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竹傻眼了:“……这是、这是……大王府街的烟花厂被炸了?!”
言昳看着爆炸之后,如同上元夜游似的喧闹夜空,数片烟花窜上了天,在满城死伤与废墟上空,炸开绚烂的红绿金色花轮,而后如流火般滑落坠下。
言昳跟熹庆公主暗中斗了这么久,却没想到在弦绷的最紧的时候,倭寇这把刀在暗中出鞘,在金陵这暗流涌动的繁华罪孽的明珠之城中,连捅数刀,直中要害。
真要是这样……她要想的是保命了。
山光远抱紧她的腰,道:“咱们要立刻出城。”
言昳也非常同意:“从城北走。那边最是荒芜人稀。倭人想要报复金陵,必然会在最繁华的地方引起爆炸,或者去屠杀官家。越是穷破的地方,越安全。只是……”
她回身,看向城中,眉头紧锁。
山光远简直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先担心自己。言家有自己的卫兵,那个什么世子又会有公主的人保护!”
言昳其实想说,宝膺现在已经不在公主府了,不一定安全。而且她也担心李月缇,不过她住处也有几个之前派过去的护卫,应该能护她几分周全。
可眼下她自己都没处安顿,还受了伤,确实也没有余力关心别人,便不去想,道:“别往大王府街去了,咱们先找几匹马。”
一行三人很快,就在一处死胡同内,发现了两匹老马,显然是爆炸中甩掉主人跑走的。
山光远先将言昳放到马背上,而后才翻身上马,轻竹则自己单骑一匹。山光远把刚刚被言昳夺走的刀,重新挂回腰间,言昳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嘴。
山光远两只手抓住马缰,几乎是把她夹在臂弯中,道:“既然去城东,我知道有个暂时的去处,到那里把你的伤口处理了。”
言昳皱眉,怀疑道:“你在城东还有家啊?”他有后招?有别的打算?还是之前他独自出府办事的时候,来的都是城东这个家?
山光远看了她一眼,半张脸满是血污,看着像是个从战场上归来的鬼将似的,他沉沉道:“……我没有家。”
言昳被他噎了一下,她觉得山光远跟她卖惨呢,忍不住回嘴道:“我还刚把我家给烧了呢。”
山光远轻踢马腹,率先奔出巷子,轻声道:“你也不是第一回 这么干了。除了算账和臭美,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放火吗?”
言昳简直被他撅的震惊了,半张着嘴气道:“你、你……”
说的也没错啊。
白府都烧了好几回了。
上辈子他也经常会冒出冷不丁这样几句话,把本来很占理的言昳一下给怼的摔下道德的制高点。但这些年,他都太乖太温情,言昳都不习惯他的本色了。
她话一转,嗷嗷道:“啊!腿疼腿疼,真的好疼——”
山光远看向她小腿,叹了口气。她这辈子精养细作,娇贵的连烫点的碗碰到了都要大呼小叫,指甲锉坏了都要发脾气。受了这样的伤她都没哭,已经很了不得了。
他也不再停留,加紧踢马,朝城东飞奔。
她嚷了几句,也真是觉得太疼了,额头渐渐冒起冷汗,话也说不出口。而且手掌也疼,幸好她不用抓马缰,就这样托着两只手依在他怀里。
果然,城东因为水苦地低,贫穷荒芜,连倭贼作乱都不往这边来。夜雾中,山光远在前头,快马疾奔,轻竹几乎要有点跟不上,她刚想喊山光远慢一些,山光远就一把扯住缰绳,在一处小院门口停马下来。
他跳下马,刚要抱她下来,就瞧见言昳裤腿上沁满血,一直淌到鞋面上,只把那双青色绣鞋染成了深红色。
山光远心惊肉跳,伸手就要抱她,言昳几乎是身子一软,从马背上跌下来,他眼疾手快的稳稳抱住,只瞧她脸色苍白,满头是冷汗。
言昳颤抖的吐了一口气:“日,真的疼啊……”
山光远抱着她,几乎是要去砸门,声音都要劈了,喊道:“老鬼!”
言昳撑着精神警觉着,为了掩饰自己对山光远的不信任,她还开玩笑道:“老鬼?叫的怎么比死鬼还亲近。莫不是你养了个女的吧,抱着前妻见——”
轻竹:“……?”什么?前妻?
