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赌,决不会像你我父母那样,搞的一地鸡毛。赌我们既然结发为夫妻,此生必能恩爱两不疑!”
周恪笑起来,眼睛里像溶了碎星,“沈小娘子,你可敢与我赌一赌?”
此刻,沈游整个人都被周恪拢在怀里。他们的心脏贴得无比的近,甚至可以互相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心脏在跳动,血液在奔涌。那是蓬勃的,炽热的,滚烫的,鲜活的,如同周恪的爱意。
许是方才吹了些风,沈游眼眶有些发涩。她深呼吸了一下,轻声说道,“好”。
第183章
“真吵起来了?”
佘崇明拿着手上的线报,翻来覆去的看,嘀嘀咕咕,不敢置信。
“启禀陛下,这密信是细作传来的,那细作亲眼见到周贼甩袖离去”,李立之躬身道。
“除了这个呢?”
如果只有这么点信息的话,根本不足以判断沈游和周恪决裂了。
“陛下”,王川苦笑道,“皂衣军防守极其严备,对细作的筛查堪称滴水不漏。我们派过去的哨探几乎都折了进去”。
“要不是这一次沈、周两贼子争吵,一个说要将那些妓子乐师投入大牢,另一个心软,细作根本没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出来”。
细作是李立之挑的。这个李立之,干起这种蝇营狗苟的鬼祟事儿,倒是格外厉害。
真是径径然小人哉!
佘崇明皱眉道:“那就是说,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两人决裂了?”
李立之顺势点点头。他一点也不介意王川搭话。只要陛下知道这细作是他挑选的,就够了。
“陛下,离间计原就是攻心计。便是对方知道这是离间计也无可奈何。因为裂痕一旦开始,就极难以弥补”,赵识躬身总结道,“此时正是该乘胜追击的时候”。
“赵将军啊!”,王川大笑,每一根褶子都浮现出笑意。
“赵将军一看就是没有妻室的人。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有时候连吵架都过不了一夜。等这份密信送到我们手上的时候,保不准沈周二人早已和好如初”。
“那可不一定!”
赵识冷着脸说道,“沈周二人,成婚多年未有子嗣。我就不信周恪不着急!”
“赵将军”,李立之阴阳怪气道:“将军可别五十步笑百步,您自己都还没有子嗣呢!”
李立之打从狠削了赵识一把后,堪称春风得意。
此刻,他先是阴阳怪气地刺了赵识一通,紧接着又提议道:“启禀陛下,既然美人计有用,那便不如多送些美人去!”
“此前送去的那些美人虽各有特色,但姿容尚不算绝世。便是姿容倾国倾城的,也没那起子勾着男人的手段。与其从教坊司中挑拣,不如从民间找些纯良的,再从秦楼楚馆找些勾人的。双管齐下”。
“放屁!”
王川连读书人的斯文都顾不上了。他瞪大了眼睛,怒发冲冠,恨不能把手里的笏板砸去李立之脸上。
“李立之,你是朝廷重臣!此等污秽之言怎能出自你之口?!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王大人!”,李立之怒喝一声,“殿前失仪、咆哮朝堂、羞辱同僚,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名,你可担当的起?!”
两人宛如斗鸡一眼,只恨不得杀对方而后快。
赵识冷眼旁观,他自从被两人联手打压了一次,又被佘崇明怀疑后,对于朝中各类看上去是忠诚的、奸佞的臣子们,都毫无兴趣。
整个人宛如一块沉默的木头。发表完了自己的感言之后,就沉默到底。我的话说完了,你爱听不听。
“启禀陛下,臣以为,决不可再扰民!”,王川斩钉截铁的说道。
川蜀原本就是天府之国,物阜民丰,奈何接连撞上各类天灾人祸,以至于民生凋敝。但这地方由于地理险峻、水利设施多,老百姓的日子好歹还能熬得下去。
可佘崇明要建皇宫、养兵,哪样不需要钱?
