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得传扬,为什么又要告诉她?沈青葙心思急转,莫非是赵福来自己不方便说,想借她之口告诉别人?
沈青葙试探着问道:“若是别人问起,我该怎么说?”
赵福来笑了下,抬眼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能怎么说呢?我总不能让沈司言撒谎吧。”
也就是说,还是要她把消息传出去?传给谁呢?这宫里真心实意盼着神武帝好的,头一个就是应琏,只是,应琏又不是不常见到,赵福来担心的话,为什么自己不说?
沈青葙沉吟着说道:“太子殿下每天晨昏定省,很关切陛下的身体。”
赵福来点点头,道:“沈司言还不知道吧?罗公才给陛下算过一卦,道是近来天时不利,陛下应当远着属牛的人,很不巧,太子正好属牛。”
沈青葙又是一惊。罗公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一副世外高人远离红尘的模样,除了修建承露阁炼制金丹,并没有说过任何跟朝政和皇子们有关的话题,如今突然扯上应琏,是无心,还是有什么图谋?
夜风寒凉,满月渐渐开始亏缺,夜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沈青葙沿着宫道慢慢走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寻不出个明白。金丹,罗公,应琏,神武帝,属牛的犯冲,好像一夜之间,这宫里的情势就已经变化莫测,以至于连赵福来都小心谨慎,不敢擅自联络应琏,而是想要通过她来传递消息。
要把消息传出去吗?
沈青葙犹豫着,眼看就要走上往尚宫局去的小路,忍不住吩咐夜儿:“停下。”
夜儿连忙停住,回头问道:“娘子有什么事?”
沈青葙想了想,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走走。”
夜儿一时猜不透她要做什么,忙道:“就让奴陪着娘子吧,深更半夜的,娘子一个人怕是不方便。”
“没事的,”沈青葙摆摆手,“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夜儿走后,沈青葙沿着往东宫去的大路慢慢往前走着,虽然不知道今夜是不是裴寂值守,然而此时也只能碰碰运气,只可惜走了老半天,一个东宫的人都没有碰上,前面就是往东宫去的小门,这时候贸贸然进去,只会让人起疑心,沈青葙只得慢慢地又往回走去,迎面步伐整齐,一队左卫的卫士正往这边巡逻,老远看见时扬声问道:“是谁犯夜在宫中走动?”
沈青葙举起鱼符,轻声道:“尚宫局司言沈青葙,奉诏才从仙居殿回来。”
一听说眼前这年轻美貌的女官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沈司言,左卫这几个人不觉都多看了几眼,放行之后,领队的忽地想起仿佛听说狄知非与沈司言很熟,一时兴起,三两步跑回值夜的公廨,笑着向狄知非说道:“你猜我方才看见了谁?”
狄知非因为提升了中郎将,如今已经不需要亲自带队巡夜,到上值的时候只在公廨中坐镇,此时听他说的奇怪,便问道:“谁呀?”
“大名鼎鼎的沈司言!”领队笑着说道,“比我想的还要年轻,亏她怎么办到的,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有这个本事!”
话没说话,身边人影一晃,再看时,狄知非已经没有了影子。
狄知非飞快地跑到大路上,才想起刚刚走得太急,都忘了询问是在哪里碰见的沈青葙,不过他却知道今夜左卫巡夜的路线,索性小跑着沿路追过去,此时宫中安静得很,夜色里回荡着他急急的脚步声,一盏盏宫灯隐在道旁,拖出他长长的身影,一闪就跑过去了。
狄知非很快看见了沈青葙,她走在东西向那条主宫道上,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迟疑,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狄知非不由自主便笑起来,快走几步跟上去,轻声道:“沈司言!”
