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佑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年晓泉了,此时跟在她身后低着脑袋,不禁腼腆地笑了起来,“我不去北城,我以后就在潭城读大学,放假的时候,咱们一起打工。”
年晓泉被他的话逗得一乐,佯装生气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都能被保送清北了,怎么还想着放学打工。”
年佑于是又不说话了,他本来就是旁人嘴里的书呆子,上前又把年晓泉手里的腊肉拿回来,“这个重,给我拿,你下个星期就要艺考了对不对?”
年晓泉没有多想,松开手把肉递过去,轻声答到:“嗯,是联考,虽然下个月还有学校的校考,但老师说,这次的最重要。”
年佑见状也点了点头:“我这几天要参加比赛,等我比赛完了,就陪你一起去艺考。”
年晓泉想着年佑难得来潭城一次,想了想也没反对,上了公车后,直接往车厢后面的地方走。
年佑跟在她身后,因为车上人流量大,怕年晓泉被人磕着,便抬起胳膊,把她护在了自己这一边,看向窗外,皱着眉头道:“这次你参加高考的事最好不要让老家的人知道,特别是我爸,你家这次拆迁得了钱,屋里头没个男人,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还想去上大学,肯定要到村里去闹。”
他的这些顾虑,年晓泉其实自从接到电话就有了。
年家的男人大多不求上进,因为生了个好地方,这两年享受着国家的扶贫政策好吃懒做,跟年晓泉家虽然早就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但年晓泉家里十几年没有男人,如今突然被政府给了十几万,就像没有自保能力的孩童一夜之间身怀巨款似的,他们看着,根本不可能不眼红。
年晓泉于是抿了抿嘴巴,认真回答:“嗯,等我考大学的事都安定下来,我就把奶奶和妈妈接进城里,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去,国家法律明明白白写着,女孩儿也是可以继承家产的。”
年佑见年晓泉这么想,不禁放心了许多,“嗯”上一声,等把东西都送到了年晓泉住的地方,他才在公寓下面默默看了许久,然后自己坐着车子回了学校住的地方。
第二个星期艺考,年佑一大早就等在年晓泉门口,比她看上去还要紧张,来的时候,手上带着一大袋东西,暖手宝,热开水,还有中午两人吃的肉馅面饼。
年佑模样长得好看,平时在家又经常干农活儿,身材比城里的学生健壮许多,站姿笔挺,跟在年晓泉身边虽然沉默寡言、目不斜视,但一下就惹得周围不少姑娘偷偷瞧他。
年晓泉第一次参加艺考,身边都是些被父母陪着来的城里学生,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前面两轮发挥一般,后来两轮心态慢慢缓和下来,渐入佳境,面试时,因为是难得的农村来的艺术生,被面试老师单独问了几个问题,反应不错,在几个老师面前都挂上了名。
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吕教授,听说是才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兴许是不喜欢学校里那些老一辈的刻板学究,对年晓泉显得兴趣浓厚,考试结束后,还特地找到她,笑着跟她说了一声:“回去好好复习文化课,希望明年在我的课上能见到你。”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年晓泉专业考试基本上是十拿九稳了。
年晓泉于是当即羞涩地道了谢,脸上看着不骄不躁,只是回到出租屋里后,还是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出来,然后整个人往床上一趟,几个月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瞬间松懈,脸蛋埋在枕头里,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年佑在外面买完菜回来,没有把人叫醒,给年晓泉沙发上的几件外套拿出去洗了,又用乡下背来的腊肉和土菜,在旁边的小厨房里做了四菜一汤。
六点多钟的时候,年晓泉被外面的菜香味叫醒,迷迷糊糊地起来,看着屋里年佑一副居家老头儿的模样,直呼“贤惠”。
当天晚上,年晓泉在旁边的长沙发上给年佑搭了个床,第二天,两人在隔壁街的书店里买了几本书,年佑下午回到集训中心,就此跟着学校里的老师回了迁市去。
年晓泉因为艺考的事,在“月色”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再次回到店里,本想当面把好消息告诉杨安,没想到,她刚一进店,就感到一阵兵荒马乱,裘店长被人带走,三楼邵华兰的办公室也被几个检察院的人封住,说是在里面找着些什么东西。
年晓泉在店里看了一圈没找着杨安,见伍妤秋在,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问:“伍老师,这是怎么了?”