收税收的天怒人怨,很快就官逼民反,各地百姓纷纷起义。
素日里这些起义全靠赵识压着。可如今既要对外打仗,若还要对内镇压百姓,兵线拉的太长,便极其不利。
此时要对外进攻,本来就要征兵了,若是还要骚扰民间的良家女子,只怕反抗的百姓会越来越多。届时内乱一起,只怕来不及打皂衣军,自己就先灭亡了。
王川苦口婆心的把话说透,奈何皇位上坐着的那个面无表情,底下站着的李立之胸有成竹。赵识加上新提拔上来的两个武将萧志毅、赵乾,三人齐齐站于下首,沉默寡言当个挂件。其余几个工部、刑部尚书统统装死。
众生百态,直叫王川心凉。
说什么征调女子好去实施离间计,还不是陛下又想要选妃了。这一回,连挑都不挑了。不管是良家子还是妓子,只要生的美,陛下都要。
王川半低下头去,一时间竟心有戚戚,整个人活像只斗败的公鸡。
王川心里凉嗖嗖的,可面上却越发怒不可遏。他直勾勾的瞪向李立之,此贼心术不正,数次诱使陛下沉迷女色,有朝一日必成祸患。
李立之颇为自得。他明知王川如狼似虎的盯着他,只恨不得将他游街示众、秋后问斩,但依然选择了与王川对着干。
讨好同僚和讨好皇帝,哪个更重要简直不言而喻。
眼看着劝不动,王川只好忍气另辟蹊径,“启禀陛下,若以为皂衣军征选妾室的名义去征调良家女,未免弱了自己的威风”。
听上去就跟他们是皂衣军下属似的。
“谁说是为皂衣军选人了?”,李立之笑呵呵躬身道,“陛下后宫空虚久矣,此次征选良家子,正是为了皇嗣绵延,乃国之大计也!皂衣军那儿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陛下后宫早已满额,甚至还有数千名宫女……”
“放肆!”,李立之大喝一声,怒斥王川,“后宫之事,王大人安敢妄议?!”
王川忍着气,即刻跪地,“陛下恕罪,臣失言了”。
“诸位爱卿,皇嗣绵延乃是国之大事。况且朕富有四海,是为天子,如今不过征调几个良家子罢了,难不成还得看诸位的脸色不成?!”
“臣不敢,请陛下恕罪”,众人齐齐跪下,连呼万岁。
赵识跪在众臣之中,活像个木头。这块木头微微抬头打量起这个恩主。
身量发胖,眼下发青,面色隐现蜡黄,方才进来的时候脚步虚浮。整个人就是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体的样子。
赵识恍恍惚惚的想起,从前自己奄奄一息的倒在路边,对方纵马飞驰而过,随手扔了小半块干饼子下来。
那时候的佘崇明长约七尺、身强体壮、膀大腰圆,声音洪亮如打雷,性格豪爽仗义。众人皆以他为首,歃血为盟,于阵前约定了共患难、同富贵。
只是如今的佘崇明,久久的坐在龙椅上。髀肉复生、日渐痴肥、沉迷酒色财气,甚至连性格都变得……多疑起来。
赵识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用教坊司中的妓子乐师充当礼物,施展离间计也就罢了,毕竟那些都是犯官之后。可如今竟然假借着要为皂衣军送礼的借口征调良家子。
既把罪名推去了皂衣军身上,又博取了好处。分明是一石二鸟之计,可赵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实在是堵得慌。
他想起了锦州城外那些易子而食的流民们,如同蝗虫大军,倾巢而出,然后被军队的马蹄践踏而过。
老人们或自愿或被迫的丢弃在路上。小孩子们一但没有父母的保护,即刻就会变成旁人肚子里的肉。女人们已经走到了连出卖身体都无法活下去的地步。
黍地无人耕,儿童尽东征。兵戈遥遥未止,白骨遍地皆是。这个生灵涂炭、十室九空的世道,早已走到了绝路。
而佘崇明是天子,富有四海,百姓们理所应当的是他的财产。侍奉他,供养他。
这样的世道,人皆刍狗,佘崇明也不过是助推一把罢了,他剥了百姓的骨髓,将自己养得再肥硕一些。
赵识呆愣愣的想,除了那块饼子,他到底是为什么效忠佘崇明?
好像是三军阵前,佘崇明说要让“盛世无饥馁”。
那时候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刚刚被提拔,正是豪情满志的时候,又读了些演义话本子,只觉自己得遇明主,与佘崇明君臣相得,他义胆忠肝,助佘崇明匡扶乱世,全一段君臣佳话。
如今倒好。
赵识苦笑。他抬抬眼,看到雕梁画栋的皇宫,低下头,又能看到洁□□美的白玉砖。
他看着自己双膝跪在白玉砖上,嘴上喊着“万岁万万岁”,心里竟然还能抽空想这地砖多好看啊!
白的就跟外头的白骨一样。
“将军、将军”,赵乾在旁边轻声提醒道。他是赵识的族弟,原本是赵识的副将,突然被佘崇明提拔。一则是为了分兵,二则也是为了安抚赵识,示意自己提拔的是赵识的族弟,还不算彻底对赵识举起屠刀。
赵识猛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入神,周围众臣基本都站起来了,就他一个还跪着。
“赵爱卿神思不属,可是有事?”
