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美人苦苦遮掩了五个月,终于挡不住大肚子,暴露了身孕。
也恰好是五个月,是在太上皇宾天之前,才没有给天子脸上抹污。
之后的月余光景,乔旧便颇为尽父责,时常去看望李贵人。
可他去了之后却时常盯着李贵人腹中的孩子出神,一看就是半晌。
以至于李贵人挺着肚子腰酸背痛都不敢轻易动弹,孕期反而十分煎熬。
似察觉出她的煎熬,乔旧后来便也去的少了,却不忘让人往她宫中多送补品。
这样的喜事本该可以冲淡后宫那一丝阴霾,可却在两个月后戛然而止。
兴许是命运弄人,两个月后,孕满七个月的李贵人因为不慎摔跤,竟有了早产的迹象。
乔旧半夜时得了消息后便连夜过去看她,从天黑一直守到天亮,又到那月亮坠入西山,稳婆出来告诉乔旧,李贵人难产,血崩而亡。
听到这个消息,乔旧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陛下节哀……”
他的第一个孩子夭折。
乔旧沉默了许久之后,那道深黑黯淡的视线落在了稳婆的脸上。
“生孩子也会使妇人丢失性命?”
稳婆瑟瑟发抖道:“会……会的,女人生孩子就如同过鬼门关一般,一只脚踏入了黄泉,便是不难产,也会因为旁的原因损耗性命……”
屋里屋外哭哭啼啼,让天子节哀顺变。
他们眼中的天子似麻木了一般,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抬脚走到了另一间屋。
在那屋中,一个年轻的太医伏到在地上失声痛哭。
两个月前,天子答应了他,只要李美人生下了孩子,他就成全他们两个离开皇宫。
彼时天子听见“两情相悦”这个词的表情,始终让李太医难以忘记,甚至还大着胆子偷偷私下里抚着李美人的肚子,同她打趣过。
他不怕死,李美人也被他所感染,渐渐乐观了起来。
他们一起从这濒死的缝隙里得到了天子赏赐的一线生机。
可眼下,李美人死了,孩子也死了,他的美梦一夕破灭。
李太医涕泪满面道:“请陛下赐微臣一死。”
乔旧目光掠过他的痛苦,缓缓问他:“你不后悔?”
李太医道:“罪臣大逆不道,冒犯妃嫔,本就是死罪,老天爷惩罚罪臣失去爱人与孩子,比惩罚罪臣还要痛苦万分,请陛下成全。”
乔旧默许了他,他才悲痛欲绝地退下。
这件事情似乎打击到了天子,令他在那道观竣工之后,便进入道观与那温真道长闭关了月余,愈发有了前朝几位信奉道教的皇帝身上的影子了。
为了延年益寿,得道成仙,天子沉迷于道教并非是什么好事。
那些厉害的道长往往比鬼神都更会蛊惑人心,让一些人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唯恐天子走上前朝那些皇帝的老路子。
直至出关,玉喜看着乔旧穿上道袍后愈发形销骨立的模样,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他不禁上前去问:“陛下……陛下可要去看望一眼乔姑娘。”
为了不使得他们误会加深,玉喜还曾私下暗示过乔乔李贵人怀孕的真相。
可眼下的乔旧态度却让他感到自己是多管闲事一般。
乔旧神情愈发寡淡,嘴里道了一句“不必”,便前往殿中去见温真道长。
这人经受过打击之后,性情会产生些许变化并不奇怪。
经历了妃嫔怀孕的喜事,又同时失去了这对母子,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的身上,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可玉喜心里门清,这孩子不是天子的孩子。
可天子还是一日胜过一日沉迷于道教。
久而久之,他仿佛真的放下了一般。
这一点在天子某日与温真道长经过花园遇见了乔姑娘后,得到了验证。
玉喜亲眼看见天子从容地向乔姑娘微微颔首,便又与温真道长继续议论道法一事,近乎目不斜视地离开。
若是盯着不放,或是刻意避开,玉喜都觉得天子始终挂怀着乔姑娘。
可天子这般从容,那神态间也有了修道人的道心一般,可做到都摄六根,净念相继。
仿佛乔乔只是他云云生涯中曾磨砺过他的一个工具,眼下渐渐边缘化甚至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这下子,玉喜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为乔旧放下而感到喜,还是该为乔旧沉迷于道教而感到忧了……
这厢回到了沉薇宫后乔乔却还未回过神般。
她方才在花园中所见到的那个乔旧,仿佛再不是她印象中的少年。
他甚至……连情绪也变得风轻云淡,陌生至极。
秀云曾在东宫时便服侍于她,对她与天子的事情多少也清楚一些。
她方才同样看到了天子脸上的神情,诧异之后低声宽慰道:“姑娘的愿望终于达成了,想来日后陛下也再不会让姑娘感到困扰了。”
