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刚把头凑过去,余光扫过窗外,叫道:“是不是那辆车?”
小马忙打开车窗,探头朝对面看去。
雨幕中一辆吉普开了过来。
“宋连长,好像是。”
宋逾将手里的竹筒合上,随手往座位上一放,雨衣帽子往上一拉提起竹篓下了车,然后绕过车子,扶着下车的李蔓往那边走去。
车灯里,韩琳看着相携而来的两人,紧张地揪紧了衣角。
徐元凯看着高大男子护在身旁的拄杖女人,猜测道:“是宋连长和李蔓同志吧?小琳,咱也下车。”
韩琳抿了抿唇。
他们来了,那是不是说明,他们真的像徐叔叔说的那样,十分期待他的到来?
其、其实……没那么期待也没关系,只要、只要不讨厌就行……
副驾驶位上的孔华灿往后瞟了一眼,先一步下了车,然后,拉开后面的车门,伸手将韩琳抱进怀里,几步窜到宋逾跟前,二话没说,接过竹篓,将孩子往他怀里一塞,顺便指挥道:“赶紧解开雨衣,把人裹进去,唉,小心点,别碰到胳膊上的夹板了。”
宋逾瞪了他一眼,飞速解开雨衣的扣子,将浑身僵硬的孩子包住,另一只手护着他的胳膊道:“取两个竹筒出来,剩下的你拎走。”
孔华灿往竹篓里看了眼,拿了两个竹筒给李蔓,对两人道:“徐同志还急着回去上班,就不跟你们一起去1师了。”
徐元凯过来冲两人敬了个礼:“宋连长、李同志,我是送小琳来的徐元凯。”
李蔓冲他点点头,拿了个竹筒塞给他道:“熬的羊肉汤,喝点暖暖身子。”
然后把另一个装进雨衣的大口袋里,接过小马手里的伞,拄着杖撑开,给宋逾和孩子打着。
“小琳,”李蔓掏出帕子给孩子擦了擦脸上淋的雨水,笑道,“你好,我是李蔓,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这介绍?!
几人都不由朝她看了过去,然后就发现这姑娘跟孩子一样,都挺紧张的,哈哈……这……
宋逾伸手接过伞,跟着弯了弯嘴角。
李蔓被几人瞅得,一阵阵热气直往脸上涌,可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从孩子脸上移开过半分,她在等他回答。
韩琳看着她,灯光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可……她的声音好好听啊,笑得……好、好灿烂,像花、像风,暖暖的香香的。张了张唇,半晌,他听到自己磕磕绊绊对她道:“我、我……我叫韩琳,今年八岁,我、我会很乖很乖很乖……”
李蔓的心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眼眶一热,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她笑道:“不用多乖,做你自己就好,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接受!我没当过妈妈,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学习的,你相信我!”
“嗯!”不知道为什么,韩琳就觉得她每一句都是真的,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不是因为徐叔叔和另两位叔叔都在,才说的。
所以,她不觉得他是讨厌鬼,没人要的垃圾,死鬼佬,克人精,而是……一个可以接受,可以一起生活的孩子,对吗?
小嘴一咧,大大的笑容绽放在了小家伙的脸上。
徐元凯鼻子一酸,张口道:“宋连长,孩子听说你会武,很是开心,他、他想……”
“嗯,家里已经在给他做练功服了。”
韩琳双眸陡然一亮,似这世间最璀璨的星河,“我可以跟你学武?!”
“你是我宋逾的儿子,我宋家枪自然要传给你!”
第62章
“琳琳,快谢谢宋爸爸!”徐元凯替他高兴道。
“谢谢宋爸爸!”声音虽还撕哑,却掩不住心里的兴奋,连带地脸上的阴郁都淡了不少。
宋逾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徐同志明天走吗?”
“嗯,”徐元凯转身接过小六递来的包裹,给李蔓道,“琳琳回去后就没再上学,这里有他带回去的两本课文、一套衣服和县医院诊断的病例表。”
李蔓伸手接住,只见他又掏出一个手帕,打开道:“这是我帮琳琳追回来的钱,42元,你点点。”
李蔓将包裹给小马拿着,对着小六推开的手电光,数了数:“42块整。”
“徐同志,”李蔓把手帕重新包好,塞进韩琳的上衣口袋,“小琳胳膊上的伤是不是该换药了?”
