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灯烛靠近了一些,他的眼睫便微微一颤,仿佛随时都会醒来。
乔乔跪坐在他身旁吓了一跳,却下意识地抽出袖口早准备好的长巾子将他的眼睛蒙上。
在她身下的男子明显是醒来了。
而乔乔也恰恰才刚手忙脚乱地将他的眼睛彻底蒙好。
自从伤害过他以后,她其实很怕看到他的眼睛……害怕那里面仿佛能把人灼化了的情绪。
“是谁?”
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住,嗓音却喑喑的,在黑暗中没有一丝的杀伤力。
乔乔抿了抿唇,低声答他:“是……是香娘子让我来给你的伤口擦药。”
宽大的巾帕遮住他半张脸,她只能看清他清瘦的下颌与淡无血色的唇瓣。
这样的虚弱,是他伪装不出来的。
他真的很可怜,可怜到无论男女眼下看到他,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怜惜的情绪。
乔乔强忍住心口的不适,挪下目光顺着他的喉结,锁骨慢慢往下看去。
他身上的衣襟凌乱,却都系得整齐。
可配合着他这幅落魄的模样,这样的整齐又让人无端生出着破坏的欲望……
乔乔思绪愈发混乱,微微后退几分,碰到他腿上的伤,顿时惹得他嗓间溢出了一声压抑地闷哼。
乔乔连忙挪开手掌,这才发觉他的袍角上同样也洇出了血色。
这些天并没有人靠近过这里,这显然也不是新伤了。
乔乔试着将他的裤子撕碎,可撕红了掌心也没能撕碎,反而牵扯到他的伤口,洇出了更多的血。
她颇是不安地停手,迟疑了一瞬,目光到底落到了他腰带上。
药已经带来,就没道理让他继续恶化伤口。
她动作轻轻地解开他的腰带,而他也没有一丝的拒绝。
可见宝香这样的法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颇有成效。
当他被一个人丢在这里时,煎熬到了极致的时候,连旁人要解他衣服,他亦是无力反抗。
乔乔目光闪烁,怀着心虚扯下他的衣服,却在看到他腿上伤口的瞬间神色一怔。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不止一处的伤痕……
她凝住眉,慢慢地打开了药瓶。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
那药粉凝着血很快便凝固起来,糊在了伤口上面。
“你……”
她紧紧握住瓷瓶,不愿去想印象里极好的宝香为何要这样对他……
到了最后也只能小声地憋出了一句恶毒的话来,“你身上这么多伤痕……也是活该。”
乔旧抿了抿唇,低声道:“不是香娘子弄的。”
乔乔诧异,不是宝香弄伤的他?那还有谁?
他的双手被麻绳束缚着,极难动弹。
“香娘子打的那一下……在肩上。”
在他的肩上,可她却脱了他的裤子。
以至于,乔乔来给他上药的意图在这句话后,瞬间就变得十分不怀好意起来。
面前的少女骤然安静了下来,那瞬间仿佛连呼吸都微微地窒住。
而后她才颇是尴尬地将他的裤子给整理好。
她柔软的手指推开了他肩上的衣服,看到他肩侧一道浅浅红肿的鞭痕,愈发感到一言难尽。
宝香是真的很看脸了,嘴上说的那么狠,口中的打他竟然也只是在他臂膀上轻轻地抽了一下。
这么轻轻一下,和他身上其他的伤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些伤,是我自己弄的。”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启唇解释。
乔乔心头一突,“为什么……”
她看不见他的眼睛,目光便落在他的唇瓣上,那凉薄而柔软、唇舌缱绻暧昧的滋味,几乎是瞬间便占据了她的脑海。
乔乔紧紧地咬住唇肉,不敢再想。
“因为忘记了一些事情,有一日发现划伤之后会想起来一些,也许是……有人曾经这样划伤过我。”
“什么……”
起初乔乔也只是怔愣住,可很快,领会到他每一个字背后的含义之后,她的心头更是一阵剧颤。
所以他的潜意识里一直都在用这样残忍的方式试图恢复记忆……
她骤然生出一抹防备,目光宛若看着疯子一般,慢慢地后退,“你不痛么……”
这样的话,也有人曾经问过乔旧。
可他的回答始终没有改变。
“既痛,又喜。”
那一瞬,他的目光仿佛灼透了眼睛上那块薄巾,黑洞洞的深渊直直地望入她的眼底。
“你可知,那是什么……”
她似碰翻了什么,猛地回过神来,脸颊却愈发煞白,连倒在地上的瓷瓶也顾不上去捡便匆匆地离开了柴房。
柴房的门裂开了一条缝,乔乔落下了一盏油灯没有带走。
感受了片刻冷风,乔旧才又垂下面颊,微微启唇道:“连昧。”
话音落下,一个玄衣侍卫打扮模样的人便从窗外翻进了屋来。
“主上,已经布置好了。”
“再等等吧……”
“也许……她会对我心软。”
虽然在断水绝食的情况下,她一直拖到了今日才来给他上药,但她最终还是来了,不是么?
