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就是去后院叫他哥哥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个穿着一袭青衫的男子出现在了楼下。
那男子身若修竹,宽大的袖口宛若招风,却规规矩矩的模样。
乔乔偷偷扫了他一眼,见他不曾涂脂抹粉,清清爽爽地如同林间晚风一般的气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记得这个人。
这人性子极为孤僻,到了夜里反而避在了房间里鲜少出门来。
怪异的是,即便他生得容貌尚可,却也没人找他。
乔乔下楼去询问:“你是少安的哥哥?”
那人面容清秀,一双琥珀色的眸扫了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他指了指门外,做出了请的动作。
见乔乔没有动,他又停顿在了门边。
乔乔疑惑道:“你为何不开口说话?”
她只当楼里的规矩是不是很重,不许他们与其他女子说话?
然而对方怔了一瞬,仍旧没有回答。
乔乔转瞬又怀疑他是个哑巴,连忙敛去眸底的惊讶,与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宋竹安谦和地笑了笑,温润的眉眼宛若林风吹拂,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乔乔这次才朝他微微颔首,跨过了门槛。
出了门后,乔乔又委婉地告诉他,自己想打听一些关于京城里的消息。
宋竹安便将乔乔带去了杏花街上一家茶楼。
这家茶楼极为热闹,喝茶的几乎坐满了人,便是不喝茶的,或是站着,或是倚着,都听那台上中年男子拍案说书。
“再说那忠勇伯千金一门心思嫁给穷书生后发生了什么?我说你们必然是猜不到了。”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这千金啊,她卖光了自己全部的首饰和家当,给那穷书生凑出了一套体面的衣服去参加诗文集会……”
“嘁——”
底下一堆喝倒彩的声音。
“这老刘头说来说去还离不开那穷酸书生和千金小姐的故事,怕不是今天出门没喝墨水,肚子里没货了?”
旁边一个文质彬彬地却说:“老刘头虽说老套,但他讲的可都是京城里真真的事情,他家里恁多的亲戚在京城做买卖,时常会带消息回来给他咧。”
“这有什么,我家里也有亲人在京城里,比老刘头消息还灵通咧,你可别忘了,两个月前南阳王挟持了太上皇逼当今圣上让位的消息还是我告诉你们的呢。”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南阳王可是太上皇的兄弟,当今天子的皇叔,他不好好呆在封地,怎么突然就跑回京城造反了呢?”
那人摇头叹气,“皇帝轮流做呗,反正只是换了个皇帝,影响不到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是了……”
一旁乔乔却听愣住了。
她离开了京城三个月,可这期间,京城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极想问问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却生生忍了下来。
一直等到说书的结束,人群都散了,宋竹安才领着乔乔去后堂找老刘头。
宋竹安给老刘头打了个手势,老刘头一边喝茶,一边朝乔乔看了过来。
“姑娘想打听京城里的事情?”
他突然这样直白地问,却叫乔乔反而毫无准备。
“我家里人也在京城,可最近没收到他们的信,所以想打听打听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乔乔嘴里扯了个理由,还是决定将方才外面那些人讲的话问出了口。
“他们说南阳王造反,这是真的吗?”
老刘头抚了抚胡须,低声道:“这件事情确实是真的。”
“怎会如此?”
乔乔愈发不可置信。
老刘头却说:“两个月前,天子听戏的时候似乎遇到了刺客,吐血不止不说,身体状况更是急转直下……”
“私下里说句大不敬的,就算没有那南阳王趁虚而入,天子他怕也是……”
他叹了口气,余下不该说的话自然不会说出口来,但该传达的意思却也都传达到位了。
乔乔脑中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乔旧被篡夺了皇位,和他命不久矣的消息……
京城里的消息想要传到他们这些远在天边的老百姓耳朵里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老刘头这两个月前的消息也只是最近才收到而已。
乔旧后来成功镇压了这起造反了吗?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他身体好端端地,怎么会忽然变弱?
又或者他会同史书上一些皇帝一样,从那皇宫里逃了出来,流落在民间过得连乞丐都不如?