路上可是走了五六天。
徐元凯偏头朝医院看了眼:“我记得外科的孙大夫很善长骨折方面的治疗,他配的虎骨膏更是一贴难求!当年我的主治医生就是他。”说着还抬了抬右腿。
“那我们进去看看他在不在,”宋逾说着,看向孔华灿道,“急着走吗?”
孔华灿仰头喝了口汤,嚼着菌子冲他摇了摇头,含糊道:“走吧。”
说罢,率先朝医院走去。
宋逾打着伞的胳膊朝李蔓一弯,李蔓笑了笑,抬手从中穿过,一家三口提脚跟上。
小六紧追了几步,伸手从孔华灿背着的竹篓里拿了两个竹筒,冲小马扬了扬,示意他接住。
小马摆了摆手:“我在车上喝过了,你跟徐同志喝吧。”
徐元凯掏出方才李蔓给他的那个,笑着拧开,喝了口,赞道:“好鲜!李同志熬了好久吧?”
“三四个小时,”李蔓带着宋逾停下脚步,抽出雨衣口袋里的竹筒,拧开盖,吹了吹,小心喂韩琳道,“尝尝,我用羊脊骨熬的,放了火腿、羊肉、菌子和山药。家里还有半锅,回家给你下羊肉面吃。”
韩琳看了看她,小心地喝了口,李蔓紧接着又喂了一口。
“给他,让他自己捧着喝。”宋逾道。
韩琳伸手捧在怀里,小声跟李蔓道:“好喝!谢谢……李、李妈妈。”
李蔓一愣,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想着他在那样压迫的环境里,还没将课本放下,一边跟宋逾往里走,一边跟他商量道:“学校快放暑假了,咱先不去学校好不好?李妈妈想给你补补课,开学看能不能跟住咱家旁边的罗小豪、许文成一样,上二年级。”
“我、我……”韩琳头一低,不敢直视她道,“我大班还没上完。”
“没关系。”李蔓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李妈妈先给你补习,暑假结束,我找孙校长要一套卷子,若是能达到80分以上,咱就上二年级,不行,就读一年级,好不好?”
“……好!”
李蔓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道:“别有压力,你要是觉得读一年级没面子,那咱就多复习几个月,等你什么时候跟上了二年级的课程,咱就什么时候去学校。”
韩琳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谢谢李妈妈!”
“哈哈……喝汤吧。”
小马撞了撞徐元凯:“这下放心了吧?李同志是凤山中学出来的优秀毕业生,有她教小家伙学文,再有宋连长教他学武,不成才都难。”
徐元凯点点头,小声道:“部队还是没有韩副营的消息吗?”
小马摇摇头。
几人走得慢些,等他们到外科,孔华灿已经让人去家属院叫了孙医生过来。
先给韩琳做了个全身检查,又看了看胳膊,然后孔华灿将徐元凯往孙医生身前一推:“给他也看看。”
67年,徐元凯在追击匪徒时,被对方一棍夯中了右小腿,为了将人拖住,冒着倾盆大雨,他硬挺着跟人在山里绕了大半天,延误了治疗。
后来,经抢救,伤虽然好了,却落下了后遗症,右腿不但不能再承重,还不能走长路,一到阴雨天更是酸痛不已。
孙医生摸了摸腿骨,给行了遍针,捡了幅中药。
孔华灿敲敲老头子的办公桌,“虎骨膏,给几盒。”
“呸!就知道你小子叫我准没好事,滚滚,哪远给我滚哪去。”
孔华灿不为所动,伸手道:“5盒……4盒,行行,不要多,3盒,就3盒吧。”
“没有!一盒也没有。”孙医生头一扭,不想搭理他,直接背过了身。
宋逾抱着韩琳坐下,伸手问小六道:“有纸笔吗?”
小六摸了下身上的口袋,掏了支钢笔,一个小本本给他。
揽着韩琳,宋逾刷刷写了个方子,放在桌上,推给老人道:“孙医生你看看,我用这个换20盒虎骨膏如何?”
在老人反应过来之前,孔华灿先一步将纸抓在了手里,这字……娘的,也太……缭草了吧,还是繁体!
虽然看不懂,可出于对宋逾的信认,孔华灿就是觉得这方子不一般,“40盒!”
老人翻了个白眼,伸手夺过,大眼一扫,激动道:“断续膏!真的是断续膏?!”
宋逾迟疑了下,点点头。
虽然跟他宋家代代相传的断续膏有所区别,药效也差些,却也是敌对的西夏国求而不得的千金良药。
“哪来的?”
