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止,我们回家吧,妈妈不想让你再面对那么多恶意了。我已经没了你父亲,不能再没有你了啊!”
将母亲的情绪好生安抚、又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会注意安全后,黎止看着这张布满倦容的面孔,微微出神。
星际人民的平均寿命在180,长寿的人甚至能突破220岁,而她的母亲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在家中凋零了十余年。
虽然她容貌依旧美丽,但眉眼间却带着散不去的悲伤和倦意。
看着这样随时随地都需要被精心呵护来灌溉的菟丝花,黎止有一瞬间的怔忪。
因为最开始,她印象中的秦望生就是母亲这样的omega。
脆弱、柔软,不能经受一丁点风雨。
但现在她才蓦然发现,对方根本就不是无害的大狗勾,更和柔弱温顺丝毫不沾边。
晃了晃脑袋,她将脑海中的那张笑眯眯的脸孔暂时驱逐,和家里人交代一声后,驱使飞行器前往了蓝笐星最大的公墓。
黎长峰的墓位就在最里面,是一块很宽阔的地方。
蓝笐星的人民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军长,在墓园外修建了一座雕像。
给父亲敬了酒,献了花后,黎止看着面前石碑上神情坚毅的面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爹,这些年家里都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和母亲……”
她声音微顿,从怀里掏出一枚已经泛黄的铜牌,上面刻印着一颗大张着锋利齿口的狼头,边缘已经稍稍溢色。
这枚勋章是当年父亲从战场上被抬下来时佩戴的,也是属于他的荣耀。
据说黎长峰年轻时和秦权是同班同学,那个两人一同练习一起进出,最后他选择效忠自己的兄弟。
据说这枚徽章,就是秦权当年亲手为他佩戴,他也在阳光之下抵住心腔,为自己一生的忠诚而宣誓。
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权利的染指,人心总会变。
秦权越来越忌惮位高权重的黎长峰,而黎长峰也不得不为了家族的繁荣和安危为自己留退路。
饶是他知道,曾经那样纯粹的日子已经找不回来了,也没有想过背叛秦权。
就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时,还抱着黎止对她叹息:
“爹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帝国而战的,等我闺女长大了,如果想从军,到时候我亲手传给你!”
只可惜,黎止没有等到那个时候,等到的只有一具僵冷的、被虫子破坏地不成样子的尸体。
这徽章本该随着黎长峰一起入土,却被当年只有八九岁的黎止取了下来,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
她告诉自己,要肩负起父亲的希望,忠于帝国、守护帝国人民。
但现在,黎止将其轻轻放在了石碑前,语气有些沉。
“对不起啊爹,我不是不忠君,而是君不贤,答应你的事情可能做不到了……”
“而且……女儿好像有了喜欢的人了,也是我决定要付出忠诚去效忠的人。”
最后看了看尚待余温的徽章,她别开了视线。
当黎止彻底选择放弃父亲的嘱托时,那一直拘束着她、让她面对秦权一忍再忍的弦最后崩断。
从今天起她效忠的君主和帝国,便要易主。
*
回到蓝笐星的第二天,黎止原本想先陪陪自己的母亲平静生活一段日子,再做打算。
她很清楚,这或许是山雨欲来前的最后一段宁静时光。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率先打破这份平静的人竟然是秦望生。
当她已经屏蔽了所有的消息来源后,还是黎母一脸震惊地看看终端,又看了看身旁的黎止,神情十分复杂。
察觉到母亲表情不对,黎止摸了摸鼻尖,有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了,妈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黎母犹豫片刻,还是严肃道:“闺女,你和我坦诚了说,你和那个秦小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止:?
