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定然说气话了。”
乔乔招了招手,令下人盛了一碗羹汤来。
她接过来,亲自端去老嬷嬷面前。
“乔乔这几日才想到嬷嬷不吃东西,胃里一定会很难受,所以特意让人做了这些来的。”
她今日穿着玉兔织金雪缎袄,一双葡萄似的乌眸灵动水盈,脸颊玉雪一般,肥软莹嫩,惹得人指尖发痒,甚想掐捏试试。
这般可人的小姑娘在跟前献上殷勤,只怕石头的心都可以捂化。
甄春娘受了凉的嗓音喑哑如枯枝拉扯,“倘若吃了这汤食儿,便不必再罚跪?”
乔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甄春娘见状,便抬起手指。
然后在乔乔满怀期待的目光下,下一刻直接将那碗香浓羹汤掀翻。
羹汤粘稠的汤汁毫不留情地洒在了乔乔的裙摆。
白瓷碗咕噜噜地滚出老远。
食物以最狼藉的姿态香气扑鼻,却叫人再难生出半分食欲。
室内有一瞬的寂静。
甄春娘刻板的脸上仍旧冷得毫无温度。
乔乔懵了。
大概没想到自己打个巴掌给个枣儿的善良举动会被这老婆子这样打脸。
“我不会去侍奉你的。”
乔乔眼睛不可置信地张圆了些,胸口起伏不定道:“那我母亲定然会将你活活打死!”
“我便是死了,也不去侍奉你这种人。”
甄春娘说着抬起凌厉的眉,那双半浊的棕眸便看向乔乔,目光里毫无畏惧,反而充满了不屑鄙夷。
“不然等老奴跪满七天之后再去侍奉,也是一样。”
国公夫人罚她下跪断食,不是三日也不是五日,恰恰是七日,只怕就是料准了她熬不过七日。
那她自然是宁可死,也绝不侍奉。
她看着乔乔,就好像在看一条淤泥里的臭虫。
那道目光看得人心口一颤,随之涌上乔乔心头的是愤怒,是羞恼。
这个府里还从来没有人敢把乔乔的脸面这样放在脚底下践踏。
其他仆人都暗暗同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婆子。
这下好了,老婆子就算真的被活活饿死都是轻的了。
***
离开小佛堂。
身后映浓叫人将菜全部端走,吵吵嚷嚷的声音全都被乔乔抛到脑后。
她丢下旁人往台阶下走去,半点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乔乔气坏了。
心口的小火苗腾腾地往上冒。
她红着眼眶,脚下快了几步。
岂料还没有走出太远,就一头撞到了一堵肉墙。
乔乔痛呼了一声,意外发现跟前竟还有旁人在。
对方不温不热地掀起眼皮,看见她长睫上摇摇欲坠的晶莹泪珠儿。
娇惯的小姑娘眼眶里此刻氤氲着一层委屈的水雾,视线也模糊了几分。
她的鼻尖因为难过的情绪,也微微发酸泛红。
在旁人眼里,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楚楚可怜的玉瓷娃娃,泪眸如雾,可怜得让人想要托在掌心温柔轻抚。
可乔旧却很清楚她的本性。
——自私任性,蛮横刁毒。
仅仅因为她的表姐生得一副沉鱼落雁的容貌,刻薄欺辱,掌掴表姐,更是将一心为她的嫡亲表姐一手送入那暗无天日的无诫院中。
那是国公府惩戒下人最严厉的地方。
犯了错的仆人受训斥罚钱银是轻,送官或发卖是重。
可无诫院却是比那些责罚都要严重。
进了那里的罪仆,永远都不可以再出来。
一辈子不得离开半步,冬日浸泡最寒的水,夏日顶着最毒辣的日头,长满裂口脓肿的手脚,浑身鞭伤诫痕,昼夜轮回,永不停息,至死方休。
若说乔乔先前的任性让她不讨人喜欢。
那么沈慕幽那件事情在京中传开之后,让她几乎就成了整个京中最恶毒的女子。
茶余饭后,那些相聚谈论百芳榜上赫赫有名的名门贵女时,青年才俊们甚至会互相打趣,哪个要是作恶多端,就让他去娶了乔氏长女。
乔旧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乔乔脖颈上的红点,指尖摩挲着袖中漆盒,随即低声开口:“姑娘可否饶了春娘?”
