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下巴也被她脑袋给磕红了,倒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温吞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又意外得很,“你果真在这里等着?”
乔旧从地上爬起来,抚了抚被她压得凌乱的衣角,只垂眸道:“春娘对我有恩。”
乔乔的裙摆脏兮兮的,她也浑然不在意道:“既然来了,那你现在就陪我去小佛堂。”
乔旧闻言,眸中掠过一抹诧异,随即转瞬即逝。
他以为她只是作弄他而已。
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去小佛堂里。
染上了体温的漆盒在乔旧的袖兜里温吞打转。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盒盖,脚步平缓地跟在乔乔的身后。
盒子里的东西似乎又出了意外……乔旧掀起眼睑,朝乔乔的背影看去。
她方才压在他身上时,怀里分明藏了两个绵软至极的东西,散发着幽幽肉香。
蛊虫嗜肉,鱼蟹肉糜尤甚。
咔——
漆盒的最后一丝缝儿默然合拢,接下来的路途,乔旧便再没有碰过那只漆盒。
乔乔走到了小佛堂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小佛堂的门上竟然挂了把锁。
想从正门进去,完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锁链微长,足够她推开门缝,看见里面的情形。
小佛堂即便是夜晚亦是灯火长燃。
而甄春娘却伏在了一块毯子上,疲惫地睡去。
这些天她都不得离开小佛堂半步,即便眼下能够有机会睡去,显然也是睡得并不安稳。
乔乔却顾不上这些,将怀里油纸包好的蟹黄汤包丢了下去,确定丢在了甄春娘身旁,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去,发现身后少年仍旧安静,始终眸波不惊的模样。
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挑起他的情绪。
就连白日里映浓掌掴了他,他也好似没有任何愤怒。
这让乔乔难免想到了沈慕幽……
手指顺着袖口绕了两圈,泄露了她几分情绪。
乔乔仰起眸,很是笃定地对他说道:“七日之后,甄嬷嬷就会成为我的教养嬷嬷。”
乔旧看着门锁内的情景,并不询问原因,只启唇道:“恭喜姑娘。”
“你怎不好奇原因?”
乔乔抬着下巴问他。
一阵冷风卷来,少年掩唇轻咳,并未回答。
他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你是不是受了风寒?”
乔乔见他似有咳症,问他,“你吃药了没有?”
乔旧摇头。
乔乔见状若有所思。
就是不知道他是哪个院子里的下人了,竟然过得这般凄惨。
毕竟就算是乔乔院子里的下人生病了,她也不会不给他们吃药。
“所以姑娘今夜只是让我陪姑娘来小佛堂?”
乔旧淡声询问。
乔乔摇头,“当然不是,你和甄嬷嬷关系要好,我要你日后去告诉嬷嬷我为她都做了什么。”
她眨了眨长睫,嫣红的唇撅了撅道:“等七日后,她就算不想侍奉我也不行了。”
她的计划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你放心吧。”
乔乔语气继而一软,又甚为大度道:“我明日便叫人送药过去给你。”
她这样好的主人,只怕他碰上了也算是他三生有幸。
乔乔觉得他应该对自己送药之举感到感激涕零。
然而乔旧扫了一眼门缝里的甄春娘,却莫名问道:“姑娘会亲自来吗?”
乔乔诧异。
没想到他还怕自己说话不算数吗?
“你希望我亲自来吗?”
少年并不朝她看去,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有一些害羞,又像是漠不关心。
乔乔随口答应下来。
毕竟体贴地看望生病的仆人,也是善良主人应该做的事情。
乔乔暗暗告诉自己,只要甄嬷嬷肯留在自己身边,只是叫她表现地善良一些,其实也没什么难度。
折腾了大半夜,乔乔终于办完了这件事情,等着七日后收获丰果。
乔旧驻足在原地,周围静谧无声。
灯笼在廊下摇摇欲坠,干涸鲜红的烛泪滴落在地上,落在黑暗的角落,犹如阴晦的血渍。
黑色的虫子自发地爬到了乔旧的手背,忍不住往他袖子底下散发着血液气味的位置靠拢。
乔旧抬起冰凉的手指,亲昵地抚了抚它。
“只是一个肉包子就叫你腿软走不动了。”
“你想死吗?”
