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巧合撞在了一起,周婉仪根本不信这是天意。
而唯一能够解释这些巧合的就是——沈游跟她一样,也再活了一辈子!
周婉仪反复思考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并且这个结论可信度极高。
因为沈游一个深闺小娘子,势单力薄,孤身前来投奔周府,放足这种满金陵闹得风风雨雨的事情必定与她无关,沈游也没有这个人脉能够提前知道有人要在金陵掀起小脚之争。
只有已经活过了一辈子,沈游才会提前知道金陵将来会掀起一场放足运动。
而住在了两宜坞这种湿气极重的环境中生病了,沈游才会拿着某些这辈子还没发生的讯息与老夫人做交换,老夫人作为奖赏或是交换,将沈游挪去了雨花堂,并且在第二天根据沈游提供的某些消息,与诸位族老们密谈要事!
可这样一来,又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了,为什么她自己的上辈子没有发生放足这件事,而沈游上辈子却发生了呢。
周婉仪反复思考,终于搞明白了理由。很简单,因为她自己上辈子温婉贤淑,一直囿于内宅,根本没去注意辩论这样的大事。最重要的是,这场放足运动只是短暂的辉煌,最后一定失败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直到她自己上辈子去世之前都没有听过这件事。
彻底的搞明白了沈游跟她一样之后,周婉仪整个人茫然种夹杂了些许愤怒。原来我不是老天爷独一无二偏爱的?有这样奇异经历的不止我一个。既然如此,老天爷又为什么要让我再活一次?
紧接着,她陷入了新的恐慌中,沈游上辈子在周府籍籍无名,直到她嫁出去周婉仪都未必喊得出沈游的名字。
没有注意沈游的后果就是周婉仪完全不知道沈游是什么时候苏醒的?沈游有没有做过对她不利的事?沈游知不知道……周婉仪也活过了一辈子。
周婉仪绞尽脑汁,才发现她平日里根本没注意过沈游。辗转反侧找不到答案,只好前来试探。
沈游被周婉仪灼热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她尽可能的维持住茫然脸,“姐姐,四娘放足不是好事吗?裹小脚多疼啊!”
沈游的表情相当真挚,周婉仪却根本不信,她试探道,“妹妹,说起来你怎么好端端的感染风寒了呢?”
沈游心头一个激灵,她佯装羞涩的回答,“两宜坞出去就是荷塘,冬日残荷一派萧瑟,我因着贪恋美景,多站了一会儿,便……”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周婉仪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妹妹,方才请妹妹前去做说客,是我为难妹妹了,妹妹病重多日,姐姐也没来看望,还望妹妹勿要责怪”。
说着说着,周婉仪又问起,“妹妹可曾看过如今正为火热的那本诗词集?姐姐觉得甚好,有些诗词写的极为传神。”
为什么周婉仪的话题绕来绕去永远可以绕回放足一事?
沈游当即意识到,周婉仪是不是在试探她。
周婉仪不可能知道她是幕后黑手,否则今儿她根本不需要试探,
那么,极有可能周婉仪暂时还不确定她与放足是不是有关系,所以才会百般试探。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周婉仪完全可以不疾不徐,毕竟“沈游与放足有关”这事儿只是一个猜测,根本不需要这么急迫,她现在搞得好像屁股后面有狗在追一样,仿佛急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太奇怪了。
沈游转念一想,周婉仪如此急迫,是不是说明她有极大的证据表明沈游与放足有关。
不对啊,周府内有老夫人帮忙掩盖行踪,周府外心学大佬出手帮忙遮盖踪迹。况且沈游对外的形象一直是个憨厚孤女,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与闹腾的满城风雨的放足运动有关系的样子。
以上两个推断是相互矛盾的,周婉仪不可能既知道又不知道。
问题出在哪里?
沈游细细回忆她在周婉仪面前的一切举止,思考了一会儿,沈游觉得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几个月前为了制止周四娘裹脚说过的那一句“等一等”。
周婉仪是不是以为沈游提前知道了金陵会掀起放足之风,所以才会出言制止四娘裹脚。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什么周婉仪在不知道沈游与放足有关系的情况下,还会前来试探她?因为周婉仪觉得沈游提前知道这个消息,这对于在外形象是个憨厚孤女而言的沈游很奇怪。所以周婉仪才会前来试探。
沈游继续推断,这种提前知道“内部消息”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周婉仪觉得她有强大人脉,而沈游孤身一人进的周府,这种情况可能性太小。周婉仪不会这么想的。
第二种就是……
淦!周婉仪不会以为她是重生的吧。
完了完了,沈游当即抬头去看周婉仪,只见周婉仪笑容僵硬,活像是玻尿酸打多了。
沈游现在觉得她自己的脸也挺僵硬的。
可能玻尿酸打的比周婉仪还多吧。
第42章
沈游努力不要让自己显得过于震惊,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女主打消掉沈游是重生的这一念头,否则女主天天派人盯着她,她还要不要出门干活了。
沈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实不相瞒,姐姐,这件事情压在我心里很久了。”
女主推断沈游是重生的论据只有一条,沈游不可能插手放足一事,只可能是提前知道了放足运动的消息,所以沈游只需要为自己找一个“强大的人脉消息来源”就能够把女主糊弄过去。
对不起了啊,老夫人!
