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是王氏一手带大的孩子。
王氏像个母鸡护崽一般,从来都护着乔乔不许任何人伤害斥责打骂。
哪怕是乔茂勋也不行。
所以在乔茂勋的眼里,一提到乔乔几乎就和那悬于头顶利剑一般的“救命之恩”绑定在了一起。
后来他索性对乔乔撒手不管,反倒抽出了全部的精力,对另一个小女儿乔娆多了不少亲近。
王氏给他揉了会儿太阳穴,见他舒坦了才温柔开口,“老爷,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再迁怒于乔乔……她虽然有错,但终究有恩于我们家,我不想伤她的心……”
乔茂勋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枕到自己的怀里。
“你呀,就是菩萨心肠,总是操心别人的孩子,娆儿却可怜见的,十天能得你半句关怀都是难得。”
王氏笑了笑,“我从未忘记我是老爷的通房丫鬟,打小一起长大,能成为老爷的妻已经是我天大的福分,我必须要照顾好老爷的每一个孩子,乔乔她还小,需要我更多些……”
“至于娆儿,她向来都很懂事。”
真是天大的笑话,当妹妹的反而比姐姐更加懂事?
她越是这样说,乔茂勋心里便愈发怜惜乔娆。
这天底下哪个孩子不渴望母亲的疼爱?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委屈了自己女儿这么多年……
乔茂勋一想到自己从前手把手教乔娆写字、陪乔娆读书那些温馨的场景,心底对乔娆的愧疚愈发得深。
“等容妃寿宴之后,回来便给她物色个人家,将她婚事定下,快快了结这段孽缘罢了。”
也唯有将长女先嫁了出去,他才能有机会给次女仔细地物色一个如意郎君,以弥补自己这么些年来对她的亏欠了。
***
这厢打扬州回来之后,乔蕴卧床上疼得“哎哟”个没完。
“大少爷姑且忍忍,上了药才能不疼。”
乔蕴一到家里就先被他爹掌掴了一个耳光,又拿藤编狠狠抽打了一顿,这会儿嘴角青肿,哪里还有先前快活的模样。
“嘶……”
“只怕是那乔六同我父亲通风报信,才害我挨得这顿毒打。”
乔蕴按着嘴角,脸色阴沉。
他那仆人道:“倒也不是,听说恰好国公爷与荆州知府有书信往来,这才暴露了大少爷……”
他话未说完便被乔蕴一脚猛地踹开。
“那又怎样,要不是他办事不利,怎会累得父亲发现?!”
乔蕴将手边一个药罐往地上砸去,嘴里骂了句脏话。
“这个野种,老子饶不了他!”
料理完长子,乔茂勋将乔旧单独叫来书房。
想到长子的所作所为,他脸色一直阴沉似水。
乔旧将途中的事□□无巨细地交代。
乔茂勋脸色不好道:“这件事情,还望你能够保守秘密。”
尤其是乔蕴的事情。
乔旧应下,随即将一张信封交给了乔茂勋。
乔茂勋诧异。
然而他打开看过之后,脸色更是难看得发青。
这是……
这是乔乔卖身给花楼的卖身契。
契纸的右下角,清晰无比地按着乔乔的手指印。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的老脸还往哪搁?
“此事关乎国公府的名声,所以我救出了大姑娘后,并不曾向官府提及过。”
乔旧默默欣赏着那张纸上伪造的字迹。
除了指纹是真,其他都是假的。
连官府也不知晓,那么这件事情就可以压得下来。
乔茂勋抬眸,禁不住正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你想要什么报答?”
他说完,目光便凝在对方的脸上,将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
对面的少年闻言眸中却流露出几分惶恐,“国公爷误会,这是我该做的……”
乔茂勋微微缓和语气,“你是个好孩子,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你不必与我客气。”
就算是当做封口费,他也要确保少年不会往外说去。
乔旧袖下的手指却慢悠悠地打圈。
“能得到国公爷的夸赞,真是我三生有幸。”
乔旧语气小心翼翼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求个监生的名额。”
乔茂勋一怔,“你想入国子监?”
