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谣,妈妈跟你说个事。”餐桌上,司桂珍想了又想,还是开口,“下个月初我们……我和你齐叔叔可能打算要领证了。”
司谣一愣:“啊。”
“不过你要是不同意,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司桂珍斟酌着询问,“……你觉得呢?”
司谣不知道要说什么,缄默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哦。”
司桂珍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欣慰得满脸笑容。
“你放心,你齐叔叔他人很好,不会——”惊觉说错话,司桂珍迅速扭转后半句,“不会把咱当外人的。”
司谣戳了一颗鱼丸,鼓着脸颊慢慢嚼,没吭声。
“你要是愿意,下周清明节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好不好?”
“……好、好的。”
“等五月份,他可能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司桂珍说,“他那个房子要卖掉了,我们尽快换个大点的房子,以后也不用这么挤了。”
卧室的房间灯暗着。
司谣八爪鱼式抱着被子,听见外面司桂珍压低了声音在打电话,语气很温柔。
她将整张脸闷闷埋进枕头。
其实她怕家里再多出一个人——男人。也压根不想接受。
可是。
司谣想起司桂珍刚才的笑容,自从那件事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可是她又是真的很开心。
.
翻来覆去一整晚没睡着,翌日起床,司谣将一头自然卷短发睡成了松狮乱毛。
用水梳了半天,还是有一小撮顽强地翘在半空中,头毛招展。
“哎司谣——”进教室后门的第一时间,正抄着作业的程皓扬声就是一句夸,“女侠牛逼!牛魔王的课你都敢翘,牛大发了啊。”
“你是没看到昨天王海琴知道有人翘她课的那个表情,搞得我现在眼里心里噩梦里全是她……”
啊好烦好烦好烦——
司谣头顶着躁郁的翘毛,没看旁边的季姝仪,摘了书包,默不作声在自己座位坐下。
早自习前的教室一片闹哄哄,各科课代表穿梭着在收作业。
“司谣,昨天发的物理卷你做了吗?”
司谣摇摇头:“我,我没有收到,卷子。”
“啊?我肯定发了……”物理课代表挠了挠头,“那我去找找我那还有没有,你补完给我吧。”
昨天她回教室收拾书包,也看到了各科留在黑板上的作业。
但除了自己本来就有的作业本,新发下来的卷子季姝仪一张没给她留,也不知道扔去了哪里。
司谣也不在乎,重新问几个课代表要了空白卷子,从零补起。
一上午都在埋头苦干。
作业可以补,翘课的事却没那么快就翻篇。
尤其是被光明正大翘了一整节课的王海琴,直接叫来了司谣的家长。
司桂珍就在四中的初中部任教,来得很快。
午休时间,天色灰沉,不多时应景地下起了雨。风雨如晦。
司谣被叫进了年级物理组的办公室。
“司老师,不是我说——”
王海琴对待差生态度呛,喝口水缓了缓,又说:“已经高二了,但是谣谣这个成绩还是不理想啊,这样下去,我看二本都悬。”
司桂珍也跟着笑:“是王老师,这我也知道。”
司谣全程在旁边乖乖垂脑袋,认错态度极为良好。
“我听说她初中成绩很好的,怎么到高中就跟不上了呢?”王海琴喋喋不休半小时,还有继续批评的架势,“笨鸟就得先飞,连课都不听这成绩怎么能行呢?”
笨,鸟。
“我实话说,她这个情况……”王海琴做了个开口的手势,“连专业也难选,以后怎么跟人家比?是不是?”
司谣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蹦弹幕。
然后就听见司桂珍笑着回应:“是这个道理,王老师。”
顿了顿,她又说:“但是我也不指望谣谣能考多好的大学,这个成绩看得过去也就行了。”
“……”
这还是王海琴第一次叫司谣的家长。
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来司桂珍又当爹又当妈,在外连护短都是双人份。
王海琴半天才道:“……那也不能连课也不听啊。我们老师忙成这样,哪能管到每一个学生?还是要她自觉。”
“是,回家我一定让她写检讨。”司桂珍笑说,“王老师你忙,检讨我帮着看就行了。”
“……”
王海琴挂不下脸,气得差点拍桌子。
那谁知道你会不会让她写检讨?!