“早年老家藏了一屋子书,什么类型都有,我也不知道看的是哪本,反正就这么记在了脑子里,时间太久了,也许有所出入。”
“那肯定是医书,说不定还是失传的什么珍本,”为了增加药方的价值,多换几盒虎骨膏,孔华灿使劲夸道,“老头,这么珍贵的东西就是有所偏差,那也不可多得,珍贵着呢,千金、不,万金难求……”
“补骨脂、伸筋草、鹿角片……”孙医生懒得理他,念着品着琢磨着。
只是时代不同,有些药名也是不同的,更有些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这就得找替代品,一时半会儿,孙医生并不能判断这药方对不对,能不能用。不过,就算不能用,也给他接下来的研究提供了思路。
“给不给啊?”孔华灿急道,“不给药方拿来!”说着伸手就夺。
孙医生身子往后一仰,拍开他的手,斥道:“急个鬼啊!”
说罢,朝外叫道:“小杨、小杨,去把院长叫来。”
值班医生应了声,跑去叫人了。
孔华灿撇了撇嘴,两口喝完竹筒里的汤,又拿了个,拧开盖,放在孙医生手边:“看我对你多好,有口汤都分你一半。你倒好,弄那么多药,藏着发霉,也不说给我3盒。”
孙医生全幅心神都在药方上了,对他理都没理。
孔华灿等得无聊,伸手把竹篓里芭蕉叶包着的两包东西拿了出来,打开一看,乐了:“李同志,谢了!”
李蔓坐在宋逾身边,接过韩琳抱着的竹筒,正一口一口喂他喝汤,闻言抬头笑道:“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辣,切好的小米辣我就没放,搁在凉拌羊肉的芭蕉叶夹层里了,你翻开看看。”
孔华灿找出小米辣,没先放,起身拉开窗户,折了截竹子,掏出匕首,截了双筷子,就着雨水洗了下手,拿起一块烤饵块,夹了些羊肉一裹,揪了片芭蕉叶子,垫着递给韩琳:“小家伙,来,吃点。”
李蔓阻拦道:“刚才孙医生说他脾胃有些弱,你吃吧,先让他喝点汤,回家我再给他下点面吃。”
孔华灿点点头,知道她和宋逾在家都吃过饭了,也就没让,三两口吃下饵块,问徐元凯道,“能吃辣吗?”
徐元凯点点头。
孔华灿拌上小米辣,卷了三个,他两个,另一个塞给孙医生,然后将筷子往芭蕉叶上一放,让他们谁吃谁卷。
一伙人正吃得热闹呢,周院长进来了,“哎哟,伙食不错啊,老远就闻到肉香了,小杨来,咱俩也一人来一个。”
“先别吃着哩,”孙医生咬了口饵块,将药方递给他,“看看。宋连长在古书上找的。”
周院长冲宋逾和李蔓点了下头,接过方子,看了起来,越看脸上的喜色越浓:“宋连长,这折莲是什么?是雪莲,还是单指折断的莲花?”
宋逾拿着纸笔,随手画了幅图,又在旁边写下它的形状、特性。
“宋连长见人配过这药?”孙医生惊喜道。
“没有,这是附在药方旁边的注解。”
“还有注解!”孙医生喜道,“那这个呢。”
宋逾摇了摇头,“我就记住了这个折莲,因为它的花看着实在太漂亮了。”
孙医生:“……”
“周院长,”宋逾取过李蔓手里的竹筒塞给韩琳,道,“烦麻你再给我爱人看看,上次带回去的药还剩两丸。”
韩琳关切地看向李蔓,然后目光落在了她腿上。
李蔓握住他的手,笑道:“没事,手脚有点冰,让周院长给调理一下。”
周院长接过值班医生小杨搬来的椅子,在李蔓身前坐下,伸手
号了号脉,又看了看面色、舌苔,“还要吃药丸吗?今儿来不及做。”
宋逾:“什么时候能做好?我过来拿。”
“明天下午吧。”
“好。麻烦你再给她看看腿上的伤?”
李蔓忙挽起裤腿,宋逾下意识地侧身挡了下。
周院长转头对小杨道:“拿把剪刀给我。”
拆了绑带,周院长看着已经合拢的伤口,按了按。
“疼!”李蔓缩了下。
周院长又往旁边按了按:“这里、这里呢?”
“稍有一点疼。”
周院长点点头,“还有点炎症,羊肉是发物,回去少吃点。辣椒也别碰。住的地方要是有溪流,就想办法多抓点鱼,熬汤喝。”
宋逾一一应着,韩琳板着小脸,跟着记下了周院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