在黎母一脸不可言述中,她也看到了对方终端上正在看的东西,顿时怔住了。
页面上显示的是目前星际网中流量最大的网站,而此时赫然正在播放画面的,就是秦望生经过了官方认证的私人账号。
上亿的关注日活,让他视频和消息发布的一瞬间便被顶上了热搜最前排。
秦望生:【你们想看的东西,都在这里。】
不少震惊的星际民纷纷在其下留言:
【小殿下你是不是切错号了?!】
【我的天你发了什么?殿下你这为了黎将军……也太勇了吧!】
【我确认了好几遍,你确实是帝国的王储,这么打皇室的脸……嘶……】
配合着发布的有一长串的视频链接、文件和照片,记录的正是突击军最初下虫洞时的留存档案。
有突击军行动前的录像存档,也有黎止昏迷后被帝国军接手后的视频。
完全不作剪辑的存档很长,几乎达到了十数个小时,没有几个人能完全看完。
但星际网名们看到了视频打开后、军团身后那仿若毒瘤一般腐烂的巨型半球体,看到了满天飞舞的雄虫、看到了整个M-42上飘扬的废屑和腐烂到稀烂的泥土……
哪怕他们只是隔着屏幕,仿佛也能感觉到那种恶劣的环境和难闻的气味。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星际人民才知道每天生活的地方是多么宁静安稳,而这些都是每一个奋战在前线抗虫的士兵们耗费了精力、心血甚至是生命,在恶劣的环境和虫子的腹足下为他们争取来的。
他们更看到黎止孤身潜入虫洞前的视频;
一袭银白色机甲的极限单兵身上绑满了黑晶管,就这么潜入虫洞中。
也看到了虫母被炸得粉碎的、焦黑和乳白混合的尸身。
被运送出来时,那巨大的身躯已经干瘪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黎止作假、故意假领军功。
远处的满天的雄虫飞舞,而在黎止昏迷突击军撤退后接手清理工作的帝国军们,竟然咧着嘴笑着站在虫母尸身前,不停地拍照留念。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进行剩下的地毯式摸索,没有趁机出动最大的火力剿灭雄虫,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工作了数月。
在看完一张张照片后,已经没有人再质疑黎止所做的贡献。
有人激动万分,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黎止和突击军;
有人羞愤后删除了自己的言论,并表示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舆论捉弄……
但这一次,更多的人则是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皇室的威信力在日复一日的糟践下,终于如大厦倾颓,连一点薄面都没有了。
“帝国军这种比虫子还恶心的军队还有存在的必要么?明明这么好的势头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一鼓作气将剩下的虫子消灭了?!”
“这就是所谓的国家的脊柱?别的军队在前线后方拼命,你们就在浑水摸鱼,配当一个星际人么!”
“如果当时帝国军重视起来,能够及时清理掉大半雄虫,或是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或许十二星和十三星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你们难道都不觉得羞愧么?!”
“……”
漫天的斥责几乎要将整个帝国军团淹没,甚至还有群情激愤的民众堵在帝国军的所属大厅门外,怒喊着要他们给人民一个交代。
这一刻羞愧、惶恐中的帝国军团士兵猛然意识到,他们曾经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帝国军虽然骄傲、虽然有不少贵族子弟,但他们在军队的归束和领导下也是不畏虫族的勇士。
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头管控的越来越松,偷闲躲懒的风气在军团中逐渐蔓延。
反正没有人管着他们每天训练、稍微松懈一下也不会受到惩罚……
他们,从什么时候起真的成了一群人人厌恶的废物军了?!
随着网上彻底乱套,秦望生没再发一个字,也没有删掉这条引起轩然大波的帖,任由它在网上发酵。
此时帝宫已经彻底乱了套。
对于议政厅的议员和各方投资者来说,帝国军就像是一支股票,更像是他们的资产。
由于秦望生的行动,直接导致了不少养着帝国军的大商户撤资,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这个曾经最为值钱的军团,便一跌再跌。
不少费尽心机也要将家族和势力同帝国军挂钩的老议员,可以说在一瞬间便发酵了小半遗产。
切身关乎到自身利益,许多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老头儿都露出了最躁郁的一面,丝毫不在乎什么绅士风度,堵在帝宫内嘶吼着,要秦权给他们一个交代。
要不是士兵拦着,这群老头儿甚至能直接冲到秦权的住处,将他抓住来让他赔钱。
受惊不小的帝国之主狼狈不堪,在侍卫的护送下才堪堪逃出了包围圈。
此时刚刚从温柔乡中出来的帝王头发散乱,嘴唇因为怒气而不断抖动,不停咒骂着。
他带着士兵冲进了秦望生的寝宫,一路上一个阻拦的人都没有,畅通无阻。
走进去之后,四周阴冷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哆嗦,对自己这个向来不喜的儿子更多了几分仇恨,竟是恨不得现在就要把人一剑捅死!
直到看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站在落地窗前的青年,秦权眼底的愤恨更甚,冷笑道:
“好啊,你这个逆子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构陷自己的家族和父亲,你死不足惜!我命令你,现在就把你发布的东西删除,并且立即和那个黎止断除一切关系!”
