脸,其实秉性极为傲气,不过是用笑容遮盖桀骜罢了。
沈游解释道:“我们征战的速度太快了。一直在不停的打仗。一年以来,我们接连不断的拿下了雷州、晋安,又拿到了半个泉州。等到这一次打完明州之后,就得把南越、晋安、明州彻底梳理一遍。唯有巩固根基才能有更长远的未来”。
说到这里,沈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地盘扩张的太快的后果就是根基不扎实。
最开始的琼州精心治理了五年,所以琼州是他们扎根最深的地方。为沈游输送了大量的人才和物资,源源不断的供应着战争和民生耗费。
这个地方也是受到沈游教育影响最深的地方。在座众人当中,琼州学派出身的至少也占据了三分之一。
除了徐闻县百姓的日子慢慢在逼近琼州之外,雷州和晋安等地,尚且还仅仅只能够自给自足罢了。
即使在这个世道,只平定了半年就能自给自足已经很厉害了,多少造反的起义军们还在靠劫掠过着饿三天饱一顿的日子呢,更被提像神威军那样已经被逼到去吃人脯了。
但在沈游眼里,她干得好那是全靠同行衬托,还真不是她水平高。
以至于周恪时常怀疑沈游到底是来自于一个何等富庶的地方,居然能让她根本看不上自己治下的太平盛世,甚至坚定的认为她自己做的远远不够好。
第140章
秦承章试图点齐兵马,南征明州,再加上后勤运输,就算是从南平出发,少说也需要一个月才能到明州边境。
这一个月里,整个南越加上晋安,到处都在紧急施工、战前准备。
战事一起,银子和粮食宛如大江大河一样哗啦啦的奔涌而去,涌的蒲良骏都麻木了。
“这是今天修城墙的工钱”,说话的余老四面上没有丝毫服徭役的痛苦。相反的,他美滋滋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十个铜子递给了孙莲花。
那铜子是标准的天圆地方式,但铸造极为精美,因为沈游与周恪都没有确立年号,以至于外人称呼他们的时候不是喊皂衣军就是喊琼州军。
所以这铜子上正面刻的不是年号加通宝,而是“太平通宝”这四个字。其期盼简直不言而喻。
孙莲花接过铜钱,仔仔细细的数了数,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三十文放进了陶罐里。
她被乔畅和陈小勺带来了晋安之后就跟余老四成婚了。余老四也是新来晋安的灾民。他虽然右脚微跛,但是力气大,又找了个修城墙的活儿,每日都能够带来二十文的收入。
“今日怎么会有三十文?”
余老四黝黑的面色上忍不住绽出一点点笑意,“他们看俺干得好,提拔俺当了小组长”。
他挺直了腰板,像是连微跛的右腿都站直了,“一日能拿三十文!手底下要管五个人呢!”
“呀”,孙莲花轻呼一声,“一文就能买两个大馒头,若是买了粗粮自己做,那就更省钱了。咱们再买些棉花和粗布回来,自己缝被褥。再把钱好好存起来,将来就能送孩子去上学”。
孙莲花摸摸自己看不出凸起的肚子,眉目间洋溢着母性的柔和。她来了晋安不到一个月就跟余老四看对眼成婚了。现在肚子里的孩子都有两个月了。
提起孩子,余老四的神色仿佛更温柔了。他蒲扇似的大掌轻轻的碰了碰孙莲花的肚子,顿时傻乐起来。
但他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迅速转变成了纠结。
“这个、俺们可能要赶工期。俺明儿晚饭不回来吃了”。
“赶工?为什么突然要赶工?”
余老四原本温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惧意和为难。
“说是……要打仗了”。
孙莲花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些到处杀人的畜生,漫天的血光,凄厉的嘶吼,遍地的尸体……是孙莲花一辈子的梦魇。
“不怕不怕”,余老四着急的不行,又只敢轻轻的拍拍孙莲花的脊背
“你要去打仗吗?官府……官府会不会征调民夫?他们让你当小组长是不是要你去打仗?”
孙莲花的声音凄厉起来,“这三十文是不是你的买命钱?!”
她慌忙从陶罐里抓出一把钱币,“你退回去!退回去!你跟他们说不当这个组长,让他们找别人去!”
“你去啊!”,孙莲花嘶吼着,满面都是泪。
“不是不是”,余老四不善言辞,又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只好瓮声瓮气道,“官府不要我们打仗”。
孙莲花抬头看他,“你别……骗我”。
“不骗,不骗”,他轻拍孙莲花的后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官府是说要打仗了,所以要赶在打仗之前加固雏山县的城墙”。
“咱们是在晋安府城,雏山要加固城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余老四小心翼翼看了几眼孙莲花,疙里疙瘩解释道:“俺、俺想着先加急修理好晋安的城墙,再应征……去雏山县修、修城墙”。
孙莲花脑子一片轰鸣,她抬手把钱砸在了余老四脸上。
“别别别,你别生气!”
“别人都要过安生日子,你倒好!拼了命往死人堆里跑!你把我们孤儿寡母扔在家里,你还是个人吗?!”
孙莲花眼泪珠子噼噼啪啪往下掉,她从前逃荒,要挣命的时候必须硬气,必须坚强。可那是没办法啊!
如今日子安定下来,孙莲花的脾气都软和了许多。
可脾气软和也不代表她没脾气。
孙莲花一抹眼泪,“你给我说清楚,你要不说出个三四来,老娘今天扒了你的皮!”
“之前管俺们的那个官儿问俺们,雏山县要修城墙,问有没有人愿意去的”,余老四瞄了眼孙莲花,“……俺就、就报名了”。
“能不去吗?”
问完了,孙莲花就痛哭起来。想想也知道,好不容易有个像余老四这样的傻子主动撞上去,官府是不可能让他反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