沈青葙慢慢地转身,还没看见狄知非,耳尖上先觉得热起来。从元宵之后,她便没再见过他,虽然不是有意躲避,但见不到人,也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也不知道,再见面时该跟他说些什么。
只是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碰上了。
沈青葙终于转过身来,有些不想抬头,于是先看见了狄知非拖在地上的影子,长长地向她倾斜着,也许他的人,也是向他倾斜过来的。
耳朵上更热了,沈青葙低着头,轻声道:“狄将军。”
狄知非到这时候,突然紧张起来。元宵那夜她说的是,还想继续留在尚宫局做女官,并不想考虑别的,他原是准备告诉她,只要她喜欢,她想怎么过都好,他都能等,可沈白洛那时候找过来了,这些话,他没找到机会说。
狄知非轻轻上前一步,唤她:“沈司言。”
听见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抬头看他,眸子清澈得很,像元宵夜一样,带着点慌张,带着点迷茫,还有些躲闪,狄知非的心跳一下子又快了很多,耳朵有些热,声音有点哑:“那天我还有句话,没来得及跟你说。”
沈青葙定定神,抢先开了口:“狄将军,我还想在宫中做女官,有些事,短期内不会考虑。”
“我等你,”狄知非轻声道,“沈司言,那夜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晚九点加更一次哦~
第157章
第二天一早, 应琏前往仙居殿请安时,神武帝没有见他,只让人传话说, 这几天都不必来了。
话虽说得很是温和,然而东宫上下却如临大敌, 应琏回来后便召集心腹, 闭了门窗商议对策。
“这些天并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崔白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陛下待殿下比从前还要亲厚了些, 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昨天一早去请安时,一切如常, 早朝散时也跟我说过话,”应琏回忆着昨日的情形,慢慢说道, “看来变故是在早朝之后发生的。”
“早朝后陛下去集仙殿打坐练气,随后回仙居殿用午膳, 午膳后睡了半个时辰,谱了新曲,并因此召见了曹如一、雷江林和几个梨园子弟, ”裴寂停顿了一下, 才道, “最后召见的是沈司言。”
应琏看他一眼, 没有说话。
“殿下, ”却是崔睦开了口,“方才去请安时,陛下让谁出来传的话?”
崔睦近来渐渐开始参与东宫议事,她大胆谨慎又冷静, 往往能留意到别人不曾注意过的细节,因此越来越得应琏倚重,此时听她发问,应琏便道:“王文收出来传的话。”
“赵大将军没有出来吗?”崔睦敏锐地察觉到了一样,微皱着眉头问道,“以殿下看来,是赵大将军有意回避,还是有别的缘故?”
“说不好。”应琏比起先前已经沉稳许多,此刻猜度着神武帝的心思,低声道,“有可能是赵大将军刚好有事,也有可能是陛下不想让赵大将军跟我见面。”
“赵大将军一向最了解陛下的心思,”刘玄素道,“还是要想法子见一面,心里才好有数。”
“子墨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见上赵大将军一面。”应琏向崔白吩咐道。
崔白连忙应下,那边崔睦想了想,提醒道:“陛下昨天最后召见的人是沈司言。”
应琏犹豫一下,看向裴寂:“无为,要么你去问问沈司言?”
裴寂半晌没有接茬,屋里几个人下意识地都看向他,才见他低了头,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是。”
笃笃,窗户被敲了两下,在外面把风的小宦官提醒道:“潞王殿下来了。”
屋里这些人立刻收起如临大敌的模样,崔睦闪身进了后面,崔白走去开了门,少顷,应珏摇摇摆摆地走进来,桃花眼在屋里扫了一遍,笑意吟吟:“哟,今儿人齐全,怎么都聚在这里?”
“恰好有点事在商议。”应琏状似随意地说道,“五弟,你从哪里来的?”
“刚从仙居殿请安回来。”应珏不等他让,随便拣了一个座位坐下,问道,“二哥,我方才听说,陛下早起没有见你?”
“是。”应琏看着他,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刚让他们去打听了,”应珏道,“奇怪,方才我去的时候,看陛下的模样也算欢喜,这是怎么了?”