而且,她也会问他痛不痛了……
连昧看着地上打翻的药粉,没有回答。
隔天早上,乔乔醒来得晚,却被外面宝珠敲门的声音给吵醒了。
等乔乔穿戴整齐之后,才从宝珠嘴里得知楼里竟然又有人想要逃跑。
在这玉照楼里,每个人进来时都拿到了等价的交换,且大部分的人都是自愿进的。
逃跑的人在少数,但却没一个人能成功。
然而这次逃跑的却恰好是乔乔在这楼里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对象,正是那日带她去找老刘头的宋竹安。
乔乔匆忙走到门旁,恰好就听见宝香拧着眉对着扔在柴房里的宋竹安道:“拿了恩惠便想要走,既是这么不知羞耻的人,不如便扒了裤子,按在这大堂之上,当众杖责一顿罢了!”
宝香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乔旧,复又说道:“就连同那日同样想要逃跑的人一块带过来,两个人一道受刑,也省得我再用别的手段磋磨。”
“等等……”
“姐姐不如饶过他们这一次吧?”
乔乔下意识地开口。
宝香愣了愣,转头才发觉来人是乔乔。
乔乔是她妹妹的救命之恩,也是客人。
宝香皱眉道:“乔乔,楼里的规矩重,也全都靠着规矩压人,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敢逃走,我若放纵一回,只怕往后就不好办了。”
乔乔听她说罢,亦是明白自己的要求颇有些为难人。
宝香扫了那二人一眼,似乎念及乔乔对宝珠的救命之恩,随即缓下语气对乔乔道:“必须要有一个拖出去以儆效尤。”
言下之意,是可以让乔乔带走一个。
乔乔握住袖摆,沉默了片刻问她:“那我可以带走宋竹安吗?”
宝香眸中掠过一丝莫名,仍旧答她:“可以。”
宋竹安目露诧异,却也被人推了出去。
柴房里散去些人,一下子便冷清了许多。
宝香看向角落里的乔旧,果不其然道:“乔乔选择了旁人,也不选择你这个旧识,可见你在她的心里,毫无分量。”
她的话音落下,似错觉般,角落里那道灰蒙蒙的影子,在这阴沉的雨天里看上去似乎变得更加得阴霾。
乔乔带走了宋竹安。
她仿佛心不在焉,将宋竹安带出去走了许久一段路。
直到身后一道的声音将她叫住。
“乔姑娘。”
那声音异常得粗哑难听,像是枯枝被碾碎的声音。
乔乔愣了愣,回头发觉开口的人是宋竹安。
她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开口说话了,“你竟不是哑巴?”
宋竹安缓缓答她:“我的嗓子曾被人用开水烫伤过,是香娘子帮了我。”
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向乔乔说明了他与宝香不同于寻常人的羁绊。
他迟疑了一瞬,低声道:“所以乔姑娘下次不必帮我……”
乔乔瞬间明白过来,他所谓的逃跑,竟是有意而为之。
是为了引起宝香的注意吗?
