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肯定不会选后面这个。
要有人说“我留下断后,你们先走”这种话,就跟已经提前领便当没区别了啊!
她紧紧抓住山光远的衣襟:“我选第一个方案,咱们找船。后悔自己没带枪出来了,我以后要随身放一把枪。”
她说着比了个手势,转过头去,像是要对后头看不见的跟踪者放枪。
山光远想笑,拖了她胳膊一下:“你老实的。”
言昳哪里骑过这么久的马,她撑着马鞍前头的桩头,叹气:“我屁股要颠坏了,早知道还不如吃胖一点,减震。”
山光远看她不甚优雅的姿势,俩人贴的简直更紧了,他嘴角抽了抽,扳住她肩膀:“这么趴着更难受,你往后仰靠着。”
言昳仰过来,刚想开口,就瞧见斜前方,不大的树林后头,阡陌的垄路上,一行人骑着黑的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伏身冲刺而来!
前后夹击!
她刚要开口提醒,山光远已然看到,他猛地扯住马缰,忽然调转马头往村道到水岸的斜坡冲去,快马加鞭,想要绕开对方的包围!
而后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枪响!
她与山光远身下那匹驮马极为胆小,竟然突然前蹄,不安的嘶鸣着高高仰起前蹄——
这片刻间,言昳已经看清了开枪的人。
梁栩。
梁栩手里拎着一把木杆燧发枪,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冲下草坡,堵死在他们面前,怒吼道:“白昳!”
山光远身子紧绷,握紧了腰边的刀。
言昳却捂了捂耳朵,笑出了声,道:“哎哎哎,这么大嗓门做什么。好巧啊。”
山光远低头看着她头顶上的旋儿,她跟梁栩斗了几十年,既恨也熟,这辈子更是游刃有余。
言昳听到身后有马蹄声追来,转头看,两边把她堵死了。
梁栩紧盯着她,也勾起一丝笑:“你不会以为你能跑吧。”
言昳:“跑?哦,我这是要去滁州探亲,殿下怎么追着我来了。”
梁栩磨牙道:“放屁!”
言昳撑着马颈,托腮笑起来:“殿下太好面子了。为什么不肯告诉公主你的一些猜测,她如果知道,追上来的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小队人马了。”
梁栩眼下沉沉青影,低声道:“姐姐没必要知道。因为我就会在这儿杀了你。”
言昳吃惊的捂住她半张的嫣红小嘴,道:“杀我?我以为你不舍得呢?”
山光远虽然知道她话中都是嘲讽,但想到言昳前世跟梁栩的过往,牙根还是咬紧了。
梁栩嗤笑:“你觉得自己有张好脸蛋,男人就舍不得杀你了吗?还是你想说自己能媚主,肯求全,想要求条生路。”
山光远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指节近乎青白。
言昳一只手背在身后,抓着山光远的腰带,似乎要他稳住。
她笑道:“原来我很漂亮?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我是说,你一个离了姐姐就什么都做不成的男人,总算能遇到一个可以帮你成就大业,又无法凌驾于你之上的女人了。”
梁栩瞪大眼睛,面上恼火,马蹄向后退了半步。
言昳笑:“离了熹庆公主,你能做成的事很少吧。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控制你控制的如此全面,你哪怕踢掉了睿文皇帝上台,你也不过是下一个他,一样的没有存在感的傀儡。”
梁栩抬起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言昳,怒极反笑:“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姐姐是如何长起来的,你想要离间这样一对姐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言昳看出了他眼里的疑虑,她自己前世也算是对他和熹庆公主之间的关系了解一些,笑道:“是吗?你对姐姐知无不言,姐姐对你,也毫无隐瞒吗?哦,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同样能用产业与金银为你打通一切关系,还无法在你登基后控制你的人,就在你面前。”
梁栩:“你骗了我这么多次,你以为我会信你吗?白昳,你把我坑的这样惨了,我还跟你合作是不是太傻了!”
