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跟宋逾都不是单纯的人,几句话脑中就勾靳出了曲家一帮孩子表象下的暗涌。
也是,一个家庭,父母的宠爱、物资就那么多,想要引得他们的关注,多点吃用,不争不抢哪成。
宋逾眸子闪了闪:“小辉、文成、志用、小豪,叔叔能不能拜托你们一件事?”
张志用:“宋叔叔你说。”
“是让我们带韩琳玩吗?”许文成道。
“是,”宋逾笑道,“大后天家里办认亲宴,那天宋叔叔希望你们能跟他待在一起,护着他点,别让他落单了。”
“好!”
送走四个孩子,一家人开始用饭。
李蔓捧着碗,喝了口鱼汤:“阿爷,你跟宋逾准备办几桌啊?”
“4桌。”
李蔓:“肉够吗?”
“够,”赵金凤道,“家里有五斤肉票,明天让你阿爷找汪主任,请他帮忙买块五花肉。另外咱家还有40多斤熏羊肉,22斤火腿,两只要杀的鹅,一坛咸鸭蛋,两缸酸菜,7瓶酱,半篮鸡鸭鹅蛋。”
“后天再让你阿爷找司务长借个渔网,去下面的江边撒几网,捞点鱼虾,摸点螺丝;跟左右邻居买点蔬菜,上山采点菌子、挖点野菜,这么以来,凑个4、5桌足够了。”
李蔓:“粮食呢?”
“给宋逾爸妈寄去20斤粮票,算上你和宋逾这月发的,还有77斤,明天先买20斤精米,30斤苞谷面。”
那这一场宴办下来,家里的吃食算是空得差不多了。
不过也值,过了明路,等韩琳去了学校,看哪个有脸在他面前叽歪,说什么姐弟情、兄弟情。
夹了筷子羊肉给宋逾,李蔓笑道:“宋连长,下月吃肉就要靠你了?”
宋逾笑道:“想吃什么?捉几只野鸡怎么样?”
“你看着什么好捉,捉什么呗,就是一点,别进深山。”
“放心吧,韩琳来了,我带他一起晨练,有他在呢,刚开始肯定不会进深山。”
“会不会太小?”李长河担心道。
“8岁,不小了。”他这么大的时候,基础都已经打好了,这么大,算是晚了。
***
火车上,韩琳轻轻翻了下身,抚着绑着夹板的胳膊,偏头看向窗外。
黎明时分,天际露着一抹鱼肚白,橘红的光缓缓从云层里透了出来,慢慢染红了半边天。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火车,却是第一次住进卧铺车厢,听送他的徐叔叔说,原来买的是硬座,是宋连长补了钱……
宋连长!
韩琳捏了捏指尖,心下忐忑。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徐叔叔说,他跟找到连环画的李蔓阿姨还没有领证,只是在山寨办了婚礼。
他突然要求记到李阿姨名下,他会不会反感?
还是他也像曲伯伯那样,领他回家,给他半张床,一副碗筷,其他的就不管了。有人因他找到家里,第一句话,就是赔礼道歉,让他心存内疚,不好发作,却又憋屈得不行……若是这样,他真的不想回去!
可不回去,留在老家,他又哪有活路!
被子往上一拉,韩琳止不住呜咽道:“爸,我想你,你在哪儿?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第60章
“怎么了?”徐元凯退伍前是侦察兵,耳聪目明,听到下铺的动静,翻身下来,紧张道,“碰到胳膊了吗?来,给我看看。”
一下没有掀开被子,韩琳紧紧地拽着呢。
徐元凯听着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心里有了底,这是想爸爸了。
怕也担心回到部队后的生活吧!
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徐元凯轻声哄道:“想不想听听你李阿姨的故事?”