门一打开,一张发顶稀疏的老脸探出来,脸上横亘着刀疤,右眼好像还瞎了。
这把言昳剩下的话给顶没了。
山光远松了口气,立刻就往院中走。
老鬼蹒跚着步子,提着灯,道:“我都拿东西回来这么多天,还说你怎么都不出现,还怕你出了事!这是谁?外头怎么了?!”
言昳紧张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老头。
山光远抱着言昳就往里屋走,道:“倭寇。老鬼,别的都不说了,先拿些伤药给我。”
老鬼看那少女年纪估计都不到及笄,贵气漂亮的出奇,就是腿上手上受了不少伤,他看山光远也是满身伤满脸血,连忙进屋去拿药粉。
山光远抱言昳进屋,屋里简陋,只有几张床板,几个柜子,她抓着他衣袖,四处转头看。
山光远知道她心底是害怕,他也没想到是在这时候暴露了自己重生这件事,只能道:“你信我一回。”
言昳抬眼看他。
山光远扯了条褥子过来,将她轻轻放到床板上,半蹲在床边,虚按着她满是血的裤腿,半张脸是灰尘,半张脸是血污,在屋子里显得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阴阳脸,只是一双眼清澈依旧,他低低道:“就一回就够。”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昨天断更了真的抱歉!
*
之前俩人夜游骑马的时候,大家都评论说山妈不可能没反应。其实却是应该有,但因为俩人年纪都太小了,我觉得明写不太好。
但马上等进入下一个年龄段,那就是嘿嘿嘿嘿了,就终于可以写我一直很想写的情节了啊!
第80章 .成婚
言昳望着他, 抿了抿嘴唇不说话。
以她的性格,只有在撒娇演戏的时候,才会抓着别人的胳膊, 笑的像是眼里只有对方, 顿顿的天真点着头说“我信你”。
山光远当时想,她可别在他面前演戏。
那是她走遍天下把各路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套路, 如果用在他身上, 他心里大概会很难受。
幸好她没有, 言昳紧闭着嘴, 抬起眼, 琉璃似的眼珠子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怀疑, 总之从额前碎发中望着他。而后又很快低下头,道:“疼。”
山光远按着膝盖起身。
言昳在月光中依稀看见他后脖颈的血迹:“你后脑勺的伤一直在流血。”
山光远往外走:“我知道。”
言昳在屋里坐了会儿, 瞧他在院子里忙活,轻竹想插手, 他似乎说她也不懂怎么处理伤口,不如歇着, 轻竹也只好坐在院子里的竹凳上。
这一夜的变故, 让轻竹坐在凳上也有些发懵。
过了会儿, 山光远端着陶盆,拿着几瓶药进来了,言昳看他已经把棉袄脱了,露出里头墨绿掐丝圆领袍来,他转身放水盆的时候,能瞧见后背一掌多长的细窄伤口,袍子沁了不少血,估计是怕棉袄再吸了太多血, 就给脱了。
他简单擦了一下后脑伤口附近的灰尘碎屑,但就也那么血糊糊的吓人的晾着。
言昳疼的有点发晕,撑着身子道:“你擦了脸没有?别弄那一脸黑血吓唬我。”
山光远转过头来,脸上黑血擦的差不多了,露出他棱角凛冽的面庞,目光却静水深流,他简单应了一声:“嗯。”
他走过来,轻轻捉住她膝盖,将她鞋袜都脱了,裤腿也用匕首划开,血和着灰尘都快成糨子,糊在小腿上。
他拿温热的巾子,绕开伤口,将她小腿擦干净。
这么近了,就算没点灯,凭着月光言昳也能看清他脸上的伤口,颧骨上一大片擦伤,额头上嗑出了个楔形的大豁口来,虽然止血了,但看着依旧很吓人。
她忍不住道:“脸上伤的挺重的。”
山光远混不在意的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抓着额前一些碎发想挡一下。
言昳拨他的手:“挡什么啊。咱俩都从土里滚出来的,头发多脏啊。”
山光远抬眼飞速的看了她一眼,声音跟掠过去的风似的含混不清:“难看吗?”