言昳笑:“谁骗谁?你要不然就想白嫖我的计划,要不然就想要我家死于恶名,我不过是自保加讨债罢了。而且,合作也算不上,我算是攀高主子,混出新名堂,否则我一个孤女,这世道怎么过。”
言昳就厉害在她既是傲的非凡,也会在关键时刻装傻装蠢装奴才,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不在乎自己姿态放的有多低。
而山光远知道,梁栩上辈子是凭借着地位与积累,多次打压言昳;这辈子他如此年少,被言昳一次次翻盘,他这辈子地位不变,也不太可能压制住言昳半点了。
而梁栩听信了言昳的标志就是,他看了看周边的护卫。
梁栩知道,想要进一步聊下去,不能再这些人面前。
不过梁栩本来也不是要来杀她,而是要来抓她的。
这个女人可以用的地方太多了。
她白家遗孤的身份,立刻能帮他洗白一些恶名;
她确实有着可以跟姐姐匹敌的头脑与经商财富,地位却与皇位毫无关系,甚至生杀也不过在他覆手之间;
更何况,她确实有着他以前从没见过也无法形容的容姿美貌,再过几年,哪怕只是带着她出门,就足以引来多少人的艳羡……
山光远也装作顺从的模样,翻身下马,为主子牵马。
梁栩想了想,不论往后要怎么合作,现在必须要先逮住她。这个女人不是金丝雀,而是鹰隼,不熬她,就只有自己被反咬的份。
他必须要先抓住她,熬到她甘心做奴才才行。
梁栩抬手:“我信你的话。那便与我同行吧。”说着,旁边小队侍卫,手放在刀上,靠近了言昳。
山光远当然看出来他压根没打算放松包围,言昳打着哈哈正说着自己要去滁州做什么事,可以让梁栩跟她一起同行——
梁栩忽然注意到,她马边那个护院低垂着头,忽然以几乎让人看不清的鬼魅速度拔刀,一个踏步,朝梁栩而来!
梁栩猛地拽住缰绳,却发现那护院动作更快,一只手狠狠拽住辔头前端,刀光猛地朝上一挑!
他动作太老练、肃杀又朴实,让梁栩身边那些多年没有上过战场的侍卫,压根无法反应过来。
梁栩凭借本能朝后一仰,却只觉得面上剧痛,惨叫一声!
山光远跃起后落地,看着刀尖只有半寸多长的血迹,惋惜的皱起眉头,轻声道:“今日不是你来抓我们,而是我抓到了你防卫最薄弱的时候。”
梁栩捂住半张鲜血淋漓的脸,惊愕惊恐的看向那护院。他似乎知道自己一击不成便难了,但他似乎不打算放弃,古井无波的双眼看着梁栩,道:
“今日是杀你最好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山妈护崽就是坠棒的!
第84章 .落水
梁栩彻底慌了, 他勒紧缰绳猛地朝后退去,他膝下黑马猛然仰起前蹄,就要踢向山光远——
与此同时, 周围数名护卫慌乱着抬枪拔刀, 言昳从看到山光远的动作开始,就立刻翻身跳下马, 躲在了马匹另一侧, 也一把将轻竹从马上薅了下来!
她借着马身挡住自己的身形, 言昳其实想说, 梁栩真要是要抓她, 对方毕竟人多势众, 被抓了她也能接受。
低头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弄死他。
但山光远怕是接受不了。
现在想来, 恐怕韶骅之前被刺杀,也是他的手笔吧。山光远竟然能抑制住自己报仇的意愿, 在四年前利用一场巧妙地刺杀,让梁、韶两家在一起撕扯, 闹得最后谁也没讨到好去。
前世, 梁栩也没少折辱他, 山光远不可能不恨梁栩。山光远之前语气平淡的说梁栩没几年就死了,但他还在之后活了很多年,言昳可以合理的怀疑,梁栩前世倒台被杀,说不定跟他有关系。
这辈子,山光远应该想过趁早解决梁栩,但梁栩身边本来就护卫严密,再加上四年前的风波, 他周围更是总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侍卫保护。
今日还真算是梁栩身边最疏于保护的时候。
言昳拽着缰绳,受伤的腿不怎么敢落地,就静悄悄的看向山光远——
言昳只看见他身子一闪,让开黑马发狂的前蹄,并没有抬刀,而是侧身到梁栩左侧,一把手抓住马鞍侧边的鞍骨翼,整个人几乎是腾空而起!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口气杀了八九个侍卫,能逼退他们的办法,只有挟持梁栩!
梁栩被伤的就是左脸,他紧捂着半边脸,根本看不清山光远的动作,而就在山光远即将抓到梁栩的衣襟,将他拽下马时,他余光看到几个几个侍卫,竟然将枪对准了言昳的马匹——
她躲在马匹另一侧,看似是不怎么可能被铁弹命中,但枪声炸开,那马匹皮开肉绽,惊跳不已,四蹄乱蹬的发起狂来!
