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周恪在沈游笑眯眯的看向那些人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她可以在周恪数次打趣她的时候,毫不羞涩的打趣回来。也可以在旁人给周恪塞女子的时候,冷静理智的设下对佘崇明的反间计。
他们十五成婚,十二年过去,沈游依然看不懂旁人爱慕她的眼光,依然不会拈酸吃醋,也依然……无法爱他。
或者说,沈游给的爱太稀薄,她无法回报给周恪同等的爱意。
周恪俊朗的脸上浮现出过于森冷的色调,他牙关紧咬,手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宛如急欲捕猎的野兽,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对不起”,沈游轻声说,“当年中秋节那日,我说我们要不要试试,现在看来,可能是试失败了”。
良久,周恪收回自己给她抹药的手,冷静道,“沈小娘子的意思是,要与我分道扬镳?”
沈游又心虚又愧疚,可她太了解周恪和自己了。大家都是成熟理智的政客,各人私利怎么能与皂衣军整体利益相比。
所以她摇摇头,“私情归私情,利益归利益,你我都是理智的人,不会干出分道扬镳的傻事的”。
就算真的要内讧,也不会是现在。
周恪骤然送了一口气,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像是回到了往常游刃有余的样子,“既然如此,那么你可否听我一言?”
沈游点点头。
她就知道!合作伙伴若是谈恋爱不成,其后狗屁倒灶的事儿多了去了。
这下子不管周恪提什么要求,只要还算合理,沈游就得退一步。
谁让她心虚理亏呢!
“我们可否再试一次?”
沈游猛的抬头看向周恪。周恪正在收拢药膏,以一种平淡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
沈游被炸了个雷,整个人都是懵的。
“你、你为何……”,她面色古怪,语气疙疙瘩瘩,“你、你这个毅力倒也不必用在我身上。”
“什么毅力?”,周恪冷哼一身,“你我如今的情况就如同上了赌桌”。
“如果感情是筹码的话。因为我心悦你,所以我把全部的赌资都放上了桌。你对我没什么感觉,故而你放上去的筹码就少了”。
“哦,甚至是没放多少”,周恪凉凉的讽刺了一句。
沈游顿时坐立难安,她此刻是站着的,两人身体还颇为接近。她心虚之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周恪脸色顿时一沉,他即刻上前一步,几乎是将沈游整个人锁在自己怀里。两人身躯相贴,周恪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沈游,几乎是步步紧逼。
“沈游,当日中秋夜,你应承我试一试,我以为我赌赢了一次,但现在看来,我是输了”,周恪语调平和,毫无赌输的懊悔和恨意。
“既然如此,那我们再开一局!”
周恪紧盯着沈游,像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
“我赌你放上桌的筹码,虽不多,但有!”
我赌你对我有一点心动。即使没有我对你的多,但依然有。
沈游呆呆的看向周恪。
他们身躯贴的太近太紧。她能听得到周恪心脏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像这些年里周恪绵长的、蓬勃的爱意。
“沈游,你说我还有爱人的能力,而你已经没有了”,周恪笑起来。
“那你愿不愿意,让我教教你?”
教教你如何爱我。
第182章
“你教我?”
半晌,沈游偏过头,笑着,反手推了推周恪……没推动。
沈游尴尬一笑,心知自己的那点力气跟周恪一比,宛如蜉蝣撼大树。
她眼看着自己根本出不去周恪的怀里,干脆破罐子破摔,抬头直视周恪的眼睛。
不就是对视吗?
谁先脸红谁先输!
“论实战经验,我俩都是雏鸟菜鸡。论理论知识,我看的艳曲话本可比你多多了”,沈游挑眉道,“你有什么勇气说你教我?”
周恪不仅没有被挑衅到,反倒痛快大笑起来。
笑得沈游莫名其妙,“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周恪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凑近了沈游的耳畔,“所以你只顾着思考我能不能教你,你就没听见我前半段?”
“什么前……”,沈游心下一顿,白皙的耳垂霎时间殷红如血。
周恪的前半段是在赌沈游对他有一点心动,而沈游也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佯装没听见,糊弄过去了。
沈游呆立在原地。难不成她是真的对周恪有些心动吗?