腕上的虫子肢节陡然一僵,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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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渺云山上终年云雾缥缈,宛若仙气萦绕。
乔娆在渺云寺中醒来的时候,外面夜色尚且浓郁。
她发了一身的虚汗,旁边一个穿着华贵的美妇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不住安抚,周围嘈杂的声音也犹如破开了一层隔膜,木鱼声,念经声,以及妇人紧张关怀的声音顿时都纷纷涌入她的耳中。
“令嫒周身业障已清,此番已然没有大碍。”
福慧大师如是说道。
徐国公夫人对小女儿的事情放下心来,转而却还叹了口气,与身旁的李嬷嬷道:“只怕这次回去,娆儿的姐姐又要添了桩罪孽了。”
那李嬷嬷闻言,亦是一脸愁绪,“大姑娘执意要折腾那烧火婆子,罚那婆子跪在小佛堂里七日不许进食,只怕也要活活饿死了。”
旁边福慧大师听到,顿时面露怜悯不忍,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嬷嬷又安抚道:“不过还好夫人已经派了刘妈妈赶回府去阻止大姑娘了,只是刘妈妈毕竟只是个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得了大姑娘了……”
徐国公夫人搂着怀里的女儿,一时也是愁眉不展。
福慧大师感慨道:“令千金骄纵习气实在辜负夫人的教养,倘若她能有夫人与二姑娘一半的善心,大抵也不会徒增业障。”
徐国公夫人又叹了口气,却见怀里的乔娆自打醒来以后一直没有言语,心下更是纳罕三分,又与老和尚虚谈几句,将人送走。
“二姑娘这次醒来,怎么给人感觉和以往都不太一样了?”
李嬷嬷阖上门,自然也察觉到了乔娆的状态。
若放在以往,乔娆听见夫人感慨大姑娘的恶习之时,必然也会迎合几声。
可这回,她却好似参透了什么一般,双眸间沉淀的情绪却不是她这个年岁的女孩该有的模样。
乔娆沉默良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若有所思道:“母亲不必再去费心姐姐。”
毕竟,乔乔也活不了太久,很快就会因为节食过度,毁容抑郁而亡……也算是恶人有恶报了。
徐国公夫人顿时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
乔娆抬起眸来,看见母亲比之前世年轻许多的面容,心中一时又感慨万分。
是了,她现在和母亲说,母亲也不会明白的。
现在是建元十九年,她还没有嫁给假三皇子为妃。
而那个真正的三皇子,未来的天子,眼下就在他们乔府,正在被人欺负凌虐。
她想到这里心思愈沉,只对着毫不知情的母亲与李嬷嬷摇了摇头。
“没什么,女儿只是有些累了,想要早点回家。”
徐国公夫人并未起疑,只将女儿重新搂进怀里,口吻宠溺道:“好好,母亲明日一早便带你回家。”
乔娆面容平静地靠在母亲怀里,可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上辈子大概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那位天子被打断了一条腿……
只要她现在立马赶回去,那么一切应该就还来得及。
乔娆阖上双眸,压下心口泛起的惊涛骇浪,只盼如今这一切并非梦境。
翌日天晴。
晌午的阳光明媚多娇,与昨夜呼和的寒风截然不同。
前夜折腾了大半宿,原本便旧病未愈的乔旧更是病得昏昏沉沉,卧在简陋的木榻上,骨头缝里都好似进了风一般,令他睡梦中都眉头紧蹙。
只是昏昏沉沉似梦非梦之间,有人为他盖被擦汗,烧水熬药。
屋中脂粉香气淡淡,没有丝毫的惊扰,倒像是有备而来。
乔旧顿时想到了乔乔。
一块冰凉的帕子落在他的额上。
乔旧慢慢睁开双眸,瞧见的却是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丫鬟服饰,相貌清丽,见他醒来,立刻规矩地在他床前行了一礼。
“奴婢锁霞给六少爷问安。”
