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慧一面哭,一面摇头。
温宴挽住曹氏,柔声宽慰道:“叔母莫急,二姐姐没事儿,真没事。”
曹氏岂会不急:“没事儿哭什么呀?!”
温宴道:“吓着了吧……”
曹氏一口气险些噎着,等确定温慧没有受伤,她才长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榻上。
她也没力气发脾气,喘着声道:“我的小祖宗们哦!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给我添乱,真是要吓死我啊!”
温宴给曹氏倒了一盏茶:“我听说,叔母没有让人报官?”
曹氏没有回答。
温宴又道:“祖母和三叔母叫人伤着了,您这会儿不报,倒像是我们心虚了。”
曹氏干巴巴笑了笑,她可不就是心虚嘛!
她心虚坏了!
万一真是婆媳动手……
“宴姐儿啊,”曹氏想了想,道,“那些事有叔母呢,你们姐几个别担心,别自己吓自己。”
温宴摇头,细声细语道:“您瞒不过去的,祖母和三叔母伤得重,您要不声不响地把人送下山挪回府里,这不可能的。
哪怕您真把人挪回去了,您总得知会两位叔父呀。
二叔父早上才去的桐庐,三叔父在明州,他们要赶回府里,总要给衙门上峰一个说法。
我们不可能瞒过衙门,出事了却又不报官,回头衙门里问起来,您总不能说您心虚了不敢报吧?”
曹氏倒吸了一口气。
她真是自乱阵脚了。
原也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儿,满脑子都是不好声张,此刻叫温宴一说,才想转过来。
桂老夫人和安氏暂时都保住了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个起伏……
温子览在明州也就罢了。
温子甫才去的桐庐,叫她磨蹭着拖到没有见着老夫人最后一面……
曹氏不敢往下想了。
“你说得对,瞒不过的,”曹氏一口把茶饮了,热腾腾的,整个人都活络了些,“我这就使人去报官,先把老爷唤回来。你们好好待着,有事儿就使劲儿叫我。”
温宴送曹氏出去,附耳道:“三叔母手里握着匕首,看到的人多吗?”
“你怎么知道?”曹氏急了,“哪个嘴皮子欠的!”
“来治伤的大师没有瞧见吧?”温宴稳住她。
曹氏道:“没有,当时屋里状况就几个人知道。老胡发现老夫人还有气,就壮着胆子上前探过你三叔母鼻息,彼时把那匕首给扔开了。”
“那您得赶紧敲打敲打去,”温宴给曹氏支招,“只要我们自己人闭紧嘴,外人不会知道三叔母握着匕首。
衙门来了人,您先说一半,具体细节,等二叔父赶到,您与他商量。
二叔父比我们懂办案。
若真传出去了,您也得咬死是歹人栽赃陷害!断断不可能是三叔母伤了祖母。
反正,我是相信三叔母的,她不会。”
“我又何尝不想信她!可老夫人难得出门,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曹氏道,“今日得亏有宴姐儿给叔母提醒,叔母是真的自己先乱了。”
温宴道:“我是没有看到那吓人的场面。”
曹氏握住了温宴的手,拍了拍:“没看到才好,不看那些。”
她知道,温宴就算真看到了桂老夫人厢房里最初那模样,也能很快定下心来。
别说是同龄的温慧、温婧了,便是曹氏自己,都没有温宴经得住事儿。
这能耐,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遇事磨出来的。
怎么磨的?
还不是去年京中变故,一朝跌落云端,从华美宫室到阴冷牢房,经历父母身死,又熬到脱身离京,硬生生给磨的。
思及此处,曹氏泛起了几分心疼,她深深看了温宴一眼,出去安排了。
温宴回到里间。
温慧红着眼问:“真不是三叔母?”
“应该不是,”温宴道,“你要真怪上了三叔母,一会儿见着珉哥儿,要怎么办?”
温慧一愣。
她怕的是叔母伤祖母,但对温珉而言,面临的是母亲伤祖母。
温珉整天之乎者也、念了那么多的圣贤书,他能当场厥过去!
温慧道:“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讲话的。”
临安衙门来得快些。
李知府亲自来了,问道:“老夫人和贤弟妹醒了吗?”
曹氏道:“还不曾醒,李大人,我们老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一妇道人家,真真是手足无措了。”
“已经派人去桐庐了,只是天色渐晚,今日未必能敢上,”李知府搓着手,道,“听说是歹人行凶?”