乔乔听了她这话后,却没有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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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完结(1)
这月余光景下来, 宫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乔乔又重新回来了。
所有人都记得天子当众宛若剖心的那一幕,至今心中的震惊都仍未褪去。
宫中有了诸多的传言,而其中一条传言, 便是因为这个女子玩弄天子的感情之后一走了之。
虽不知真假,但起初大家都不敢去招惹乔乔。
久而久之, 天子的妃嫔有喜, 乃至妃嫔产子去世, 天子也不曾落脚于这沉薇宫半步,这让旁人又都纷纷松了口气。
原来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直至这日, 沉薇宫里送来了一只锦盒,里面是天子嘱托旁人交给乔乔的东西。
“里面只是些傍身的财物罢了, 陛下说,下个月便可随姑娘出宫,姑娘若是急, 眼下也可通报一声,直接离开。”
这次无需通报到天子那儿, 她只需要打发人去同总管处说一声便可以。
这里面除了财物,还有属于乔乔的新身份。
她再也不用东躲西藏,费劲心机, 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漆雕钺呢?”
乔乔问对方。
内侍低声道:“也已经放走了。”
就这么放走了……
“陛下听从温真道长的话, 眼下已然勘破红尘, 再无昔日执念, 还请姑娘放心。”
那温真道长竟如此神通广大, 让一国之君也都能受他影响?
那内侍离开之后,秀云复又上前来恭喜乔乔。
“起初奴婢还疑心陛下这样沉迷于修道会不会和从前那些皇帝一样,荒废了朝廷与后宫,但眼下看来, 至少对姑娘来说是好的了。”
秀云说道。
乔乔仍是没有做声。
在秀云眼里,乔乔的反应很是怪异。
她平静地收下了那锦盒,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并不是说她不高兴,而是……她似乎还有旁的思量。
在秀云这次再见到乔乔之后,乔乔的心思仿佛也如那位陛下一般,愈发地叫人捉摸不透起来。
这厢温真道长的地位在这后宫里却日渐的位高权重。
他的一句话几乎可以直接影响到天子的决定,以至于连容太后待他都有三分礼遇。
“温真道长德高望重,亏得有道长在,陛下才未陷入执念当中。”
容太后徐徐地叹了口气,手里捧着一本温真道长身边小童送来的经书,也是天子近日最常看的一本。
温真道长闻言微微一笑,拈指说道:“美色皆是皮囊白骨,空无一物,陛下在贫道的开导下,早已释然。”
容太后点了点头,再要开口,外面却是天子身边的宝孝亲自过来。
宝孝先是向容太后请了安,而后却恭敬地对温真道长说:“陛下准备用膳,还请道长过去与陛下一起。”
道长矜持地点了点头,而后朝容太后微施了一礼,随即便离开了朱翠宫中。
容太后身边的银环叹道:“这位道长荣宠至极,陛下用膳时也要与他一起,可见他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容太后道:“怎样都好,只是沉薇宫里的那个也再兴不起风浪就是了。”
她想到乔乔,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容太后一直都不喜欢乔乔。
许是因为容锦的缘故。
想到容锦至今仍旧是孑然一身,容太后便觉得心口窒堵,脸色也愈发冷了下来,又叫银环附耳过来,暗中吩咐了一些事情。
乔乔这里日渐冷清下来。
偌大的沉薇宫十分空荡。
锁霞告诉乔娆,里面的宫人也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
便是乔乔身边贴身伺候的,见她确实没甚前途,也慢慢都请了病假,调派去了旁的地方做事。
乔娆指尖在那绣帕上揉着,她的脸色颇有些憔悴。
在那令人崩溃的黑屋子里待过了一夜之后,她甚至连去见天子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从头到尾却可以全须全尾。
室内阖着窗,光线不那么透亮。
乔娆对那漆黑的环境生出几分不适,让锁霞将桌上的蜡烛点亮。
待乔乔从后院回来,便瞧见这主仆俩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坐在了桌旁。
乔乔瞥见那火光,心头却是下意识的窒塞。
她上前去将那蜡烛吹灭,袖下的手指微微攥起。
乔娆诧异地看着她这行径,似料想到了什么,“姐姐怕这火光?”