要知道,寻常人想要入国子监,须得经过童试、院试、乡试经过层层选拔,才能得到几近珍贵的名额。
而想要不参加这些考试,另辟蹊径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朝廷亦有设荫监、恩监、捐监那些倚靠父辈甚至花钱就可以得到名额的旁门方法。
入了国子监后,可以寻到门路,外放为官,亦可参加秋闱乡试,博一搏举人出身。
乔旧想要入仕?
乔茂勋是没想到少年敢提出这种要求。
现在看他这幅模样,也不知道拿了多大的勇气出来,才敢同自己讨要这个机会。
***
荆州之行就此告一段落。
乔旧回到屋中,过片刻便有仆人送了些书过来。
那些书簇新整洁,代表了乔茂勋应允的承诺。
即便他不看好乔旧这样一个身份卑微又被三房漠视的养子,他也一样履行承诺。
乔旧万分感激的送走了仆人之后,便看都没多看那些书籍一眼。
他缓缓走到窗下,将藏在底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翻了出来。
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渴望得到和别人同等尊严的乔旧抛下了自己那点剩得可怜的自尊心,偷偷地将那些少爷们拿来垫桌角的破书视若珍宝地带回来看。
他白天不敢看,只能夜里偷偷地看,反复地看。
他以为在书里可以找到黄金屋,颜如玉。
也曾天真的以为读书就可以和旁人一般,可以考取功名,使得家人对他刮目相看。
可惜,他在乔家连参加科举的机会都没有。
每一本书都被翻烂,掉落的书页曾被人用着笨拙的针线缝合回去。
不过现在乔旧不需要了。
因为它们在乔旧的脑子里。
他将这些书丢进了点燃的炭盆里,透过蓬蓬烟雾,眼前的画面微微扭曲。
此行乔旧原本只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得到监生的名额。
而他所筹谋的事情,才刚刚开始罢了。
长途跋涉下来,难免会有东西丢三落四。
下人将乔乔遗落在马车里的东西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送到乔旧这里。
临近晌午,乔旧将东西送去珍宝院时,乔乔正在绣着手里的香囊。
容妃寿辰,每个未婚的闺阁少女都要送一只亲手绣的香囊给她。
可这已经是乔乔绣得第三个香囊了。
珠光名贵的缎面和流光溢彩的锦线都无法修饰上面歪歪扭扭的花纹。
乔乔见有人来,立马将香囊藏到桌下。
直到看清楚是乔旧,她才慢吞吞地松了口气。
潇碧将送来的东西收起,乔乔却忽然将他叫住。
“过几日容妃寿辰,不仅容妃邀请了府上的女眷,便是三皇子也邀请了府上的公子……”
“届时你也在场,你可否帮我看看三皇子。”
乔旧听见“三皇子”时,眸色微动。
“姑娘看三皇子做什么?”
乔乔听他这么问,心说自己又不能告诉他三皇子以后是个变态。
她抿了抿唇,语气轻轻道:“因为你上回欠我的。”
“上次你没看好大哥哥让他半路丢下我给跑了,这次是你欠我才是。”
她理直气壮本该刁蛮的模样,却因为那柔柔软软的语气化成了一丝旖软的娇意。
这样的错觉,大抵也是因为她这张具有迷惑性的脸。
明明这么坏,却生得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容,眉心若点上一颗红痣,漂亮得就如同菩萨莲座前不染尘埃的玉女一般。
乔旧不予辩驳。
乔乔交代完这件事便不再挽留。
只是乔旧临走时,忽地顿了顿足。
他回眸朝乔乔问道:“姑娘可还有旁的话要与我说?”
乔乔摇了摇头,莫名地看着驻足在门口的纤瘦少年。
乔旧脸色如常,被人曾舔咬破的指腹似泛起了一丝痒意。
这样啊……
明明知晓他会被打断腿,她却也并不打算出言提醒,却又还想叫他帮忙窥探三皇子?
少年的黑眸渐渐幽沉。
大概在她的眼里,他是真的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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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离容妃寿宴之日愈近。
在入宫赴宴前夕,甄春娘将一只绣工精美的香囊交给了乔旧。
“此番是你难得的机会,进宫之后,你带上这只香囊,那位……自然会知晓你了。”
说到此处,甄春娘心口竟微微发酸。
眼前的少年是怎么一点一点长大,只有她最为清楚。
乔旧接过香囊,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就是他等了这么久,所等来的东西吗?