“你还真以为自己在外面飞了一圈,就能掀起什么风浪?我告诉你秦望生,在这个帝宫里我要你死你就活不了!”
一声落下,他身后的士兵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猛然对准了秦望生的后背。
青年冷笑一声,慢慢回过身来。
他的黑发微长,拢在肩头时分明时带着温柔缱绻,偏生一双狠戾而泛着冷意的眸子生生打破他身上的温顺感,显出一点偏执和疯狂之意。
之所以回帝星,不是因为要跟着黎止,而且要回来找出皇室隐藏的归档信息。
别人找不出来,并不代表精神力达到顶尖的秦望生找不出。
他语气很轻,秦权竟听出了明晃晃的嘲讽:“你配命令我么?”
感受到权威受到挑衅的中年帝王恼羞成怒,更从自己这个亲儿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危险的感觉——权利受到了挑衅。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更不愿意相信这么多年来温顺地像个羔羊似的儿子实际上是条隐藏极好的毒蛇。
“给我按住他!”
低吼中,中年的眼底溢出猩红血丝。
秦望生神情不变,轻轻打了个指响,顿时原本指着他的侍卫们手中的武器都变了个方向,齐齐指向了身旁的帝王。
秦权的身子骤然僵住,青白的面皮涨红又发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就这么对着他自己的脑袋;
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亲信都是什么时候、是怎么被秦望生策反的。
一种把控不住的流逝感越来越强,竟让他恐慌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秦望生,才猛然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长壮了,甚至个子已经隐隐压了自己这个alpha半头,气势也强得不像话。
他以极快的速度在成长着,在汲取着自己的养料,而这一瞬间秦权甚至尝到了衰老的滋味儿。
孤老的狮王会对自己族群中年轻力壮的孩子产生忌惮,正是因为他们能感觉年轻的雄狮会夺取他们的力量、威信、甚至是身下的王座。
曾经的秦权以为秦望生是个能够随意控制把玩的小玩意儿,是个兔子是条狗。
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不是的。
夹着尾巴的狗不会露出狼虎般凶狠贪婪的野心,一个人装得再像,在触及到底线时也会露出锋利的爪尖。
秦望生慢慢走近,瞳孔在一束微光下显出通透的淡漠。
“你老了,我亲爱的父亲。”
他曾经许诺过黎止,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的身边。
会背弃自己的阵营,将一切奉献给自己的神明。
现在,他做到了。
被枪/口止住的秦权慢慢瞪大了眼睛,一旁的向来像是皇室的狗一样的宫医钟潭江走近,脸上带着温和却不谦卑的笑容。
“陛下,您该回去休息了。”
秦权一连说了几个‘好’,“我竟然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你以为策反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能制衡我了?!”
看着青年淡漠的神情,一个念头飞快划过秦权的脑海,他笑容逐渐癫狂。
“你以为你为黎止做了这一切,就能让她欢心了?她现在是个omega,别看网上那些人嘴上说着不在乎,但一旦你动真格的所有人都会唾弃你们!违背伦理天性的疯子,我简直觉得恶心!”
在这一瞬间,秦望生平静的神情才有了些许波动。
意味自己抓到了他的把柄和弱点的秦权心中恶意横生,低声笑得喑哑:
“黎止知道你是个疯子么?她要是知道你温柔体贴都是假装出来的、都是预谋已久,该觉得你有多恶心!”
脑门正中骤然顶住一支细细的枪/管,让秦权如乌鸦般刺耳的笑容戛然而止,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鹅。
他眼中溢出几分惊恐,“你……你……”
秦望生骨节分明的手掌持枪时很优雅,瞳孔中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疏离,这一刻秦权知道,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这个疯子,做得到。
身旁的钟潭江失声低吼:“秦望生你别冲动!现在杀了他你也完了!”
无论秦权是个怎样的暴君、烂人,都不能死在秦望生的手上很。
帝国的王储——未来的新王,该是清清白白的明君,而不是背负着‘弑父’之名的罪犯。
青年微微勾唇,蕴含着极致危险,像是听不到一般。
他指尖扣了下枪/栓将其上膛,声音在空寂的大厅中无比清脆。
“你在激怒我吗?”
不等秦权回话,他扣下了扳机。
“吧嗒”一声轻响,秦权的头没爆开,低落的冷汗反而浸湿了他的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