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稍有点短,若是编舞的话,可能还要稍稍改动一下。”沈青葙道,“或者就编一支短舞?”
“阿姐,你说呢?”徐莳笑着又问崔睦。
崔睦笑道:“我又不懂这些,你问我可不是白问了。”
她说话时不动声色地走到近前,与沈青葙并排站着,仰头看着半空里的徐莳:“贵妃还是跟沈司言商议吧,她在这上头,可比我精通多了!”
秋千又荡起在半空里,徐莳的面容乍然变远,崔睦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向沈青葙问道:“沈司言,今天一早殿下去问安,陛下不肯见,沈司言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青葙犹豫了一下,飞快说道:“罗公算了一卦。”
崔睦神色微变,随即看着高处的徐莳,轻声道:“谢谢你。”
沈青葙有些犹豫,既然联系不上裴寂,是不是该把神武帝服丹的事告诉崔睦?她是应琏的枕边人,应该不会背叛应琏,况且此时这个机会正好,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只是,崔睦与徐莳如此亲密……
沈青葙看着正在半空里荡过来荡过去的徐莳,那个兔子灯不觉又在眼前晃过,让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呼一下,秋千落地,还不等停稳,徐莳便已经提着裙子跳了下来,飞快地跑到了近前:“十一娘,你今天忙不忙?不忙的话就陪我一道编舞吧!”
崔睦不等沈青葙回话,便含笑挽起她,说:“公事么,是什么时候也做不完的,十一娘好容易清闲一会儿,又何必着急回去?今儿我做主,就留你在这里吧!”
徐莳拍手笑道:“我看行,今天你们都别走,待会儿我们一道吃饭,吃完了饭你们帮着我编舞!”
半下午时,沈青葙才离开仙居院,中午吃饭时被徐莳劝着喝了几杯甜米酒,此时被风一吹,觉得头脑里有些轻微的晕眩,步子不觉有些飘忽,连忙伸手扶住了道边的树,却在这时,听见裴寂的声音:“青娘。”
他紧走几步来到近前,将要开口时忽地发现她脸颊红着,眼皮也微微红着,风吹来时,有极淡的酒香气送到他鼻端,裴寂不觉忘了要问的是,轻声道:“你,喝酒了?”
“喝了几杯。”沈青葙突然见到他,心头乍然一宽,抬手按了按眉心,“没事,不多。”
哪里没事?她一向酒量浅,喝几口就难受,有时还会头疼,看她方才的情形,分明是有点害酒。裴寂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她,即将触到时又缩了回去,低声道:“要么我让人叫你的侍婢过来扶着你?”
“没事。”沈青葙摇了摇头,“不多几杯甜米酒,吃不醉的。”
她抬眼向四下看了看,前面的岔路口往西去,是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正好方便说话,便迈步往那边走去,轻声道:“入宫后时常要饮宴,如今我也学着能吃一点酒了。”
裴寂连忙跟上来,伸手虚虚地扶在她身侧,小心提防着,口中不免又叮嘱道:“你脾胃弱,饮酒之前记得先吃点热粥或者蒸饼之类的东西垫一垫,空腹吃酒容易伤身,而且也容易醉,到时候又要难受。”
“我知道,今天我就是先吃了饭食,然后才饮酒的。”沈青葙迈步走上岔道口,轻声解释道,“只是几杯甜米酒,以前也曾吃过几次,不会醉的。”
“但我看你好像还是有点害酒,”裴寂担忧地看着她微红的眼皮,“是不是头疼?”
“没有头疼,”沈青葙不自觉地又按了按眉心,“只是一出门被风一吹,觉得酒力有些发散,再走走就好了。”
裴寂越发担忧起来,低声道:“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宫中饮宴虽然免不了,但你是女子,年纪又轻,陛下又一向看重你,你若是坚持不肯喝,他们也勉强不了你,该推的酒就推掉,千万别因为抹不开脸面让自己难受。”
沈青葙抬头看他一眼,笑意淡淡的:“我知道了。”
裴寂总觉得,这一声知道了,似乎有些敷衍,再一想自己这反复叮嘱来叮嘱去的模样,分明是个絮絮叨叨的老人家,也怪道她笑容敷衍。
他见过她与狄知非相处时的模样,都是青春年少,说笑时眼睛里都闪着光,就好似这世上都是欢乐,从没有什么需要畏惧担忧的事,他到底是年纪大了几岁,所想所做都与她这样的小娘子不一样,也就难怪她听他在这里絮叨,会这样敷衍。
裴寂心里发着苦,低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唠叨?”