“少爷,老奴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熬出头的。”
乔旧瞥了她一眼,将香囊收起。
会这么希望的人,恐怕也只有甄春娘一个吧。
卯时,徐国公府的男人与女眷分车而乘。
乔旧被乔蕴邀请同乘。
车内装饰精致华美,右墙连着一张略高的黄花梨木几,上面放置一盒果食供主人满足口腹。
“这是你第一次去宫里吧?”
扯开一层抽屉,乔蕴从里面捉出蜜枣慢悠悠地在指尖打转。
他脸上带着笑,仿佛全然忘记了上次的不愉。
嘴角的淤青淡淡,为了得体出门,乔蕴还在脸上敷了层粉。
这会儿稍稍活动,脸上就油光泛泛,一张脸说不出的古怪。
“烦请大哥多多关照。”
似习惯了这般姿态应人。
少年的语气都轻缓如湖泊上的一片细叶微浮。
他没有太多的话,但束手卑怯拘谨的样子却深深的取悦了乔蕴。
“放心吧。”
乔蕴斜勾起嘴角,将那蜜枣丢进了口中细细咀嚼,目光掠过一丝阴狠。
“这次大哥一定会对你多多关照。”
***
三皇子是容妃所生的儿子。
去岁二皇子殁了后,朝中就只剩下了大皇子与三皇子在。
大皇子资质平庸,三皇子序齿非长,二人各有长短,则代表着二人各自有机会竞争皇太子的位置。
是以来不来参加容妃的寿宴,多少也都是带了考量。
而徐国公府算是为数不多的中立派系,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若有邀帖也都是来者不拒。
皇宫景观富丽,玉阶雕花,蟠龙绕柱,远远便看见最南边七层宝塔,高耸独立。
当今圣上信奉佛教,常在那宝塔内修炼打坐。
乔旧入宫后没多久,其中一个太监盯上了他,半晌似确认了什么,趁着没人注意时走上前去。
乔旧被太监引到了一处陌生的花园。
他在凉亭下等候半刻,直至一个穿着蜜合色宫装的美妇途径此地。
那美妇妆容浓艳,穿戴一套累丝镶宝石金凤钗头面,因寿辰之故在今日装扮得额外华美。
乔旧静静打量着她,神色如常。
天边浮云层叠,朝光柔和。
少年的每一个字都宛若不轻不重的石子儿掷在了容妃心尖。
“我自幼便没有了母亲,不过春娘与我说,我的母亲甚疼爱我,我亦如是作想。”
面对旁人的提问,少年的语气唯唯诺诺。
细看之下,他身上没有少年人的娇鲜朗朗,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明媚,取而代之的反是同龄男子所没有的沉沉暮气。
这一点,即便是他温和的眉眼也再难遮掩。
他提及母亲时,两丸沉寂黑眸里仿佛才有了些许情绪波澜。
“倘若我亲生母亲还在世上,她定然不舍将我丢在外面受苦。”
容妃看着他腰间熟悉的香囊呼吸微颤。
少年生得极为出色,可穿戴俱是下等。
微微低垂的白颈将他下意识的卑微展露无疑。
他小心翼翼讨好的姿态,甚至连她身边有头有脸的宫婢都不如。
可谁敢想,这样的少年本该享受着鲜花着锦的生活,穿最好的衣裳,佩最珍美的宝玉,他该骄傲自负,意气风发。
而不是因为她的一己私心养成了这幅卑贱的模样。
容妃柔声问:“你在宫外……过得很苦吗?”
“是啊……”
乔旧垂着眼睫,语气柔顺,“被人欺负,寄人篱下,前段时日还险些被人冤枉残害幼弟。”
话及此处,容妃再绷不住,亏得她身后的陈嬷嬷暗中握了握她的手提醒她该回到席位上了。
容妃陡然从那阵悲怆的记忆中清醒过来。
眼看自己情绪就要失控,容妃握了握拳,当机立断结束这短暂的重逢。
她对陈嬷嬷道:“……我心口疼,你扶我回去拿药。”
她搀着宫人的手,转身离开时,忽然又朝乔旧说道:“对了,如果以后……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