乔乔神情更是僵凝,朝她看了过去。
乔娆笑了笑说,“我这段时日身体病弱,加上姐姐回宫的消息颇为隐蔽,所以到了今日才过来看望姐姐,姐姐应该不会怪我才是?”
她说罢,指尖拂过桌面,“姐姐这里似乎都不太干净,怕是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吧。”
“呀,娘娘,您的袖口都蹭脏了。”
一旁锁霞登时皱眉瞪眼道:“这可是御赐的天香芙蓉缎,一寸抵得千金呢。”
“如今您是娘娘了,又怎能碰这等贱物,而且还随随便便认个庶民贱女做姐姐呢?您就算不顾及自己淑妃的尊贵身份,也要顾及太后娘娘和陛下啊。”
“毕竟您和他们才是一家人,拉低了自己身份可不就是打他们的脸了?”
乔娆眉心微蹙,温声呵止了她,“锁霞。”
锁霞这才停下了喋喋不休的话。
乔娆看向对面的乔乔微笑道:“你我都是一个府里出来的,想来姐姐该明白锁霞一直都是这样,并非是有心冒犯。”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乔乔却不知在想什么,只直勾勾地望着她忽然问道:“妹妹,家里人可还打算将我认回去吗?”
未经她本人的允许,他们却连她的丧事都已经办好了。
她眼下问的这个问题,显得那么的多余。
乔娆似被她的问题为难到了,缓缓答她:“怕是也有为难之处,不过妹妹会帮姐姐去试着问问看的。”
乔娆的心里那些窒闷陡然间被一只手给抚平。
看来她过得也没自己想象中那样的好,连贵女的身份都丢失了,她现在竟还痴心妄地想要回到徐国公府。
虽然乔娆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这并不影响她欣赏着乔乔渴望恢复贵女身份时所流露出的那几分卑微。
乔娆离开了沉薇宫,锁霞笑同她说:“娘娘也瞧见了,眼下奴婢说什么,她也是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奴婢身为您身边的一等宫婢,她若是敢同奴婢顶嘴,奴婢便是赏她这个庶民一个嘴巴子只怕都不过分。”
乔娆道:“可我总觉得她不像是从前那个姐姐了。”
从前的乔乔想要做什么,乔娆一眼都能看得出来。
可这次,她却连乔乔的半分心思都再窥探不到。
莫不是在外面的日子过得太苦,这才叫她产生了旁的念头?
可惜眼下天子沉迷道学,就算乔乔送上门去,他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了。
乔娆离开沉薇宫后,直接去了容太后的朱翠宫。
然后她将一本心经交还给了容太后,神色微惭,“太后娘娘……姐姐说,她不愿意帮您抄写经书。”
容太后看着那本完整送回来的经书,蓦地发出一声冷笑。
原本也只是打算借着这个缘由敲打敲打乔乔,可眼下看来,她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今个儿哀家嘴里有些淡,你说晌午吃什么好?”
容太后抚着额角,语气不明地问道。
乔娆想了想,笑说:“不如吃炙肉吧,臣妾记得太后喜欢吃鹿肉,蘸那鲜料吃起来应该也是极美。”
炙肉需要火烤。
容太后似乎想起乔乔出宫后也曾发生过一场火灾……只是却没曾想过利用这点来敲打对方。
她诧异地扫了乔娆一眼,对这乔娆的手段反倒信服几分,随即笑说:“也亏得你最为贴哀家的心了。”
乔娆也只是抿唇微笑,俯身去为她捏肩捶腿。
容太后身边派了内侍过去,只说太后娘娘邀请乔姑娘过去陪着午膳。
内侍说,晌午太后她老人家让人弄来了鹿肉烤炙,想让乔姑娘去品尝一二。
乔乔眼皮一跳,语气愈发地抗拒,“我这段时日茹素,不便陪太后娘娘用膳。”
那内侍颇纳罕地瞅了她两眼,心说这姑娘还真是个驴脾气。
陛下捧着她的时候,她倒是还对太后毕恭毕敬,眼下失去了陛下的庇佑,她却还逆着来了。
“只怕这由不得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