“是二姑娘派奴婢过来看望少爷,这些药也都是二姑娘吩咐人送来。”
乔旧支起上身,发觉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层被子,而桌上确实摆满了药材,用黄纸一包包包扎整齐地放好。
“前几年六少爷曾经为二姑娘在河边捞起过一条帕子,我家姑娘一直都记在心上,只是她昨夜才从寺庙里回来,身体尚未痊愈,这才不好亲自过来。”
锁霞声音温柔,将这前因后果言明。
乔旧闻言面露感激道:“劳烦你代我谢过你家姑娘。”
锁霞摇头,见他已然无碍,复又行礼离开。
房门被人重新合拢。
室内除了淡淡的药香,并未留下其他痕迹。
乔旧将手指伸向枕下,摸出一只巴掌大的黑盒。
盒子里是空的。
他披上一件外衣,起身走到窗前,见那黑色虫子四脚朝天,僵亡多时。
它本就是个邪物,寿命不长,又要以血肉为食。
大概是没有等来乔旧为它安排好本该到来的鲜美食物,这才叫它死得这般凄惨。
这东西既难养,又难控制,犹如鸡肋一般。
乔旧面无表情地将虫子尸体捏碎,埋入盆栽里的泥中。
想要没有失误法子叫她吐出真话,只怕还是得叫她吃进肚子里去,才最为周全。
乔旧去了小佛堂。
这会儿到了天中,甄嬷嬷仍旧跪在地上,犹如一块巍巍顽石,佁然不动。
而乔乔半夜送给她的蟹黄汤包放在一旁,她从头到尾更是碰都没有碰过。
她又不是傻子,昨夜那小姑娘那般大的动静她哪里会不清楚。
只是吃了,就代表要侍奉乔乔。
她当然绝无可能去碰。
甄春娘看见乔旧,神色缓和几分说道:“少爷何必过来看我,若拖累了少爷,老奴死不足惜……”
乔旧垂眸扫了一眼她眼底青影,只将一个药瓶交她手里。
“她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
甄春娘诧异得很。
“这药……令她服用四十九日。”
乔旧神色间平静如水,声线平缓说道:“到时候,我自会为嬷嬷解决这件事情。”
甄春娘眸中微闪,却并不多嘴过问。
待乔旧离开,甄春娘看着手里的瓷瓶凝神思虑半晌,叹了口气,终是将那填腹的包子拾了起来。
***
徐国公夫人和二姑娘终于从渺云山上回来。
乔乔听说以后特意起了个早,赶在卯时之前便洗漱好前去给王氏请安。
王氏生得一副慈悲面孔,往日里不论是对下对上,都是万分温柔。
背地里下人都称她是个“活菩萨”,不怪乎能从通房一路爬到了国公夫人的位置上,连带着原本庶出的孩子都成了嫡出。
至于乔乔,那就更是她养在掌心的一颗珍珠,被她宠溺的天上有地下无。
“你这孩子,母亲不过几日不在,你便又好似瘦了几分。”
王氏叹了口气,抚着乔乔柔滑如脂的肌肤,发觉怀里的少女真真犹如蚌肉里娇养的珍珠一般,肌骨玉嫩。
这点却是早年体弱的乔娆远远所不能及的。
乔乔在王氏怀里很是熟稔地蹭了蹭,终于可以把那件积压在自己心头已久的事情问出口来。
“母亲,沈慕幽她……”
王氏听到“沈慕幽”三个字立马将她推开。
“乔乔,我知晓沈慕幽曾给你难堪,让你沦为京城笑柄,可是……”
上个月初三,燕宁侯世子错把乔乔身边的沈慕幽认成了乔大姑娘。
他当即惊为天人,让妹妹设宴邀请乔乔过府一聚。
结果可想而知,那燕宁侯世子发现乔乔并不是沈慕幽,顿时大失所望,让乔乔彻底颜面扫地。
这大姑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容得下沈慕幽才见鬼了。
这才有了后来折辱沈慕幽的事情。
王氏说着甚为怜惜地抚了抚乔乔的头发,叹息了一声,“可她到底是你父亲带回来的,你就算再是容她不得,也得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旁的下人听了纷纷都暗暗庆幸,心说其他人被送进这无诫院里,都是遭罪去的,也只有这沈慕幽进了那里反而保住了性命。
不然落在了大姑娘手里,指不定要受怎样的折辱。
乔乔听到这话,余下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她在王氏面前却是有几分罕见的乖巧。
但这也不难理解。
整个家里,除了王氏,几乎没有人喜欢乔乔。
长辈里面,乔乔的父亲为人刻板,教条严明,二房三房的叔叔对后院的女眷一向远离,而其他房兄弟姐妹也都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