言昳:“啊?你的脸吗?还好吧。”
她又道:“你以前晒得跟个黑驴似的,还弄了满脸满身伤,不也都那么过了吗。”
山光远眼前发黑手一抖。
……黑驴。
她嘴是真毒啊。他觉得自己前世确实有点不太讲究,但也、但也……这女人看脸下菜碟也就罢了,他不是她的菜也好歹给他留一点面子啊。
言昳心里笑。她就是要怼他,气他。
门没关言,外头一阵冷风钻进来,她脚趾冻得蜷着。
山光远低头扫了一眼。
真是一双高门小姐的脚,肌肤细嫩,脚趾软润。她走过最远的路,也就是上林书院的书库到饭堂了。平日到哪儿都是坐车,在家里恨不得就穿着比袜子厚一些的软底绣花鞋走在如云的栽绒毯上。
而且冬天也是要穿棉袜的季节,她竟然也不依不饶的给脚趾尖都染了丹蔻——
言昳不觉得露出脚有什么娇羞,她就是脚冷,有些害怕的问他:“这木条扎的深吗?”
山光远将缎子系紧在她腿弯和脚腕上,怕□□之后止血不了,道:“还好。我要拔了,你咬着袖子。”
言昳逞强道:“我不怎么怕——啊疼疼疼!你先别乱动,你先跟我说一声啊!”
山光远只是碰了碰伤口周围,她便叫唤起来。
他也紧张,吐了口气坐在床沿,贡献了自己的肩膀给她啃,言昳手指甲拈着他衣领边的内扣,挑三拣四嫌弃他圆领袍也不怎么干净,他回头道:“我要拔了。”
她吓得连忙扑过去,啊呜一口咬住他肩膀,眼神惊恐的只盯着他喉结,不敢看自己还在流血的小腿。
山光远手该轻的时候轻,该不犹豫的时候也丝毫不犹豫,捏住木条,稍微拨开一点伤口,两指夹紧往外用力一拔,而后快速将干净纱布,往她伤口上按去。
要命——言昳咬不住他肩膀了,张嘴就在他耳边爆发出一声尖叫哀嚎,山光远半边脑袋都被她一嗓子喊得发麻!
轻竹吓得从院子里弹起来。
她嗷嗷不已,眼泪都从眼角快掉出来了,把自个儿珍藏的脏话大辞典都挨个骂了个遍,才奄奄往褥子上倒下去。
山光远看她这样,不心疼是假的,但他也没法替她受过,只捏了捏她虎口,他以前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就这样搓揉虎口,说是能有点用。
言昳吸着鼻子:“你恨我。”
山光远哑口无言。
言昳疼的满肚子火与委屈,躺在那儿,又在口头上让老天爷被狗敦伦了几回,又瞧他:“你就是恨我。没事,我也恨死你了。”
山光远伸手正在上药粉绑绷带,手顿了一下。
她说他恨她,这话山光远不往心里去,权当是她撒娇作怪,他自己怎么想的,他清楚地很。
但言昳说她恨死他了。
这话就不能说是作怪了。
果然她张着嘴疼的喘匀和了两口气,哀叫了一阵子,等稍微熬过去之后,言昳转过脸来,整个人掩在门扉内的阴影里,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重生了?”
山光远心提起来,他宁愿爆炸继续、暴动依旧,他可以在火光冲天的街头抱着她奔跑,俩人不管不问的圈住对方的身子,脑袋里是默契到对敌策略——
也比现在好。
他有点害怕言昳现在的平静。
山光远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的太久,让言昳皱起眉头,她道:“你不说算了。我也不关心了……”
山光远怕她再说什么发狠的话,打断道:“三年多以前。”
言昳几乎是倒抽一口气,差点从床上起来:“三、三年多来,你都知道!然后你就一直装傻?!三年多前,三年多前……是、是我告诉你韶家迫害山家那件事的时候?”
山光远不会撒谎,只僵坐着。
果然她气得捶了一下床,不可置信道:“我他妈的给你掏心窝的时候,你却在装傻!我恨死你这狗东西了,却想着咱俩上辈子的孽是上辈子的,总不好让你这一世再走弯路——然后你就骗我!你就骗我!!”
她说着愈发哽咽起来,又想起自己受了伤,还躺在这种落魄地方,心里更难受憋屈起来。
言昳可不是气哭了就默默流泪的性子,她恨得受不了,伸手想要去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