“我少年时曾亲眼见过有人因为裹脚致死。见到老夫人要给四娘裹脚,我怕四娘出事,便制止了裹脚。谁成想老夫人与我谈话时竟让我不要声张此事,我一时害怕,便闭口不言,没过多久老夫人就让我搬去雨花堂。”
沈游抽抽搭搭,“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裹脚一会儿放足的。”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是老夫人有所图谋,这推断可比沈游是重生的更可信。因为周婉仪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沈游跟上辈子一样,沉默寡言、憨厚老实。
她除了制止四娘裹脚之外,没有任何的异常之处。
周婉仪长舒了一口气,连笑容都和善了起来。
“姐姐,我告诉了你,你先千万别告诉老夫人啊,我孤身投奔周府,还想在周府安安生生,可我若是得罪了老夫人……”
周婉仪一旦安下了心,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妹妹,你放心吧,姐姐自会守口如瓶的。”
沈游点了点头,我当然放心,你敢去问老夫人吗?
周婉仪又安慰了一会儿沈游,浑身轻松的出了门。
一看周婉仪出门,沈游这才松懈了下来。这种每天仿佛活在宅斗片场的生活,实在是让人心累,距离回家还要熬六年多啊!
沈游瘫在床上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然后认命的爬起来开始梳理培训计划表。
如果沈游没有估计错误的话,齐桓和赵案分配给沈游的应该是丁字班的学生。丁字班学生共计十五人,这十五人全是童生,也就是说,他们要先中秀才,然后再中举人。
沈游给齐桓的允诺是尽可能的让他们中举人。
沈游是个处事极其周密的人,她固然怀揣着回家的希望,但若是希望破灭了,她一样得好好生活下去。
沈游是女子之身,她最开始就没考虑过进官场,光是科举考试要搜身、要五人结保这两关沈游就过不了。若是她自小就是女扮男装保不准还能糊弄过去,可是她偏偏展露在众人面前的都是女儿身。
也就是说,她的性别让她天然的被剔除了科举做官的可能。
为了不断增加自己活下去、活得好的筹码,沈游几乎绞尽脑汁。她用“秃头居士”的名义写稿子挣钱,掀起放足运动试图让周围环境对女性更友好一些。
而这场科举辅导老师的计划这不仅仅是沈游为了掀起裹脚运动而支付给心学的代价,也是沈游给自己找到的另一道护身符。
不论心学再怎么折腾,它都是儒家的一部分,儒家再怎么都脱离不了天地君亲师这五个字。
就算沈游只是担当了一段时间的“恩师”,这也足够让沈游的生活环境稍稍友好一些。除此之外,老师这个职业总是会受到旁人敬重的。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内的沈游可以光明正大的以男子身份行事,虽然也需要注意些,但至少无需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因为在七月院试到来之前,她的女子身份就会被齐桓保护着。
而一旦沈游被戳穿了以女子身份上台抛头露面辩论一事,“恩师这两个字”能够极大的减少她被“荡|妇”式辱骂、浸猪笼的可能性,或许还可以成为一个突破点。
甚至如果操作得当的话,沈游会成为女子的表率。
这个表率的意义就在于,告诉天下女子。
除了拼命想嫁一个如意郎君之外,其实你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沈游回过神来,继续写自己的计划。
日子慢慢过去,她的身体也在复原当中。睡眠加上药物在很大程度上补足了她的亏空。
这一次,沈游不敢再熬夜修仙、疯狂作死了。她梳理完培训计划之后彻底恢复了老年人作息。这段时间,沈游甚至连写稿量都减少了。
等到四月十八的时候,沈游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沈游一照镜子,发现脸上原本被她自己作掉的婴儿肥又回来了,整张脸再度恢复了原先的美貌。
可惜了,沈游哀叹一声。原身好好地柳叶眉被她画成了黑亮杂乱的剑眉,脸也得被她糟蹋了。
化妆完毕,沈游穿着小厮服饰出了府。去了又琴家换成自己新作的文士衫,一路前往崇明书院。
过了崇明书院前面的门牌楼,就是当时举办辩论的那个大讲坛。讲坛之后就是书院的主体校区。