“沈游,你不是失去了爱人的能力,而是你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爱情”。
周恪低声问道,“你父母后来又出了什么事?”
“他们和平离婚之后,各自嫁娶”,沈游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然后又结婚,又离婚……反反复复,我也懒得计算到底结了几次”。
“沈游,人与人是不同的。你不能拿你父母和我们做对比”,周恪轻声道,“先抛开我们的感情不谈,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游抬眼看他,周恪姿容俊美,渊渟岳峙。沈游却偏偏嗤笑道,“一个脸上笑嘻嘻,心里阴森森的人”。
周恪顿时大笑不已,他丝毫没有被戳破假面敌的恐惧,反倒将沈游拥的更紧,“是,我就是个心很脏的混账东西”。
说完,他轻声道,“可这个混账东西很讲信用,对吗?”
沈游点点头。人无信不立,作为首领,其威信,是靠一次次胜利和守信建立起来的。不论是周恪还是沈游,都是一诺千金重的人。
周恪诚恳的问道:“那既然我如此守信用,你为何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周恪,公事上守信是为了事业的发展。可感情一旦没有了,若是坚持信用,非要在一起,就会变成互相折磨”,沈游郑重道,“这是两码事,你不能用语言陷阱试图套路我”。
“我没有”,周恪摇摇头,“我只是想说,我是个极讲信用的人。我允诺了一生一世都心悦你,就不会改变”。
“周恪”,沈游笑道,“海誓山盟如果有用,那就没有那么多的破事了”。
“我父母对于每一段感情都是全情投入,对于每一个恋人都温柔体贴,全心全意。他们海誓山盟,然后在下一刻换个人,继续赌咒发誓”。
周恪不急不躁,他徐徐道,“誓言并不能让你信任我,那时间呢?”
沈游一僵,缓缓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我结缡十二载,我可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
沈游不说话了。
“沈游,时间是最好的见证人。中秋夜的时候,你答应我,愿意试一试。如今你觉得你失败了,很对不住我”,周恪笑笑,“我倒没觉得”。
“很早以前我就意识到,你不像旁的小娘子,你似乎对于他人的爱慕毫不在意,甚至有意无意的忽视。洞察人心,却看不懂过于浅显的爱慕之意。这不合常理。那时候我就猜测你心防极深,甚至极有可能有心结”。
沈游一愣,“你、你知道?”
周恪朗声笑道,“我宦海沉浮一辈子,观人识人无数,要是连枕边人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用混了!”
“我原想着靠水磨功夫,一点点磨,总有一天,你会心悦我的。就像我心悦你那样”。
“我只是没料到这一磨,就磨了这么久”。
沈游颇为愧疚,“抱歉,让你白花了这么多的时间”。
周恪大笑起来,“谁告诉你我白花了”。
“若不是这十几年的水磨功夫,你现在能安安分分呆在我怀里,跟我争论谁心悦谁这个问题吗?”
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靠着平日里点点滴滴的积累,终于走到了门口。只要叩开这扇门,就能彻底见到沈游的内心。
对于猎手而言,捕获心仪的猎物,需要漫长的时间、足够的耐心以及对于捕猎时机的敏锐判断。而周恪,恰好是一个卓越的猎手。
当他听到沈游提到其父母的时候,他就知道时机到了。因为沈游竟然由于些微的愧疚和心虚,主动展露了自己的内心。
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
沈游眼看着周恪眉目都飞扬起来,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周郎君这会子是要抓紧时间,好攻破我的心防?”
周恪顿时笑起来,温热的气息撒在沈游耳畔,搞得沈游耳朵痒痒的。
“沈游”,他轻轻喊起沈游的名字,语气缱绻,“我不是在算计你,而是在向你展示我自己”。
“剥掉我微笑的假面,底下是一副青面獠牙的恶鬼相。心思深沉,手腕毒辣、老谋深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词语,哪个不能用来形容我?”
“我已经把自己最丑陋最阴暗的一面,展现给你看。所以,我也要获得你全部的真心”。
周恪是何等的傲气,他拥抱着沈游,一字一句在沈游耳边说道,“我要你爱慕我,心悦我,就像我爱慕你、心悦你那样”。
“炙热的,滚烫的,全心全意的,毫无保留的”。
“你”,沈游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这是强买强卖!”