韩琳捂着脸,没有吭声。
随着越来越靠近目的地,包厢里的乘客都陆陆续续下了车,这间,如今只剩他们爷俩了。徐元凯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你李阿姨的爸爸是云南大理农贸局的职工,五十年代访问团到云南……他因为熟知各民族的风土人情,又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被借调了过去……他牺牲时,你李阿姨还没有出生……刚一岁多点,她妈就将她送到爷奶身边,改嫁了……”
“今年春上,你李阿姨参加省城外贸局的招工考试,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录取……工作被顶后,她又凭借着良好的学识,考进了南猛坝商店当了名会计……那天,她随同事进山采菌子……面对扑来的匪徒,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韩琳的被子一点点掀开,紧攥着被角的双手透露着他的紧张,看向徐元凯的目光又充满了对身处险境的李蔓的担心。
徐元凯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脸上的泪,继续又道:“她拔出匕首,反手就捅了对方一刀,没有这一刀,我们的战士不会那么干净利落地将人当场击毙。”
“知道你点名要记在她名下,她也没有拒绝,只是担心自己年纪太小,当不好妈妈。李同志跟你有着相同的身世,比你好运的是,她有一对爱她护她的爷奶。赵阿奶、李阿爷是对十分慈善的老人,对你的到来抱了十二分的热情,要不是他们不方便出部队,李阿爷都要去老家接你了。”
韩琳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徐元凯:“至于宋连长……”
韩琳立马紧张地看了过来,他有爸爸,是不希望有人取代这个位置的,可又聪明地知道,这个时代,家里做主的一般都是男人,得不到宋连长的认可,不管李阿姨、赵阿婆、李阿公多喜欢他,都没用!
徐元凯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宋连长,我知道的不多……”李家的信息吕政委打电话没有隐瞒,宋连长却只给了寥寥数语。
韩琳双眸一暗。
“不过,听说他会武!”
会武?!韩琳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徐元凯点点头:“你李阿姨在医院遇袭时,他一双筷子甩出去,当场击毙了一名名狙击手,很厉害!”
韩琳对宋逾的模糊形象一下子有了立体感:“他、愿意……教……我吗?”
徐元凯一怔,这是孩子第二次主动跟他说话,第一次是要求记在李蔓名下。
久不开口,孩子的声音沙哑难听,带着抹显然易见的期许,可他却不敢保证,他又不是宋连长,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教,听说宋连长的武功是自小跟他爷爷学的,万一是家传武学呢?
看着孩子眼里的期待,随着他的沉默变得失落,徐元凯不忍道:“我让人帮你问问。”
“……谢谢,徐叔叔!”韩琳艰涩道。
徐元凯鼻子一酸,忙扭过了头。
稍稍平息了心头涌动的情绪,徐元凯起身抱起韩琳身上的被子道:“快到了,是不是觉得有点热,叔叔把被子给你收起来,咱起来活动活动,然后刷刷牙洗洗头脸,换件衣服,收拾得精神些。”
韩琳迟疑了下,慢慢坐了起来。
***
“小蔓,”赵金凤敲了敲小厢的门,背着竹筐道,“我去后山摘菌子了,你等会儿起来把饭做了。”
“好。”李蔓揉了揉眼,翻身坐,然后来不及换衣梳头,抓起卫生纸,拄着拐杖拉开门就往茅厕跑。
赵金凤还没出院呢,见她这样,忙跟着到了厕所外面:“昨天不是说快没有了吗?你是不是夜里受凉了?”
“被子又潮了。”前天艾草熏过,睡着不知道多舒服,昨夜又变得湿黏黏的。李蔓取出夹在卫生带里的纸,哀嚎道,“阿奶,卫生带脏了,你帮我再拿一个,在衣柜下面的小盒里。”
赵金凤放下竹筐,洗了洗手,进屋拿了个卫生带给她送去。
捂着抽抽直疼的小腹,捏着脏了的卫生带从茅厕出来,李蔓小脸惨白。
“周院长拿的药吃完了吗?”赵金凤说着伸手去接卫生带。
李蔓手往后一背,坚持道:“我自己洗!还有几丸。”
她吃不得汤药,一闻那个苦味儿就想吐,边防医院的周院长就给她捏了药丸,一日三颗,吃了大半月,效果不错,夜里手脚已经没那么凉了,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吃完再让宋逾带你去看看。”
“好,阿奶你进山吧,我没事,缓过这一阵就好了。”
“算了,我等吃过早饭再去。拿来吧,我洗。”
李蔓摇了摇头:“阿奶,你给我熬碗姜汤吧。”
见她这么犟,赵金凤也就没在坚持,提起炉上的水壶,往她专门用来洗小衣的盆里倒了些温水,丢了块肥皂碎。
李蔓坐在小凳上拿肥皂水泡了泡,血水冲进茅厕,第二遍才下手揉搓。
东西晾上,李蔓刷了刷盆,狠狠洗了两遍手,喝了碗姜茶,才回屋换衣,梳头,洗漱。
“小蔓,”宋逾晨练回来,放下竹篓,提了两只母兔子出来,“养兔子吗?”
李蔓闻声拍着脸上的雪花膏从小厢房里出来,抬头看了眼圆滚滚的两只灰兔子,惊叹道:“好肥哦!”