.
司桂珍仍在办公室里了解情况。
离下午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司谣先回了教室。
“你被牛魔王叫家长,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程皓第一个跟她打招呼,“嚯,厉害啊,没被扒一层皮?”
司谣根本一句都不想理,兀自回了座位。
有点后悔昨天一时冲动的翘课。
要不是她,妈妈也不至于在办公室里赔礼道歉。
当初还是去请求校长才能进的四中,原来是说好能忍就忍的。
少女上半身匍匐在桌上,脑袋枕着课本,表情恹恹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偏偏这时还有人往枪口上撞。
“哎哎司谣,还在生气呢?”前座任嘉凯转过来,对司谣昨天的发脾气印象深刻,“不会真是我惹的你吧?”
男生挂着笑,边说着,边伸手挨近司谣头上翘起的那一撮头发。
“你的头发……”
原本是好心,想帮她理一把。
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司谣却顿时警敏地缩了下脑袋,直接挥开了他的手臂。
一下碰倒了什么,稀里哗啦散了满地。
同一时间,旁边的季姝仪低低惊叫一声:“司谣你干什么呀?”
司谣瞬间转过脑袋,就见到了同桌摔落一地的文具。
任嘉凯在手被挥开的那一下,不慎扫到了季姝仪的笔袋,七零八落摔出去,有一支钢笔还摔出了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任嘉凯连忙弯腰,“我帮你捡女神,别生气。”
季姝仪气得不行。
“欸你捡什么呀?”她不乐意,“你放着,谁摔的谁捡。”
于是任嘉凯不敢动了。
所有人都注意到后排这几个的动静,闻声转头看。教室里的嗡声逐渐销匿下去,一时陷入寂静。
好半晌。
“我,我来。”司谣终于开口。
忍着气,司谣帮她一一捡起。
季姝仪拿餐巾纸包着漏墨的钢笔,这支钢笔是她最贵的一支,女生憋气憋得眼眶都湿了:“笔都摔坏了,你赔我。”
旁边任嘉凯忙哄:“没事,反正都是我送的,下次再送你好了。”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
见到事情解决,所有人没当回事,教室内的窃窃聊天声重新响起。
小团体的另外两位女生过来安慰季姝仪。
“倒霉死了。”
“没事没事,摔坏的都让她赔你……”
“诶司谣,”陈佳曼忽然转头问,“你高一是在育阳读的吗?我听说你还把以前的同桌推下楼了?是真的吧。”
趴在桌上安静补觉的司谣忽地动了动。
“啊?真的假的?”
“我没乱说,我有初中同学在那读,全校都知道这事,你问她就知道了。”
“我天……推下楼?这么凶的吗?”
季姝仪红着眼,骂了一句:“没家教呗。”
话音刚落。
刺耳的一下座椅擦碰声,司谣直接推开桌子,站起了身。
“她不会也这样对我……”
季姝仪的“吧”字还在嘴边没蹦出来,一抬头,就见同桌转了过来,居高临下,眼珠乌黑,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少女脸颊一侧还印着睡红的一小块,唇紧紧抿着,忍气到了临界点,连脖颈都泛着潮红。
就连头发也还翘着一小撮,小兽炸毛似的。
季姝仪:“你你干什——”
“你、不、是……”
司谣努力憋出了流畅的三个字,又愤愤抿了下唇,没有再继续。
小结巴心里骂骂咧咧的弹幕已经滚动到了超负荷。
她讨厌闹矛盾,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时候。
一开口,连骂人都骂不流畅,在气势上就输光了。
所以司谣没再说下去。
然而季姝仪居然看懂了她的眼神。
——你不是想知道吗?
——我是怎么对以前的同桌的。
那句“没家教”冲破了司谣的阈值。
不单单是笔袋。
她从季姝仪的座位上直接拎起对方的书包,女生只来得及仓皇尖叫了一声。
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
她走出教室,来到学生稀少的走廊,利落地打开了季姝仪的书包。
对着漫天瓢泼的大雨,从五楼倒下去。
最后连同书包一起,扔进了雨里。
.