……
那般多的胡思乱想塞满了她的脑袋里。
但这些其实都……与她无关。
老刘头说,他家里人是在京中府衙做事。
老刘头又问乔乔,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乔乔摇了摇头,同他道过了谢,才又同宋竹安往玉照楼里走去。
回去的路上,乔乔心中仿佛丢了块石子下去,却始终没见那石子落到了地面,心口亦是悬在了半空,让她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那宋竹安又悄无声息地回了后院,让乔乔连句“谢谢”也没能顾得上说。
“乔乔,你大清早上去了哪里?”
宝珠好不容易洗了把脸,清醒了些,见乔乔竟然已经出去过了一圈。
乔乔握住宝珠的手,低声道:“宝珠,我真的打算要离开了。”
她要想办法回去看看沈慕幽她们……
宝珠失望地“啊”了一声,“那乔乔,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了,那就再等等吧,等我姐姐明日回来,至少大家也要坐下来一起吃个饭聚一聚再说,你说是不是?”
宝珠的话虽是为了挽留乔乔,但乔乔暂住在这楼里这么久了,总不至于连主家的面子也不给,连顿饭也不吃就拍拍屁股走了吧?
所以乔乔自然也是答应了下来。
当天夜里,乔乔想多了许多人和许多事情。
她没有忘记自己和持善师太的对话。
打那场大火之后,她往后都再也不会做个好人了。
所以任何人的死活跟她没有关系。
乔乔反复地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念,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宝珠便兴奋地把乔乔摇醒,告诉乔乔,她家大姐回来了。
乔乔亦是眼眸一亮,赶忙起身洗漱过去见宝珠的大姐宝香。
宝香是个能干的女人,只是她的岁数几乎比乔乔和宝珠大了一轮,比起姐姐,她对于宝珠的意义来说,更像是长姐如母一般,严厉又慈爱。
乔乔救过宝珠的事情,宝香早就知道了。
起初她见到乔乔时要拿出财物来感谢乔乔,但都被乔乔给拒绝了。
她看得出来乔乔不是寻常女子,也未必缺她的钱银感谢,便一直同宝珠态度一致,想要说服乔乔留在玉照楼里。
这次回来,宝香地对乔乔道:“乔妹妹,这次多了不少的好货色,你要不要去看看,也挑选个顺眼的,晚上尝试一下这些男人的滋味?”
宝珠见色忘友,早就丢下了乔乔跑去后院看新人了。
乔乔略有些窘迫,连忙摇了摇头,对宝香道:“姐姐与宝珠这些时日对我那般多的照应,我已经给你们添许多麻烦,也该是时候离开这儿了。”
宝香听了这话却微拢眉心道:“你说这话我可得把宝珠拎过来好生审问审问,是不是这丫头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才叫你总把个走字挂在嘴边?”
她说着便竖起了柳眉,要去找宝珠算账。
乔乔哭笑不得,赶忙将她拦住。
宝珠和宝香姐妹俩哪里都好,就是太热情了。
乔乔叹了口气,何尝不想和这样热情又仗义的朋友一直生活在一起。
可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去办,便是日后真的还会再回来,那也是日后的事情了。
“香娘子,里头怎么还有个遍体鳞伤的?”
一个糙汉模样的男人走过来询问。
宝香皱了皱眉,想起那人低声道:“这人昨夜就想逃走,被我用鞭子抽了一顿,你去把他单独丢进柴房里去,不准任何人给他送吃的和喝的。”
柴房不在后院那别有洞天的地方,柴房反而在靠近前院的厨房附近。
汉子听了她的话后,便二话不说将那男人给扛了过来。
起初乔乔并未在意,直到余光里不经意地瞥见了那昏迷不醒的男人清瘦的下颌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跟过去两步。
“乔乔,你怎么了,莫非看上了他不成?”