曹氏颔首。
李知府道:“本官先带人看看现场。”
曹氏瞪大眼睛,把人拦住:“大人,老夫人和弟妹伤得重,我没敢挪,都在厢房里静养,您带人进去查看,这不妥当吧?”
李知府脸色一沉:“不看现场,怎么断案?”
“我不懂断案,”曹氏道,“我只知道,男女有别,不合适!”
李知府道:“你怎么不说给老夫人看伤的大师也是男的?”
“您也说了那是大师!出家人!得道高僧!不一样的!”曹氏道,“再说那是要救命呢!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一个女医来,我也没法子呀!这样,您要查呢,您寻个女仵作来。要不然,再等等,等我们老爷回来。那厢房现场就在那儿,一夜之间也长不了腿。”
李知府被曹氏说得头痛欲裂,温子甫的妻子怎么是这么一个混不吝呢!
他又不能真硬闯,最后一位定安侯夫人,那也是侯夫人。
温家若是不依不饶,回头麻烦死了。
“既如此,现场先不看了,弟妹把事发的经过都仔细说一遍。”李知府道。
曹氏见对方让步,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对应,是刚刚温宴教她的。
今日状况,若是婆媳相残,她们得先甩干净;若是运气差,恰巧遇上歹人,凶手这会儿肯定也没影了;可若是真有那有心算无心的人,对方必定是知道他们家何时上香,又大致如何安排的。
桂老夫人出门是前几天定的,知晓的除了府里人,只有接待的寺院,和临安府衙。
温子甫是听了李知府的话,才提议老夫人进香的,而他则被派往桐庐,不能随母上山,同僚都晓得。
这些可以说是巧合,就是撞上了。
可眼下状况对温家不利,除了摘干净自己人,就要怀疑一切能怀疑的。
宁可小人之心,宁可慎之又慎。
曹氏深以为然。
多的是想拉下温子甫后自己爬上去!
官场若没有勾心斗角,温子谅夫妇能死在京中?
怀疑弟妹要杀婆母,怀疑衙门里有人要借此打压丈夫。
二选一,选什么,这需要犹豫吗?
第24章 条件
亥处,温子甫赶到了下天竺。
寺门已闭,事有缓急,僧人启了偏门引他到了厢房。
临安府来查案的官吏一部分撤了,余下的也让寺中安排,暂住此处。
老夫人和安氏依旧未醒。
曹氏怕夜里生枝节,干脆带了几个粗壮婆子一块歇在桂老夫人那一间。
她怕见了血光的厢房,可她更怕半夜歹人杀个回马枪。
曹氏开了门。
温子甫犹豫:“听说三弟妹也歇在这儿。”
曹氏给他打了一通眼色,才把丈夫拉了进来。
“李大人就歇在对侧厢房,”曹氏低声,“我与他一直打马虎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温子甫心中一惊。
母亲与弟妹受伤,他本就心急如焚,听妻子这番话,其中竟还有内情。
曹氏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细细致致告诉了温子甫。
她进来时两婆媳是个什么状况,温宴又是如何点醒她,教她与官府周旋,坚持撑到现在。
温子甫的脸色一阵白又一阵青:“你怎的怀疑弟妹与母亲不睦,以至于要下毒手了?”
“是我糊涂,我真被吓着了,”曹氏也不与温子甫解释那么多,当即认错,又道,“宴姐儿与我分析,老夫人运气不该如此之差,出门就遇上歹人。
大师们慈悲为怀,与我们更无冤无仇,寺里出了状况,对香火、对名声都不好。
老爷,估摸着可能还是官场上那些事儿吧?”
衙门里做事多年,温子甫也不敢说自己没有得罪过人,一时之间不好断言。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听听宴姐儿的想法。”温子甫道。
曹氏道:“孩子们都睡了,珉哥儿哭得厉害,这会儿累了也没声了,老爷明儿寻宴姐儿吧。”
温子甫颔首。
他再一次确定了桂老夫人的状况,又问了安氏伤情,从厢房退出来,遇上了李知府。
“大半夜的,原不该这么着急,”李知府搓着手,道,“但衙门最近状况,老弟你是知道的,御史随时会到,没有一天能耽搁。
之前弟妹说什么都不让我们入厢房查验,既然你赶到了,不如我们连夜办了,天亮了就好回城。”
温子甫叹息一声:“内子胆小、见识短,乱了阵脚,我说过她了,大人莫怪。”
李知府哪里能怪?