应琏顺着他的语气说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叫他们过来商议一下,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我想法子去问问赵大将军。”应珏笑着看了眼裴寂,“无为,昨儿陛下最后召见的不是沈司言吗?你也跑一趟,去问问她知不知道点什么。”
应琏看着他坦然的笑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赶在应珏回来之前把原来在各处的安排都重新调整了一番,应珏不可能看不出来,但应珏始终不曾说破,也依旧像从前那样待他,倒让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小人行径了。
假若他错怪了应珏,将来势必要亲身赔礼道歉,把心结解开,假若不是,那么应珏比他以为的,还要心机深沉的多。
裴寂也在猜度着应珏的用意,他不是应琏,没有多年兄弟情分的困扰,此时反而看得清楚。假若真是心怀坦荡,回来之后突然发现京中一切布置都变了,总该有些不自在,况且以他们兄弟的亲密,正常的话多少会问一问原因,可应珏的反应太平静,反而让他觉得太过刻意了。
如果他的顾虑没有错的话,那么应珏暗中伺服到现在,丝毫没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反而兄友弟恭,步步高升,那就真是一个劲敌,他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用意要把沈青葙扯进来,但,绝不能让他得逞。
裴寂沉声道:“殿下,沈司言只是被陛下召去听曲,未必知道什么,臣以为,还是不要去打扰她更合适。”
应珏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你可真是个死心眼!我这不是顺道给你找个机会,让你光明正大地去见人吗?否则你觉得,人家会答应出来见你吗?”
应琏笑了下,道:“无为要是不想打扰沈司言的话,就算了吧,不要勉强他,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二哥,”应珏道,“其实这次才回来我就发现了,沈司言如今可是陛下很信重的人,就算不为着打听消息,也该勤着走动走动,没有坏处的。”
应琏心情复杂,看着他与从前一般无二的诚挚表情,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殿后,崔睦略一沉吟,悄悄打开门,闪身走了出去。
……
沈青葙心里想着昨天赵福来的话,一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偏偏始终都找不到机会给裴寂传消息,正在思忖时,就见徐莳身边的宫女走过来,含笑说道:“沈司言,贵妃请你过去说话。”
沈青葙随她去了仙居院时,就见院里新架了一座高高的秋千,徐莳站在秋千上,身后两个宫女推着她,一荡之下几乎到了半空里,绣金线的石榴红裙飘荡入云,整个人如同九天仙子一般,明艳娇媚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沈青葙不觉停住了步子,仰头看着半空里的徐莳,含笑说道:“贵妃好兴致!”
“是呀,”崔睦从屋里走出来,接口说道,“亏她这么大的胆子,我看着就怕,她却能荡得这么高!”
秋千落下来,徐莳裙角飞扬着落到低处,笑靥如花:“阿姐也来试试嘛,看着吓人,其实很好玩的!”
后面几个字的声调带着风声,徐莳又已经荡到高处了。
仙居院外,应珏停住脚步,仰头看着忽地从院墙里头冒出来的徐莳,桃花眼微微弯着,含笑向裴寂说道:“贵妃到底是年轻,看起来很爱玩呀。”
裴寂抬头看时,那秋千飘飘荡荡,已经隐到院墙底下去了,又见应珏转过来看他,眨了眨眼睛:“走吧,我带你一道去尚宫局,随便寻个借口把沈司言叫出来,你该说什么就赶紧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殿下,”裴寂正色说道,“跟臣开开玩笑也就罢了,沈司言一个年轻女子,不好开这种玩笑。 ”
“我可是为你好,”应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听说昨天夜里狄知非跟沈司言边走边聊,说了好一阵子话,你呀,危矣!”
他看着裴寂镇定的神色突然一变,哈哈大笑起来:“随你了,我是为你好,你既然不领情,啧啧,走了,我也不管了!”
他果然转身离开,裴寂想着狄知非昨夜不知跟沈青葙说了些什么,又想着应珏为什么对沈青葙如此关注,又想着到底要不要去见沈青葙,正纷纷乱乱没个开交时,遥遥望见仙居院的墙头上红裙一荡,徐莳打着秋千,又一次荡上来了。
仙居院内,徐莳问道:“十一娘,陛下昨天新做的曲子,听说是你给取的名字,叫《春莺啭》?”
“是,”沈青葙仰头看着她荡来荡去的身影,含笑说道,“陛下说是听见了枝头黄莺啼叫,有感而作,所以我给取了这个名字。”
“陛下很得意这首曲子呢,”徐莳笑着说着,声音又脆又亮,“我想着要么根据曲中之意编一支舞?十一娘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