伍妤秋见她回来,先问了问艺考的情况,然后告诉她:“北城白家出事了,他们老总出车祸失踪,公司里管事的带着一大笔钱跑路,邵老板跟白家牵扯得深,说是也涉及行/贿还是什么的,在被调查呢。”
年晓泉知道白家现在的老总是白宴亲爹,这位老总据说是个阿弥陀佛的人,公司的事一点不管,全都是撒手放给妻子,自己则是日日在各种深山老林里修道,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如今他这一出事,白家的混乱可想而知。
邵华兰兴许是提早得到风声,前两天就出了国。
倒是苦了被留下来的这一堆经理,比如裘店长,直接被带走,原来从他手上走过账的钱才全数清点,一一返还了回来。
年晓泉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看着店里的人来人往,一时心有戚戚焉。
当天晚上,她在杨安那里吃的饭,还没来得及跟杨安娜说两句话,顾析的电话就突然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顾析之前被年晓泉安排在家庭旅馆,觉得自己宝贵的肉/体被人惦记,说什么都要把年晓泉的手机号码记下来,说是以防不测、随时传唤。
他跟白宴从小一起长大,知道白家发生的事后立马嚷嚷着要来潭城,被他爹妈提早一步关了禁闭。如今打了一个晚上白宴的电话没通,心里没底,无计可施,索性挨个问起了白宴的身边人,就连美国的柳梦莹,他都问了一嘴,此时他打给年晓泉,开口就问:“你是不是有老白的私人电话,134那个。”
年晓泉起初没听出来电话里的人是谁,她为了省钱平时一向不开来电显示,所以歪着脑袋思考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像是有,您是?”
“老子是顾析!你给老白打个电话过去。”
“打过去做什么呀?”
“问问他在哪儿,怎么一晚上不接电话。”
“那您怎么自己不打?”
“我他妈要是能打通,还犯得着来问你。”
年晓泉倒是也听出了顾析语气里的急迫,没跟他计较,沉默一晌,轻声说到:“那我要是也打不通呢,我跟白少平时从没用过这个号码。”
顾析“啧”上一声,没好气的样子,“你别管,总之,你打过去试试。要是万一他接了,你就先把人安抚下来,他那人嘴巴上不说,心里其实特别容易别扭。对了,你记得,说话的时候,不要提他家里的事,语气得迂回,得有艺术性,追忆往昔,追忆往昔你知道吗,就是挑些浪漫让人开心的事儿聊。”
年晓泉心想,我跟白少也没有浪漫让人开心的事情可聊呐。
但她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找到白宴的私人号码拨过去,第一个没接,她心里踏实不少,半个小时之后,她又试着随便再拨过去一个,没想到,这个居然通了。
年晓泉站在原地,举着手里的手机,脸上表情一时有些无措。
白宴在那头倒是显得还算心平气和,只是声音带了些疲惫,哑着嗓子问她:“什么事儿。”
年晓泉少有听到他这样的声音,一时慌了神,开口就是一句:“白少,我考上大学了,您在我这里充的会员卡还剩两万二,我觉得应该找个时间还给你。”
她话一说完,觉得坏了,毕竟按照顾析的要求,她这句话属实是既不浪漫,也不追忆往昔,特别张嘴就提钱,更别提艺术性了,看着就像是在人家伤口上加了孜然又撒盐,于是,她低头看向脚尖,一时间心底特别没底。
没想那头的白宴不仅没生气,沉默几秒钟,张嘴还来了一句:“再借一万。”
年晓泉一时愣了,她看着自己口袋里刚拿到拆迁款、随身揣着、放哪都不放心的大红存折,眉头皱起来,轻声道:“这…不太好吧。”
白宴兴许也发现了她的迟疑,思考一阵,低声加了一句:“我再上你那住两个月,算上利息,一起还你六万八。”
年晓泉于是眉头皱得更深了,咳嗽一声,很是郑重地教育起来:“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您在哪儿,我现在给您送过去,其实钱不钱的无所谓,我主要是想做一个助人为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年师傅》明天五一入v了,虽然这个时候很多小朋友已经走在了玩耍的路上,但三三小朋友和生产队的驴依然还在继续努力工作着,大家不要表扬我,也不要隔窗投喂胡萝卜,默默支持三三小朋友的正版就好,吃饭和胸戴大红花,我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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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白宴在那头, 也不知有没有被年晓泉的思想觉悟所打动,拿着手机也不说话,好一阵沉默之后, 才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声音像是擦着年晓泉耳朵绕过去似的,十分勾人。
年晓泉一时使劲咳嗽两声, 跟他约定好明天见面的时间, 连忙揉了揉耳朵、挂断电话, 跟杨安告辞之后, 坐着公车回了公寓。