“——我靠!”
对面教学楼,因为下雨没打成球的周常烨正好趴在走廊上,目睹了全过程。
“哈哈哈哈哈草,谁这么缺德?玩高空坠物啊!”
他一嗓门,走廊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对面是高二楼吧?”
“挺狂啊,还没高考呢就开始撒卷子。”
对面楼下的花坛里,橘红的书包和的白花花的课本卷子散落了一泥地。五楼的走廊上起初站着一名女生,很快有几人忙赶出来,纷纷扶着走廊栏杆往下看。
隔着一栋楼都能感受到那小学妹的愤怒。
“谁呀?这是考试考崩了?”
简言辞刚从任课教师办公室出来,被几个男生一招呼:“简神,等等雨停了去不去打球?”
“行。”简言辞笑了笑,“你们现在就开始等了?”
“不是,我们都在看对面学妹扔书包,就那个——”周常烨边看热闹边指,忽然惊住,“我靠,哥你过来看看,那不是那个学妹吗?”
“叫司什么来着……”
隔着雨幕,简言辞看见对面走廊上站着的短发少女。
纤细的一小只,孤零零地站着。
即便看不清脸,也大概能猜到她是什么表情。
很久以前。
也是这么一个下雨的天气。
废弃的烂尾楼,伴随着少女惊慌短促的尖叫,有男生被人从二楼楼梯的顶端一把推下。
二十多个台阶,男生滚到底的时候,全身上下不知道骨折了多少处。
浑身的泥沙,校服上,育阳中学橙色的校徽图案浸泡进了泥泞的雨水,
当时简言辞正按熄烟头,低首剥了一颗糖含着。听见动静,从阴影里出来。
男生认出他身上的四中校服,吐出血沫,挣扎着朝他伸出手:
“同,同学……”
简言辞垂着眼,问得礼貌:“你怎么了?”
“你……帮一下我……”
简言辞没有回应男生,反而抬了抬眼,显然是对推人的那个比较感兴趣。
台阶上,少女一头自然卷的蓬松长发乱着,身上也穿着橙白的育阳校服,正远远地往这边看。
她已经推了人,巴掌大的小脸被吓得苍白,浑身紧绷,表面却仍维持着镇定。
也没有逃。
挺敢的。
.
写检讨肯定是少不了。
这回连年级主任都被惊动了。班主任沈东辉正好抓典型,气得当即开了一场和睦共处的班会,两不偏袒,勒令俩闹事的小孩一人写一份检讨。
整整三千个字,司谣连熬两个晚上,才顶着淡青的眼圈把检讨书交给沈东辉。
她写检讨是因为扔同桌的书包。
季姝仪则比较严重,是因为偷拿东西。
好巧不巧,书包被扔在楼底下时,小团体二人组忙不迭地帮季姝仪去捡,居然在一堆东西中找回了自己丢失已久的MP3和手串,还有一些别的小东西。
不是非常值钱,但三人坚固不化的友谊墙遭到了致命塌陷。
司谣也换了同桌。
是个戴眼镜的女生,一年四季梳着马尾,叫陈静静,人如其名,不太爱说话。
一周很快过去。
即将放清明假的周五放学,司谣正趴在课桌上,抬头抄黑板上布置的作业。
教室里的学生们陆陆续续散了大半,安全委员郑宜宁收拾完书包,过来问:“司谣,今天还是你锁教室门吗?”
“嗯。”
“好那我走啦,拜拜。”
今天她要去跟那个齐叔叔吃饭,但司桂珍还在开教研会,所以要等很久。
教学楼内的灯一盏盏熄灭,司谣收拾完书包,去上了个厕所。
刚洗手出来,还没走出多远,她脚步突然顿了顿。
好像听见了一点什么响动。
四中的每层楼都有男女生厕所,但两个厕所之间不是紧挨着的,而是嵌进了一间窄小的拖把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