在撞到这个人之前,乔乔心口全然被羞耻和愤怒的情绪牵扯着,让她半点也没留意到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想到甄春娘,乔乔满脑子都是对方最后看自己的眼神。
她看着乔乔就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充斥着满满的鄙夷与不屑,足以叫人无地自容……
然而听对方这么说,乔乔也只是微仰起小脸,泪珠儿在眼眶里滚了几瞬,红润的唇恶狠狠地吐出了完全符合旁人对她恶毒观点的话来。
“我现在就要去告诉母亲,让母亲狠狠地惩罚她!”
果不其然……
这般泪光漪漪、哭音颤抖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刻薄言论,完全没有让人出乎意料。
因为她本性恶毒。
乔旧并不意外她这样说。
哪怕她要亲自动手将甄嬷嬷活活折磨死,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他只是想要确认,昨夜碰见他的情景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制蛊以来还不曾出过纰漏,然而……
乔乔面前的少年沉默了一息。
岂料下一刻冷不丁便有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上前来,抬手就给了少年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
“贱奴!谁准许你直视我们姑……娘?”
直到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映浓最后一个字因为收敛不及,甚至尾音都颤抖了一下。
四下陡然间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当中。
就连沉浸在自己羞恼委屈情绪中的乔乔也为映浓这一个耳光给愣住了。
须臾片刻,少年苍白的侧颊上浮现出五指红痕。
空气静谧而压抑。
一只不起眼的黑色虫子爬过鞋尖,迅速没入旁边的草丛中消失不见。
映浓的手停留在半空,神色僵硬地发现……她打错人了。
她打的这个人并不是外院那些色胆包天的贱奴。
她打的这个人……
是乔乔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下作话,直白地说,女主没干过那些恶毒的事情,后面会有反转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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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乔旧不堪的身份,府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但晚几年出生的乔乔却并不清楚。
乔氏有三房人口。
乔乔是大房女儿,毫无疑问是尊贵的嫡出千金。
而乔旧虽说是三房的孩子,可却只是三老爷当初因为膝下无子,从外面抱回了他,将他认作儿子。
在乔旧五六岁前,三房夫妻对乔旧疼爱有加,犹如亲子。
就在他们夫妻俩准备将乔旧的名字记入族谱的时候,三夫人便陡然地怀上了身孕。
三房大喜,耽搁了乔旧记名的事情,之后三夫人又经历了小产、二度怀孕的事情之后,乔旧在三房的地位便愈发微妙起来。
有人说,曾经看见乔旧碰过三夫人的汤药,害了三夫人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乔旧和乔家的关系,也就是“乔”字掺得上关系。
其余时候,他和其他仆人一般,是连三夫人的房门都进不得的。
映浓认错他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的衣着太过素朴,甚至都没有府上的管事穿着光鲜。
据说他六岁之后便根本无人问津。
三老爷交代仆人将他远远打发到了最西边寒气最重的阴冷废宅之中。
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很清楚。
孩子最是容易夭折,三老爷和三夫人希望他能够自己夭折。
后来缺少了大人照顾的乔旧果不其然地在寒夜里发起了高热。
可惜他身骨贱,病痛纠缠了他大半个月,他却还是让人失望地活了下来。
所以乔旧虽然名义上是乔氏公子,可事实上却连个得宠的仆人都未必能比得上。
“对不起……”
孱弱的少年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息,随即垂下了眼睫,眸中覆上一层灰翳。
“是我冒犯了姑娘。”
在这个家里,并没有同辈份会承认他这层“兄弟”关系。
据说他幼时填腹的食物,都是通过给兄长们骑在胯/下,跪地爬行给人当牛做马换取来的。
兄长们满意之后,才会抛洒些残余的糕点在他面前的地上,让他得以苟延残喘。
所以映浓即便真打了他,心里也不见得有多愧疚。
如今再见他自己主动低头认错,暗暗松了口气之余,心中更没了负担。
“你是何人?”
乔乔回过神来问他。
她哭过后的嗓音还有些绵糯,半点也显不出让人讨厌的无理取闹。
“甄嬷嬷与你是什么关系?”
这两个问题,乔乔很显然更好奇后面那个问题。
而乔旧沉默了片刻,也只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我受过春娘照拂的恩惠,她是我的恩人。”
恩人?