“嗯?”沈青葙有些意外,转过脸来看着他,“没有。”
脚底下突然一滑,却是踩到了一颗石头,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裴寂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腰身不盈一握,落在手中,酒香夹在梨花香气里,直让他整个人也似中酒一般,晕眩得厉害,眼睛里看见她神色微微一顿,跟着站定了,不动声色地脱身,轻声道:“不小心踩到了石头,多谢你。”
裴寂涩涩地笑了下:“青娘,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谢。”
窄窄的小路因为很少有人走的缘故,地上的枯叶并没有及时清理,道两旁的树木长得好,枝杈伸出来,挡住了半个路面,裴寂伸手抓住一根树枝收到身侧,待沈青葙走过去了,这才放开树枝跟上去,低声道:“昨天……”
她却恰在这时也开了口:“昨天……”
四目相对,她很快移开目光,裴寂心里跳着,低声道:“你先说吧。”
“昨天你说小心提防,是什么意思?”沈青葙轻声问道。
“潞王。”裴寂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声音低得只够彼此听见,“青娘,潞王近来对你很是留意,我不知道他用意何在,总之你千万小心。”
沈青葙点点头:“我哥哥说,康显通杀良冒功的事是潞王主动来问他的。”
“原来如此。”裴寂目光幽冷,“还借了房子给你们。”
前面路面上横着几颗石子,裴寂紧走几步伸脚踢开,又站在那里等着沈青葙走到近前,这才说道:“潞王的心思很深……青娘,别让你哥哥跟潞王走得太近。”
“好,”沈青葙思忖着,轻声道,“我会提醒他。”
“青娘,”裴寂伸手又抓住一根伸出来的枝杈,再三思忖,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今天陛下突然不肯见太子,你知道原由吗?”
“罗公算了一卦,”沈青葙迅速向四下一望,分明没有人,依然觉得不放心,便向裴寂靠近了些,低声道,“属牛的会冲撞陛下。”
温暖熟悉的梨花香气弥漫在周身,裴寂努力平复着太快的心跳,声音有些发颤:“青娘,我不该把你卷进来的,只是,若不说明白,又怕你懵懵懂懂,反而更容易吃亏。”
“我如今身在其中,也说不上什么卷进来不卷进来的话,”沈青葙想着昨天赵福来的话,笑了一下,“还是各处都弄明白更好。”
潞王接近哥哥,赵福来找她传话,说到底,无非都因为神武帝对她另眼相看,她早已身在其中,不可能独善其身,与其被别人推着往前,不如看清楚前路,选一条最好的。
“裴寂。”沈青葙轻轻踮起脚尖,靠近裴寂的耳边,低声唤道。
幽淡的香气包围了一切,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极点,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牵着拽着,裴寂低下头,凑在她脸颊跟前,她的声音很轻,像耳语一般,说出来的,却是令他震惊恐惧的消息:“赵大将军昨天告诉我,陛下服食了太乙小还丹,除夕一次,昨天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阿裴意识到了代沟,哈哈哈哈
第158章
东宫中四门紧闭, 裴寂的声音沉甸甸的:“太乙小还丹,除夕一次,昨天一次。”
仿佛是头顶上悬了很久的利剑突然落下来, 应琏在急怒中又夹杂些灰心:“果然!”
他攥紧了拳头,低着声音咬着牙:“说过无数次, 劝过无数次, 我们这些做儿女的, 做臣子的,难道都是害他, 难道都不如那个道士可靠?”