宝香没怎么在意,拿起算盘开始噼里啪啦地拨算起来,嘴里嘀嘀咕咕道:“这个男人是副好皮囊不假,可他病怏怏的,听说之前身边还有人伺候,被人卖到我手上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只怕经不起折腾了……”
思来想去,这个男人都是笔亏本生意,怪就怪她当时鬼迷心窍,被他那副俊美皮囊给迷住了。
汉子将那男子扶正了些,那男子的面容也从他肩侧露了出来。
乔乔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僵在了原地。
晚上乔乔同宝珠宝香姐妹俩饮了些酒,却始终对白日里看到那人绝口未提。
隔天一早,乔乔便出门去联系车马,准备干粮,在玉照楼里进进出出,一整天下来都不曾见有人去理会柴房里那人。
乔乔路过那柴房,目光掠过门缝,隐约看见里面躺着一团阴影。
两天不吃不喝,身体虚弱又挨了打,丢在这又冷又脏的环境里只怕是煎熬更甚。
可乔乔却略是漠然地收回了目光。
这一切早就跟她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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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隔了一天, 宝香没忘记柴房里的男人。
柴房这地方向来都脏乱得很,外面下了绵绵细雨,进来后嗅到空气中流淌着那股阴暗潮湿的气味, 便让人感到浑身不适。
宝香想到乔乔那日见到他后失态的模样,低声问他:“你和乔乔是不是认识?”
乔旧敛着眸, 没有说话。
周身很疼, 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刺痛。
可他就像是死了一般, 麻木地被人丢在这个角落,袍角上还沾着已经变成了淡橘色的血点。
白色单薄的衣袍沾染了灰, 乌黑的长发亦是凌乱地铺散在肩背上,在他的身上, 看上去偏生有几分狼狈又破碎的美感。
他是个极品罢……
宝香嘀咕了一句,觉得这件事情很是诡异。
因为正常人看到美好的皮囊往往都会多看几眼,而不是如乔乔那样, 忽然冷漠下来的目光。
所以她笃定,这件事情一定和乔乔有关。
这厢宝珠便神神秘秘地找到了乔乔, 小声地同她说道:“乔乔,你知道吗?原来关在柴房里的那男人,竟然比所有男人都要好看!”
乔乔眼皮一颤, 见到宝珠满脸的兴趣, 心中就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乔乔, 我瞧见他衣襟底下都洇出了血, 看样子受伤很久了, 他这样会不会死掉?”
不会。
乔乔在心底狠心地告诉自己,他从前那样可怜,也不曾死掉。
“我要给他去偷偷的上药,姐姐心也太狠了, 如果真的死掉了,过几天岂不是再也见不到这么好看的人了。”
宝珠嘀嘀咕咕的,乔乔在听见她要去给他上药的时候连忙一把将她拉住,“你别去。”
她有些不安地夺下宝珠手里的药瓶。
她不确定,他眼下是不是仍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也不确定,他会不会伤害接近他身边的人。
可乔乔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本性从来与他无害的模样是截然相反的。
哪怕眼下他在这玉照楼里沦落成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宝珠诧异地打量她,发觉她愈发的古怪,“乔乔,你这样的别扭……怎么看上去好像也喜欢他的样子啊?”
宝珠颦了颦眉,噘嘴道:“算了算了,让给你吧,不过如果你给他上药,他还没好,那下次可得让我来了。”
她抱抱怨怨地,但一想到乔乔很快就要离开了,索性直接大度让给了乔乔。
不就是个男人吗?
等乔乔走了以后,自己再慢慢勾搭就是了。
乔乔发觉她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颇有些沉默地望着自己手里的药瓶。
宝珠迟早都会接触到他,即便他的本性很是危险,可他如今柔弱不堪,未必会给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她潜意识里是真的将他当做了洪水猛兽。
乔乔握住那药瓶并没有去柴房。
她出了趟门补充些要带走的东西,回来后,又浑浑噩噩地熬到天黑。
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一直没有消停。
乔乔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帐顶,始终都毫无睡意。
丑时,所有人都睡得极熟。
乔乔提起一盏油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柴房门外。
只是给他上药罢了。
宝香在外面经的风浪颇多,似乎因为乔乔那日的迟疑而察觉出了什么。
乔乔今日夺了宝珠的药瓶亦是表现的反常……
若不顺着宝珠的意思做些什么,只怕宝香也会怀疑得更深。
乔乔知晓自己这样极容易露出马脚。
只是他到底是真落魄还是假落魄,待她看过他身上的伤便也能清楚……
她推门进去,发现那团阴影始终都在一个位置不曾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