赵识连声道,“启禀陛下,臣方才是思索公事,一时失神,请陛下恕罪”。
“失神?”,佘崇明玩味的重复了一遍,大笑道,“赵爱卿在想什么?可否说出来听听?”
“启禀陛下,臣方才想着皂衣军那儿传来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李立之顿时脸色大变,教坊司归属于礼部,是由他负责的,送给沈游周恪的人也是他亲自挑的。
这会子赵识说这话,岂不是在暗指他办事不力?
“赵将军慎言,那密报上明明白白就写了‘沈、周相争,周拂袖而去’,难不成还能有假?”
赵识摇摇头,“李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众所周知,皂衣军下辖的情搜科绝非易与之辈。他们势必会严查送去的十六人。拷问之下,什么奸细审不出来?”
赵识眉心微皱,“我曾经往皂衣军辖下城池内派遣过多名细作,奈何到达城内的细作,绝大部分都落网了”。
说到这里,赵识苦笑,“没落网的,是因为没有动作”。
他派去的细作宛如泥牛入海,一入皂衣军的城池,便无影无踪了。
“敢问李大人,防备如此严密的情况下,这名细作怎么可能没被发现?”
李立之颇为鄙夷道,“赵将军,那便要问你了!拿着如此之多的军费竟然养出了一帮废物细作!”
“你!”
赵识火冒三丈,他怒喝一声,“慎言!将士们在外出生入死,李大人何故污人清白?!”
“启禀陛下,臣可没说错。从前每年那么多的军费拨出去,却被荆州兵封锁在川蜀,不得动弹”,李立之阴阳怪气,“谁敢说赵将军不是清清白白呢?”
“休要胡说八道!”
赵识暴怒之下其摄人的音量,简直堪称咆哮朝堂。得亏这是御书房,只有六部尚书和几个武将在场,否则铁定能演变成文武斗殴。
“行了!”,佘崇明不耐烦的摆摆手,“二位爱卿都是国之重臣,切勿再争吵”。
“李爱卿,你再从教坊司中抽几个,送去给皂衣军,掺细作时切记小心谨慎,”,佘崇明吩咐道,“赵爱卿,军中哨探虽得力,但多用于打仗,与李爱卿手下的探子路数不同,倒也不必介怀”。
“只是……”,佘崇明顿了顿,“既然李爱卿培育细作得力,倒不如分润出部分军中细作,交于李爱卿。由他培养的当后,再返回军中,继续效力”。
赵识只觉耳朵嗡嗡嗡的,宛如大钟在他耳畔敲响。
分润了他的兵权还不够,竟然还要在哨探的培养上再插一手。这还是觉得他的权力过大啊!
赵识牙关紧咬,手上青筋暴起。头上是佘崇明灼灼的目光,身侧是沉默的同僚。就连说着跟他同心同德的族弟,都装的跟哑巴似的。
即使明知道只是为了避嫌,可赵识还是心头一冷。
半晌,赵识低下了头颅。
他伏身跪下来,“陛下,臣……遵旨”。
佘崇明满意的笑起来,安抚道,“赵爱卿是肱股之臣,识大体、明事理,堪为表率啊!”
赵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离开的皇宫。他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回了军营。
第184章
“将军,意下如何?”
幕僚李可之面上露出一股期待之色。奈何眼珠子挤在一块儿,丑的如同一桩冤案。
李可之看不见自己的脸,只顾着感叹道,“将军,世间的事是没有道理的。有人身居高位,有人卑若蝼蚁。不过人生际遇罢了”。
同宗兄弟,他生的丑,李立之便生的俊。要是真要气起来,李可之早就呕死了。
早些年被生活不断的磨搓,早就磨平了李可之身上那股子怨天尤人的气劲儿。
“如今李立之越发得陛下宠信,将军却日渐失宠”,李可之淡淡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将军根本没得选。要么将军卸下兵权,就此解甲归田。要么即刻反击,彻底与……陛下决裂!”
飘摇的烛火之下,李可之的语调都泛着冷意,赵识猛的打了个寒颤。
赵识枯坐在营帐里已经半个时辰了。太长时间没说话,以至于他的嗓音干涩至极,“何、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李可之嘲讽的笑笑,丑陋的面容被烛火衬得越发诡谲,“若将军要束手就擒,只等上交兵权之后解甲归田,那便请告诉李某一声。李某人虽性格孤寡、无亲无故,却也惜命的很”。
可不能陪着将军找死!
赵识猛的喘息,“我与李立之并无旧怨,我若弃了兵权,他又怎会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