“殿下,”裴寂低声道, “这种话万万说不得。”
应琏冷笑一声,低头默默看着地面,没再说话。
“殿下, 此事不可大意,赵大将军分明是有心传话给殿下, 却只能辗转托付给沈司言,可见连赵大将军也忌惮罗公,”裴寂道, “再加上算卦的事, 这个罗公, 极有可能是冲着殿下来的。”
算卦是快棋, 阻挡应琏参见神武帝, 长时间见不着面,父子感情自然会变淡,更何况这对父子,原本就有许多龃龉。服食丹药是慢棋, 一步步引着神武帝上钩,让神武帝越来越离不开他,之后就能利用神武帝,为所欲为。
从赵福来的反应更能看出,如今罗公对神武帝的影响力,已经大到连在宫中经营了几十年的赵福来都不敢轻视,想要传句话都不得不小心谨慎,辗转通过别人之口,这个罗公,不可小觑。
裴寂低声道:“以后更得小心谨慎,连赵大将军都忌惮,可见罗公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不同寻常。”
应琏冷冷说道:“若是只冲着我也就罢了,竟然敢动陛下!”
他眼中有戾气划过,声音却放得很轻:“无为,调集洛阳所有的人手,查罗道人,把他过去所有的事都查清楚,不论大小,哪怕是吃喝拉撒,我都要知道。”
“以臣之见,就连潞王那里也要好好查查,”裴寂更担心的,却是应珏,低声说道,“着重查查罗道人和潞王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臣总觉得,罗道人不会是凭空出现的……”
说到此处,突然心中一动,头一个向神武帝提起罗公的,并不是应珏,而是徐莳,而徐莳提起罗公的由头,是徐乾吃了罗公给的金丹后身轻体健,也就因此,神武帝在头一次知道罗公这个人的时候,心里便留下了罗公的金丹极其灵验的影子。
这其中,可有关联?
可徐莳却是崔睦的表妹,又是应琏推荐给神武帝的,分明应该是东宫一系。
裴寂只觉得真相的边角似乎从眼前一闪而过,然而再想深究,却又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只是他凭着本能的猜测,又该如何入手去查?
应琏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罗公必定不怀好意,但是应珏?前朝就有几个君主因为服食金丹暴毙,难道应珏会这样狠心,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应琏难以置信,低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五弟,五弟……”
裴寂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眼见他神色变幻不定,忙道:“臣知道殿下对潞王兄弟情深,但是殿下,罗道人来意不善,扳倒了殿下谁能得利?所有的皇子都算起来,如今也只有潞王有力量与殿下抗衡,如果罗道人真是受人指使,那么于情于理,潞王嫌疑最大。”
应琏点点头,声音里带着疲惫:“我知道。”
他慢慢地说道:“就照你说的,重点查罗道人和潞王之间的联系,若是有什么异样,立刻来报我!”
裴寂放下心来,虽然神武帝对应琏不过如此,但不知为什么,应琏对这个父亲却是一片拳拳之心,只要动神武帝,应琏必定能下定决心,罗公背后的人,迟早要露出水面。
他心里想着,又道:“殿下,陛下对金丹的事只字不提,得想个法子尽快把此事捅出来,不然连劝谏都没有由头。”
眼下神武帝悄悄地吃,劝谏也是无凭无据的,反而招来一顿怒斥,更何况神武帝如今根本不见应琏,劝也无从劝起,唯有尽快把这事捅出来,到时候联合朝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一道进谏,分量自然不同,罗公说到底不过是个方士之流,一旦引起众怒,想扳倒他,多的是法子。
“我知道,我想想法子,你们也商议商议。”应琏摆摆手,道,“你先去安排,我去知会良娣一声。”
“殿下,臣还有一事相求,”裴寂急急地叫住他,躬身行礼,“沈司言私下传递消息的事,请殿下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即便是良娣也不能说,只说是从各处迹象推测的吧!”
“怎么,”应琏皱了眉,“连良娣也要防着?”
“此事沈司言冒着极大的风险,毕竟连赵大将军首先想到的都是明哲保身,她却还是冒死告诉了殿下。”裴寂知道应琏近来越来越信重崔睦,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声音越发恳切,“良娣虽然对殿下一心一意,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走漏消息的风险,沈司言诚心诚意相助殿下,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将她置于险地!”
应琏看他一眼,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了一点:“好,我不说出去。”
他看着裴寂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中十分感慨:“无为,你呀,你对她这番苦心,她可知道?她可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