那就是和甄春娘要好的人了。
乔乔早就没了眼泪,愤懑的情绪也去得无影无踪。
她黑眸轻眨几下,抬着下巴对少年说道:“你方才是冒犯了我,所以你须得为我办一件事。”
少年眼睫微垂,不着痕迹地将情绪敛入阴霾之下。
天暗了下来。
大概是受了白天事情的影响,乔乔到了晚上也没甚胃口。
用过晚膳之后,她眉心才纾解了些,叫人又送了一笼蟹黄汤包过来充当夜宵。
映浓打量着她脸色,颇是委婉地提起她今日在乔旧跟前说出的话。
“姑娘晚上让那人在外面等着,莫不是要去见他?”
乔乔摇头,咬着手里香软的包子道:“他那般惹人讨厌,自然是叫他在我院子外站一晚上,骗骗他罢了。”
映浓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是为了作弄旁人出气罢了。
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映浓也就没放在心上。
待到就寝时辰,屋里屋外的灯都熄了。
终于等到映浓睡熟的乔乔才爬了起来。
这会儿正是三更天。
乔乔下了榻去,将剩下的蟹黄汤包塞到了怀里。
她笨拙地系上衣带,又蹑手蹑脚地摸黑走出屋去,为这种偷偷摸摸感到略有些紧张。
甄春娘说,七日之后就肯侍奉乔乔。
映浓说,一个人若不进食,很难熬过七日。
乔乔已经放下了自己矜贵的身段,温言软语请求甄春娘提早结束惩罚。
可甄春娘却好似一头不畏生死的倔驴,宁可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也坚持要把乔乔的脸放在地上践踏。
乔乔长这么大,一直被人想方设法高高捧起,哪里见过她这样的?
乔乔心里酸酸麻麻,说不上什么感觉。
因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大家看见乔乔都笑脸相迎,只有甄嬷嬷敢冷着脸,对她冷言冷语。
这个甄嬷嬷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光是这点,就由不得乔乔不感到新奇。
鬼使神差地,乔乔想到了最近看得《书生情史》里书生对他的一号爱妾评价。
——这个女人,当真是下人当中最与众不同的一抹烟火。
旁人都说甄春娘喜欢善良的人。
等七日后,甄春娘知道自己天天晚上顶着冷风给她送怀里捂热的包子,焉能忍住不对她感激涕零?
乔乔知晓后院的墙角上有个废弃的狗洞。
她幼时顽皮曾钻出去过,隔得有些久了,可她仍是熟稔地扒开狗洞附近的野草,朝洞里钻了过去。
只是那狗洞窄小异常,钻到了一半便卡住了身子。
乔乔只得退回去,重新筹谋。
她觉得钻狗洞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难度,于是又换了几种姿势尝试了一番,最终以屁股朝着洞外的姿势卡得严严实实。
一刻后,乔乔绝望地发现她想倒退回来都不能行。
“救……救命……”
乔乔涨红了脸,声音比蚊子还小。
她可是堂堂的国公千金……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半夜卡在了狗洞,似乎有些不太体面。
乔乔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可脸还是要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瞒着映浓,偷偷摸摸地溜出院子。
正当乔乔感到绝望之余,一双陌生的手落在了乔乔的身后,吓得乔乔险些叫出声儿来。
接着身后一阵大力扯拽,乔乔就彻底从那窄小的狗洞里脱身而出。
乔乔的屁股被人拔了出来。
可是她也恩将仇报,顺着惯性身体将对方狠狠地砸倒在地上。
乔乔摔得头晕眼花,待支起了上身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下还压着个人。
这个人她白日里见过,不是乔旧又是哪个?
只是眼下,他的脸色似乎比白天的时候更要苍白几分。
很显然是被她给压的。
乔旧被她砸得喘咳不止,叫她掌下贴紧的胸口也跟着一阵震颤,好似孱弱不已。
待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才放下了掩唇的手指,轻喘着躺在冰冷的青石砖上,乌黑的眸朝乔乔看去。
“姑娘可否先从我身上下去?”
他的嗓音没甚力度,轻轻柔柔地好似一根轻飘的羽毛,掠过涟漪淡淡的水波之上。
乔乔愣愣地看着他,似乎都还未曾反应得过来。
他身上看着很瘦,可她脑袋砸下的时候却比想象中要结实很多,叫她额头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