马蹄打滑,它竟然慌乱中朝清流河倒下去,言昳那细胳膊小腿,怎么可能跟马匹的力量相抗衡,她又腿受伤了,就整个人被马匹撞着朝湍急的清流河滚了下去!
山光远几乎惊得头皮发麻——
但他此刻不能去救她!
他来不及。
而且这帮侍卫很可能会继续向河中开枪!
他必须要先钳住梁栩,逼退这帮侍卫。他必须这么做。
山光远怒喝一声,将梁栩从马上径直拽了下来,几乎是让他整个人狠狠掷在地上!
梁栩竟然也是个有骨气的,咬着牙没发出一声惨叫,跌在泥中,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腰间短刀。
可惜他碰见的是在武艺上心狠手辣的山光远。
山光远一膝盖顶在他后背上,反拧住他胳膊,对那帮侍卫吼道:“放下枪和刀!”
梁栩吃痛,他昂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局势,知道自己太小觑白昳身边的这个护院了。这样的身手,梁栩长到这么大也没见到过,怪不得白昳身边总是带着他。
侍卫们乱作一团,将枪口对转向山光远。
山光远一只手掰住梁栩的脖颈,几乎下一秒就能拧断他脖子。
梁栩左边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心头狂跳,悔恨与愤怒在心中酝酿,却愈发冷静,他轻声道:“你在这儿僵持一秒,你主子活命的可能性就越低。我放你走,你去救她吧。”
山光远若不是考虑到他是手头的砝码人质,真想杀了他。对着那几个黑漆漆的枪口,山光远粗粝的手指,只将梁栩的下巴捏的咯吱作响,声音低沉威胁道:“把枪和刀扔进河里去!”
梁栩:“不要听他的——呃!”他被山光远几乎能捏碎骨头的手劲,痛的额头上青筋鼓起。
那群侍卫犹豫几分,先后将枪与刀扔进清流河中。
梁栩觉得自己真要完蛋了,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蠢货——都他妈是……”
忽然,河岸边,轻竹尖叫一声:“二小姐!”
山光远回过头去,轻竹在岸边奔走着,言昳的脑袋似乎在河中危险的湍流处起起伏伏,她忠心护主,竟想跳入江中救言昳。
他眼前发黑:如果言昳真的被卷进湍流中,浮不起来,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山光远一个闪神中,梁栩猛然拧住他手腕,就地一滚,顾不得狼狈,逃出山光远的钳制,拔出手中的匕首,对着山光远,后退几步。
梁栩觉得,这是眼前少年护院杀他的最好机会了,只要他再上前几步,梁栩几乎不可能逃脱。但那少年护院几乎没有衡量,转头朝河岸奔去,跃入水中,朝江水中央奋力游去。
梁栩望着江面湍急,迅速吞没了几个人影,变成静悄悄一片。刚刚几乎被杀的恐惧弥散了,他有些不真切的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腿脚发软,大受冲击。
只有脸上的剧痛,睁不开的左眼,还有他的满身污泥,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落雪未化的丘陵那端,有一轮小如豆火的浅黄色太阳,颤颤巍巍的升起来,它虚弱的日头照不穿浓重的冬雾,甚至无法照亮如白色羽尖排列着的榉树林的树梢。
梁栩感觉到两只手过来搀扶他,不断告罪,不断求饶,他满是污泥的手扶着黑马站起来,甩开他们的手,只望着江河,轻声道:“我离没命,就只隔一层纸了。”
但另一边在水中奋力游着的山光远,却几乎无法思考了。
他不知道自己起来换了几次气,或多少次脱力到几乎要抽筋。他甚至已经找不到同样跳下水的轻竹,只能在浑浊绿色的江水中,不断凫水,不断的仰头呼喊。
他张望了太多次,都没张望到一丝人影。
天已经大亮起来,山光远几乎感觉到自己肺要炸开,湍流在这里渐渐停歇,他甚至分不出来自己到底在水中找了多久。直到他几乎提不起半分力气,也游过了漩涡的河段,被水浪推着,缓慢的漂浮到岸边。
山光远仰面躺在水中,脑袋空成了一团。
他没有找到言昳,甚至连一只鞋、一点衣角都没摸到。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到湍流的水段,继续下潜寻找,还是应该去下游找,看她有没有可能被湍流拍在水底的石头上昏过去,而后顺着水流到了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