“……要养吗?再有半个月就会有两窝小兔子。”
哦,怀孕了,怪得不这么肥呢。
“不养,兔子味儿好大,还会打洞。”
“给我看看,”赵金凤从厨房出来,挨个儿摸了摸兔子的肚子,“没几天就生了。问问严同志、季同志要不要?咱也不要钱,换点蔬菜后天用。”
宋逾应了声,拎着两只兔子出了门。
“宋连长,”冯连长拄着拐杖拎着竹桶从胡同出来,看着宋逾手里肚子鼓鼓的兔子,双眼一亮,“你这是?”
“要吗?”
“你卖?!”冯连长惊喜道。
宋逾抿了下唇:“挖的山药多吗?”
冯连长立马笑道:“等会儿,我送200斤过来。”
宋逾算了下价钱:“多了,150斤就够了。走吧,先挤羊奶,挤完羊奶我跟你过去背。”
说罢,拎着兔子转身进了院。
冯连长跟上道:“我昨天刚从山里挖的,湿山药也就七八分一斤,150斤少了。”
“可以了。”将兔子丢进竹篓,宋逾跟赵金凤说了声,打开羊圈,看向冯连长道,“会挤羊奶吗?”反正他是不会。
“会,”冯连长笑道,“刚当兵那会儿,在养殖场待过三个月。宋连长,韩副营是我的老领导,韩琳……你日后要是有什么事,吩咐一声。”
宋逾挑了挑眉:“韩琳出事时,你不在部队吗?”
“嗯,上面来人选拔,我们一帮人都进山了,等大家出来,人已经送走了。没办法,我们只得凑了些钱,给小家伙寄过去,却没想到……”冯连长恨得咬牙道,“竟差点成了他的催命符!”
宋逾点头,他就说么,韩副营当兵多年,哪能没有几个值得信任、生死相托的战友。
留一个孩子在军营竟是无人管问!
“后天家里办认亲宴,冯连长别忘了过来喝杯酒水。”
“办认亲宴?!”冯连长惊讶道。
“嗯。”
“几桌?粮食够吗?肉菜呢?”
“够!别瞎操心了,”见眼他挤好了羊奶,宋逾提起竹篓道,“走吧,去你家。”
冯连长跟厨房里的赵金凤、李蔓打了声招呼,提着竹桶跟上道:“我娘春上养了一群鸡,去年的老母鸡还有几只,等会儿你捉两只回来待客。”
宋逾偏头让他看自家的鸡窝鸭棚:“挑了两只鹅,还有上回杀的羊肉。”
***
怕耽误李蔓明天休息,上午,大家就将需要的货领了一一摆上了拒台。
李蔓摸了摸柜台上挂的几套儿童衣服,又看了看鞋:“杨姐,八岁的男孩穿多大的衣服啊?”
“这套小军装就可以,还有这双白球鞋,”杨丽将衣服和鞋取下来,给李蔓道,“你要不要先买回去?要是不合适了,回头再换。省得院里的孩子得到消息缠着大人来买,到时没货。”
“行啊,鞋子再给我拿一双,袜子要五双,那件背心、大裤衩,还有这边的白衬衣、背带裤,也都给我各取一件。”
“都要?”杨丽惊讶道。
“嗯,韩琳带回去的衣服都被他堂爷爷家的孩子抢了,便是去接的同志帮忙买上两身,咱这天天雨的,也不够换啊。”
哪家的孩子有几身衣服换啊,能有两身就不错了。知道她这是给孩子买衣服找借口呢,杨丽也不点破,只笑道:“布票、工业劵够吗?”
买鞋要工业劵,衣服袜子要布票。
李蔓掏出票点了点,工业劵多多的,就是布票差几尺:“杨姐,你布票多不?我拿点心票、鸡蛋票给你换。”
“差多少?”
“5尺。”
“那我的不够。”
“我有3尺。”韩姐说着递了3尺布票过来道,“小蔓,你要是工业劵多,就给我换成工业劵吧。”
“好。”李蔓点了工业劵给她,又道,“韩姐,我这儿还有些工业劵,能跟你换烟酒票吗?”
“行行,拿来吧。”
将衣服鞋袜塞进挎包,李蔓提着四瓶西凤酒,两条大前门香烟,刚一走出门市,就见贺子秋急匆匆从角门出来叫道:“李蔓,孩子到了!”
“啊,不是后天到吗?”
“说是他堂爷爷一家到医院闹事,徐同志怕他一个人护不住孩子,就提前半天出发了,因为路上没有晚点,所以就比咱们预算的早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