崇明书院是极其典型的北方建筑与南方园林交汇而成的风格。以一条中轴线为根基,建筑就均匀分布在中轴线两端。看上去就是格外规整、森严的样子。
奇异的是,这里依然有着南方园林的精巧,堪称移步换景。沈游到达主体校区建筑的时候,甚至在楼前看见了一个小湖泊。里面还养了几只大白鹅。
也不知道这鹅是不是先生们专门用于惩罚学生的。要是一个考不好就得被大白鹅咬,那这书院的学子可真够幸福的,每天都有毛茸茸的大鹅可以撸。
整座书院看下来,用沈游的话来说,就两个字——有钱。
学校的主体校区内要先过先贤祠,然后就是学斋,学斋之后就是藏书阁。旁边还分布着书院宿舍和食堂以及其他一些建筑物。
崇明书院是学、祀结合,已经隐隐有了大学的雏形。
沈游的目的地就是学斋。
学斋其实是由回廊连接在一起的四个大型院落聚集区域。其中一个院落叫德馨堂,这里是所有的先生、副山长以及山长的办公区域。
沈游要找的就是赵案。
此刻,没课的先生聚集在了一起,大家都等着见见《女戒》的作者。
沈游一踏进门,当即能够察觉到十几双眼睛放射出来的灼热视线。
她抬头,能够很明显的看到这些人有的惊讶、有的失望。
沈游身量瘦小,看着就还是个童子样,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气度,说是真名士的儿子倒是比较像。
“诸位,早上好。我是沈平章,书院新进的先生”。
是的,沈游自己给自己搞了个假名,在没有戳穿沈游的女子身份之前,男装的是沈平章,又不是沈游。
一见沈游打了招呼,众人也不好失礼,纷纷打招呼、寒暄了一通。
甚至还有人恭维了她以“平章先生”的笔名发表的文章,以及她在辩论赛上的英姿。
沈游谦虚一笑,反口就对着这些先生们吹起了彩虹屁。
什么这位先生教的是甲字班,功底扎实,再不然就是某某某今年得中举人,多亏了先生教导有方啊。
反正沈游嘴巴抹了蜜,好听话不要钱的往外送。
没过一会儿,沈游就已经和这十几个先生交道打的其乐融融了。
钱先生心情很复杂,他本来是丁字班的先生,因为是书院的先生才能把钱敏塞进崇明书院来,可如今此人一来,他就被调去教别的班了。
她那本《女戒》钱先生自己也看过,的确不错。原以为此人腹藏锦绣,可如今一看,竟然是个谄媚小人。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教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此人教得不好,简直是误人子弟!
钱先生一面怀疑一面期待,心情极其复杂,直接致使了沈游恭维他的时候,他表情冷冷淡淡,沈游倒也没在意。有些人天生性格慢热,只要不是恶意就好。
“你初来乍到,赵山长让老夫带你去丁字班,走吧。”
沈游原本还以为会是赵案来带她,万万没料到,居然是这个古板严肃钱先生。
钱先生一边往勤学斋走,一边率先开口道:“丁字班的学生素日里顽劣的居多,却也有几个颇为勤学。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开窍。”
钱先生说到这里,语气颇为惋惜,“陈靖、吴迩,还有丁余白三人就是这一类的。”
沈游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除此之外,剩下的全都是些顽劣不堪的蠹物!”
沈游当即就有些不舒服,哪儿有这么骂学生的。但是转念一想,古代这种体罚盛行,先生讲课从来只说一次,爱学不学的地方,你还真不能对先生有太高的要求。
已经快走到勤学斋门口了,钱先生一脸纠结,沈游看他胡子都快被他自己揪秃了,干脆善解人意的开口道:“不知钱先生可还有别的指教?”
钱先生吞吞吐吐了好半晌,狠下心道:“老夫有一子,名唤钱敏。秉性顽劣、鲁钝不堪,他若有半分不对之处,沈先生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沈游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钱先生放心吧,我自然会一视同仁,好生教导,绝不会敷衍他们的学业。”
钱先生老脸一红,喃喃了几句,“是是”。
送别了钱先生之后,沈游就进了勤学斋。
崇明书院是有大课和小课之分的。
大课就是全书院所有学生一起上的,也就是除了科举必考的四书五经之外的一些科目,画、射、数术等等。这种更像是公开课。剩下的就是四书五经以及书法这种小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