温子甫把话都堵死了。
他只能讪讪摆了摆手:“办正事、办正事!”
厢房里,温宴三姐妹挤在一张床上。
夜深人静时,外头察验,难免惊梦。
温宴睁开了眼,宽慰了温慧和温婧几句,起了身。
她和衣而眠,此刻也方便,只戴上帷帽就出了屋子,寻了过去。
曹氏正复述经过,与温子甫商议之后,她的说辞比先前丰富,给了不少“能给”的细节。
温宴了无睡意,干脆多听了一会儿。
里头,刘嬷嬷突然唤道:“老夫人醒了。”
“醒了?”曹氏闻言,顾不上再往下说,转身要进去。
温宴侧了个身,把曹氏拦住,悄悄掐了下对方的胳膊。
曹氏一个激灵,就站在厢房外,絮絮往下说。
温宴闪进了里头。
老夫人初醒,万一恍惚间说了不利于安氏的话,那就遭了。
她得让曹氏拖住人,自己先确认桂老夫人的状况。
桂老夫人躺着,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精神萎靡。
温宴伸手在老夫人的眼前晃了晃:“祖母,您听得见吗?”
桂老夫人一瞬不瞬看着温宴,然后嘴角开了,哈得笑了声。
她体虚,如此动作都无法顺利发力,以至于这个笑容怪异极了。
温宴拧眉,又唤了两声,桂老夫人“啊啊”地应,接着又笑。
外头也拦不了太久,等李知府和温子甫闻讯过来,曹氏也只能让路。
温子甫到母亲床前问候,得到的还是如此反应,他只能跟李知府摇了摇头。
治伤的大师又来看了一回,说老夫人大抵是受了刺激,人醒了,神智还未清,什么时候彻底好,就说不准了。
而安氏,依旧昏迷着。
天边吐了鱼肚白,一声低低的猫叫顺风而来,温宴循声,就见黑檀儿在檐上摇了摇尾巴,转身一跃,落到后头去了。
温宴跟了上去。
黑檀儿跑到一株银杏树下,动作矫捷得爬了上去。
温宴仰着头看,很快,猫儿回来了,嘴里多了一块青色布料。
黑檀儿把东西扔下,喵了声。
温宴捡起来看,是一块棉布,从走线、大小和磨损来看,很有可能是衣服袖口,而边缘处的印子让她眼睛一亮。
“血迹?”温宴蹲着身子问黑檀儿,“你撕下来的?从凶手身上?你遇上他了?”
黑檀儿高高扬起脖子,得意洋洋地叫了声。
温宴摸了摸它的脖子。
出事前,他们兄弟姐妹在寺中观景,温慧拿树叶逗猫,黑檀儿哪里肯让她如意,三两下跑没影了。
直到这会儿才钻出来。
不过,这也足够让温宴松一口气的了。
就算黑檀儿不会说话,没法作证,但起码他们现在能确定,真的是有歹人存在,而不是婆媳相残。
不止是温宴,之后曹氏面对衙门时都不会心虚了。
“你该早些拿给我。”温宴低声道。
前一刻还心情极好的黑猫顿时翻脸,一爪子按在温宴手上,冲她龇牙。
温宴道:“回府给你两条鱼。”
爪子一动不动。
温宴只好道:“三条,不能再多了!”
黑檀儿犹豫了一下,哼了声,松开了爪子。
饶是知道这猫就这个性子,温宴还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得把布料拿给温子甫,作个物证。
当然,若是老夫人和安氏能及时清醒过来,这事儿就清楚多了。
李知府拉着温子甫出去说话了。
温宴一直寻到了月洞门外,才隐约听见三人说话声。
“两位大人,之前为了救人,厢房有不少人出入,现在很难判断事发时里头还有没有别人。”
温子甫道:“没有别人?仵作这是什么意思?”
李知府打了圆场:“别急、别急!慢慢说。”
那仵作又道:“老夫人的伤是匕首造成,正是留在厢房里的那把,那是老侯爷的遗物,你们自家人不会认错,三夫人头上的伤是撞床角撞的,若是歹人行凶,当时没有任何人察觉,按说是直接下死手了。”
温子甫恼了:“案子不是这么断的!临安城这么多相熟的人家,你们只管去问,我母亲是那样的人?我弟妹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