“抱歉……”
乔乔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
宋竹安却轻笑了一声,道:“是我该谢谢乔姑娘对我的厚爱。”
他规规矩矩的向乔乔作了个揖,向她道谢。
乔乔对那“厚爱”二字略感心虚。
其实,她也是受了宝珠的托付罢了。
宝珠早上来找她时,说擦药这种亲密接触的好事都让给了乔乔,救美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让给她了。
乔乔既不好开口阻止,又不好拒绝,最终只能硬着头皮来将宋竹安给带走。
柴房里剩下那人,便留给了宝珠。
宝珠是宝香最宠爱的妹妹,楼里不少男子都受益于宝珠。
但凡长得好看的,多半都被宝珠私下里优待过。
乔旧当然也不能作为例外。
“你放心吧,只要你肯留下来,我保证姐姐不会给你苦头吃了。”
在她劝说之下,对面的男子似乎果真有了一丝动摇。
他轻轻开口,“宝珠姑娘。”
带着一丝喑哑的低沉嗓音,让宝珠脊背都微微一酥。
“嗯……”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缓缓问她。
宝珠甚至连他要帮什么忙也没有听清,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待乔乔回来之后,便看见宝珠和乔旧坐在石桌旁,极为和谐的一幕。
宝香是真的疼爱这个妹妹,以至于宝珠一开口,她就什么都可以一笔带过。
宝珠见乔乔回来,朝她招了招手,对乔乔道:“乔乔,阿九公子有话要与你说。”
阿九……
乔乔抿了抿唇,上前去。
白日里,乔旧眼上覆着的那层薄巾子已经不在了。
他那张俊美苍白的面容完整的呈现在她眼皮底下,对她的冲击不可谓是不深。
“阿九公子……”
“宝珠姑娘说,是乔姑娘昨日帮我上药。”
他的话语那样温柔,将她脱他裤子的尴尬事情掩盖的极好。
乔乔在宝珠的眼皮底下也只能答了个“是”。
乔旧看着外边湿漉漉地面,低声道:“姑娘帮我上药是善举,我想回报姑娘。”
宝珠朝乔乔使劲的使眼色。
仿佛乔乔不答应下来就是不给她面子。
乔乔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切莫过于贵重才是。”
“并不贵重。”
乔旧迟疑了一瞬,温声道:“我只记得自己好像会做一些软酥……一直都会。”
乔乔松了口气,随即答应了下来。
“好啊。”
她极疏离地笑了笑,随即上了楼去。
宝珠诧异,“可你一个男人,怎么会做点心?”
乔旧垂睫说:“不记得了,兴许是为故人所做。”
宝珠看着他这幅模样,莫名便想要落泪。
这大概便是皮囊漂亮的好处吧,他喜她也喜,他忧她竟然也感到一丝淡淡的忧伤……
夜里的雨仍旧绵延不绝。
到了早上反而消停了一阵。
乔旧借用了厨房,做了一碟软酥出来。
只是他端着那碟软酥在院子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乔乔出现。
因为连昧过来告诉他,她已经离开了。
一滴豆大的水滴砸在那软酥上,一滴两滴地紧凑落下。
前几日怎么都下不痛快的小雨,这会儿却变成了滂沱大雨淋淋漓漓。
乔旧捏起一块软酥送到口中,混着浑浊的雨水慢慢嚼碎,咽下。
明明放了那么多的糖,可他吃进嘴里之后,却苦涩地令人作呕啊……
“阿九,你怎么在雨里?”
宝珠诧异地发现了他,连忙撑起伞过去。
岂料没走几步,院子里不知哪里冒出来个陌生侍卫拔出刀架在她脖子上。
是开刃见血的真刀……
宝珠手里的伞摔在了地上,茫然地张大了眼眸。
听见乔旧温柔而又可怕的声音淡淡问她:“宝珠姑娘,其他人呢?”
这一瞬,宝珠眼里倒映的那道身影既不孱弱,也不可怜。
他俊拔的身姿在那雨里分毫未扰。
宝珠神色僵硬,“在……在屋里面。”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盘积满雨水的软酥搁在了石桌上。
温润的嗓音掺着透骨的冷意。
“这么热的天,都避在屋子里做什么?”
“都叫出来……”
陪陪他吧。
***
“轰隆——”
外面雷声大作。
坐在马车里的乔乔始终感到心头不安。
“再快些罢……”
她掩住心口,不知在对谁说。
自打乔旧出现在玉照楼之后,乔乔便频繁地出门。
她的心思一日重过了一日,却也学会了掩藏。
在昨日,她已经交代过了车夫,今日早上天不亮便要过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