凭什么因为我见到你阴暗的那一面,你就要见到我的全部。凭什么你给我真心,我就也得给你真心?!
“我可没有强买强卖”,周恪笑道,“我把我全部的算计都告诉了你。我只问你,依靠着十二年的时间、你我的情谊、我多年信誉,再加上你我利益相勾连,你可否全心全意的爱我一次,就像我爱慕你那样?”
时间、利益、情义,都被周恪算尽了,沈游还能说什么呢?
“不好”,沈游偏偏拒绝了。
周恪浑身一僵,哑着嗓子问道,“为何?”
“我父母带给我最大的痛苦是让我不相信爱情”,沈游讽刺的笑笑,“不是不相信你的爱,而是不相信我自己的”。
她不害怕另一半抛弃她,她相信自己人格足够的坚韧,灵魂足够的有趣,精神足够的丰盈。但她畏惧自己有朝一日会像她的父母那样,喜新厌旧,迅速地抛弃了另一半,另结新欢。
“你?”,周恪茫然的看向沈游,“你怕你有一天抛弃我?!”
周恪忽然觉得自己满腹算计成了空,满腔心意喂了狗!
“你也看到了,我们同床共枕、朝夕相处十二载,我都无法对你燃起浓烈的爱意,可见我是何等凉薄的人!”
沈游自嘲,“我这身血肉,全部来自我的父母。他们耽于享乐,只在意自己的激情与快活。另一半如何,他们并不在意”。
她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评价自己,“我如同我的父母那样,是个自私自利、凉薄成性的人。”
她厌恶父母的爱情观,于是更加害怕自己有一天重蹈父母的覆辙。
眼看着多年算计成空,周恪不仅不恼怒,反倒狠狠松了一口气。能够走到沈游自剖心迹这一步,距离他的目标越来越接近了。
“沈游,你不怕另一半抛弃你,是因为你知道你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吸引对方。否则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前仆后继的小兔崽子争相向你表达爱慕之情了”。
这些年里,容貌姣好、秉性中正平和、博学多识、位高权重的沈游,收获的爱慕者宛如过江之鲫。即使没人敢对着她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可那些或明或暗的眼神,当周恪是瞎子吗?!
周恪简直要酸死了。
可酸完了,他还是要继续,“我也是同样的。我并不畏惧你抛弃我。我也有这个自信只要你肯打开心防,肯全心全意的爱慕我,你便绝不会抛弃我!”
周恪神采飞扬,那股子张狂之气,扑面而来,“论学识,我博闻强识、文采风流,与你格外合得来。论容貌,我生的俊美无俦,爽朗清举,是你最喜欢的长相。论家业,我与你一同白手起家创立了皂衣军,更是相配”。
周恪说着说着,笑起来,“我实在找不到任何一个你会抛弃我的理由”。
沈游面色古怪,“你脸皮可真够厚的”。
周恪大笑不已,“求偶,无非是向对方展现自己的优势。这有何好害臊的?”
他巴不得让沈游看到他所有的优点。
沈游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半晌不说话。她所有的话头都被周恪堵死,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要是再过几年,她依然无法回报给周恪同等的爱意,这对周恪而言,是何等的不公平!
“你考虑的如何?沈小娘子”。
“我觉得要不……”
“沈游”,周恪截断了沈游的话头,笑着说道,“第一次,中秋月夜,我说我心悦于你,彼时我忐忑不安的等你的回复。我赌的就是你会答应我。果然,你答应我试一试。你看,我赌赢了吧!”。
“第二次,我花了数年的时间织网,一点一点的把你拢在这张网里。我赌你会在漫长的光阴里,对我产生一点稀薄的爱意”。
周恪眉飞色舞,“这一回合,我又赢了”。
“可见,我的赌运一直都很好”。
“现在是第三次”,周恪紧盯着沈游的眼睛,“时间、情义、利益,都被我说透。我把我自己好的、坏的,每一面都剖给你看。”
“你看,你甚至愿意向我提及,你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父母。这至少说明,你对他人的心防卸下了一半。再加上你对我那一点稀薄的爱意……”
他轻轻的亲吻了一下沈游的唇齿,低声说道,“我押进去我余生的光阴和全部的爱意,你能不能也把你的余生……和你这颗心,押上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