第二天, 年晓泉为迎接家里即将到来的“六万八”, 特地起了个大早,到对街农贸市场赶早市, 买了个单人钢丝床。
钢丝床十分别致,一百二一张, 深受菜市场大妈喜爱,不仅主杆包裹着一圈粉红色蕾丝, 床头还贴心地印着当季热门韩剧的男女主角头像, 夜里看过去, 两张大脸交相辉映,有如坟头告白,卖它的老板曾信誓旦旦夸下海口——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躺上这张床,都会如坠梦中,重回童心。
年晓泉最终狠心画一百大洋把它买了下来。
可即便准备如此充分,见面依然出现了意外。
等白宴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年晓泉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 不是眼前美貌动人的白家大少爷,而是他身后那只可怜巴巴的小柯基。
柯基是年晓泉之前在邵家见过的那一只,毛色莹润,名字叫“叮当猫”,看上去十分有风骨,闻到年晓泉屋里香喷喷的腊肉和香肠味道,立马从主人身后钻出来,摇着圆润的毛臀,一个劲的往屋里窜。
白宴看上去和平时倒是相差无几,并没有显得过分颓废,只是十二月底的天气了,身上还只穿了一件薄外套,里面的夹克有些眼熟,也不知是不是当初被年晓泉弄脏过的那一件。
两人见面的寒暄因为柯基的一通打乱就此敷衍过去,彼此互相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年晓泉如今面对白宴,就仿佛在看一个巨大的行走的六万八,所以即便这位少爷的脸色跟过去一样不大喜人,但年晓泉也浑然不觉得难以接受了,她甚至还十分亲切地迈步上前,将手里准备好的热茶放在了白宴的手中,抬头一笑,露出嘴里不怎么标准的两颗小虎牙。
她平时出门一向打扮得一丝不苟,就连工作服的扣子都是扣到最上面一颗,今天难得的穿了一身居家服饰,黑长的头发也随意散落下来,披在脑后,看着闪亮光滑一片。
白宴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侧过头去,轻咳两声,一边脱了鞋进屋,一边随意看向房间里的摆设。
他前天从邵家离开得突然,身上除了一部手机、一只见肉就跑的狗,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带。
他平日里有些洁癖,昨天晚上在山上吹了大半宿的风,此刻进到年晓泉的房间里,一时越发受不了起来,开口便问年晓泉浴室在哪里。
年晓泉作为债主本想着对对方表达一番自己的欢迎,此刻听见白宴的话,一时表情变得呆愣愣的,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塑料门,轻声问到:“就是这里,您是想现在洗澡吗?”
白宴“嗯”了一声,也没多等,直接把外套脱下来放在旁边的鞋柜上,迈步推门进了旁边的浴室,刚站在镜子前面没一会儿,抬头冷不丁的就看见了窗口上两个挂着内衣的衣架,以及下面两条颜色不一的女士短裤。
年晓泉此时像是也反应过来,连忙敲了敲浴室的门,小心翼翼地对着里面问了一声:“白、白少,您脱衣服了吗?”
白宴原本僵住的四肢重新动了动,听见这句话,莫名在脑中生出一股荒唐感来,仿佛自己是个荒山野岭被男人捡回家里的薄命女子,焕然一新之后,一心就等着对方找自己以身相许。
他被自己这想法恶心得眉头直皱,摇头“啧”了一声,打开门,一脸冷漠地看着外面的人问:“没有,什么事?”
年小泉此时也顾不得尴尬了,只祈求眼前的大少爷没有发现,于是连忙低着脑袋小跑了进去,把窗台上晾着的那两个衣架一股脑抓在手里,然后埋头退回来,路过白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感到他胳膊上薄薄一层的肌肉微微鼓了起来,一时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似的,站在浴室外面,“嘭”的一声把门使劲关上了。
白宴原本心里的那些烦闷,因为年晓泉这一副模样,十分奇异的平衡了下来。甚至还无师自通的,从她的难堪里得到一点别样的乐趣。
白宴的心情一时间畅快起来。
他打开浴室的淋浴头,看着淋浴头下不断冒起的水雾热气,抬脚走过去,终于有些满足的轻叹了一声,只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因为在这么个几平方米的破浴室里,他竟然除了肥皂找不出一瓶沐浴露来。
这事其实也不能全怪年晓泉,毕竟农村里的妇女喜欢用沐浴露洗澡的属实不多,老一辈的喜欢用洗衣粉代替,年轻一些的用肥皂,而沐浴露在她们眼里,一向都只是又贵又洗不干净的洋东西。
白宴于是站在热水下面沉默了许久,直到外面厨房传来年晓泉的喊声,提醒他这里的热水是烧的太阳能,数量有限,让他节约一些用。
白宴于是没了法子,只能将手伸向了旁边黄色的硫磺香皂。
那肥皂显然是年晓泉用过的,一面光滑,一面却带着明显的手指凹状,白宴把它拿过来的时候,就像是顺着年晓泉的手掌,也将它抚摸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