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沈青葙在最初的惊吓之后, 认出了裴寂。
他玉山倾颓,呼吸中带着浓烈的酒气,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腰, 脸埋在她颈窝里,含糊不清地唤她:“青娘, 青娘……”
沈青葙用力推了几下, 没能推开, 不由得有些恼怒:“裴寂,你放开我!”
“我不放。”裴寂将她抱得更紧了, 一条踢过去,踢翻了道边的地灯。
灯架倾倒, 烛光闪烁几下,终于熄灭,四周暗下来, 上弦月的光并不明亮,不时有云飘过, 黯淡的月光就随着轻云的来去,一会儿稍稍白一点,一会儿又彻底沉入黑暗。
“我不放, ”裴寂从身后拥着她, 下巴搁在她肩上, 声音发着抖, 打着飘, “我不放,青娘,我不放。”
沈青葙用力踩了他一脚,身后的人在她耳边嘶了一声, 却并没有松手,只反反复复重复那句话:“青娘,我不放。”
酒气很浓,雄黄微微刺鼻的气味也很浓,染得他身上原本清雅的沉香气都变得浑浊,他的声音也浑浊,他今天的行径很让人着恼,他从来不是会被情爱冲昏头脑的人,他这样,无非是借酒撒风。
“裴寂,放开我!”沈青葙压着声音,低声吼他,“再这样,以后我都不见你了!”
“以后你还会见我吗?”那人依旧紧紧箍着她,丝毫不肯松开,声音沙哑又断续,“你以后还会见我吗?你已经放下我了,青娘,我知道的,你不要我了。”
无数叱责梗在喉咙里,沈青葙沉沉地吸着气,半晌才道:“裴寂,我知道你没喝醉,你无非是借酒撒风,你快放开我!”
“不错,我是借酒撒风,”裴寂的脸贴上来,滚烫滚烫的,中间却夹杂着一点怪异的凉,“若不是这样,我怎么敢跟你说这些话?青娘啊青娘,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知道我不该再这样,可我能怎么办?我忍不住,我看见你跟狄知非……青娘,你真的不要我了……”
也许是他身上的酒气太浓,也许是她自己也带着醉,沈青葙觉得头脑里有些晕,身上有些软,昏昏沉沉地想不清楚,只感觉裴寂的脸颊蹭着她的脸,鼻子挨着她的腮,揉来揉去,怪异的感觉,稍稍离开时,留下湿而凉的一片。
沈青葙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的确是湿的,他的眼泪。
似乎有什么超出了她的认知,他哭了?她认识他这么久,她从来没想到,像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哭。
严防死守的心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沈青葙怔怔地站着,怎么也想不通,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哭?
“青娘,你不要我了,”裴寂不知第几次在她耳边呢喃,酒意太浓,口齿有些不清楚,她暖热的体香又让他仅存的理智越来越涣散,“你别不要我,青娘,你不能不要我,没有你我怎么办?青娘啊,你让我怎么办?”
嘴唇蹭着她柔腻的肌肤,鼻子嗅着她的暖甜的香气,口渴得厉害,她就是他的甘露。裴寂发着抖,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切地向久违的双唇吻了下去。
沈青葙在怔忪中被迫接受了这个吻,双唇相触,无数回忆突然涌上心头,那屈辱无奈的感觉随之涌来,沈青葙用力咬了下去。
舌尖尝到咸涩的血,耳边听见沉闷的嗯声,可他不肯停,混着血,混着眼泪,孤注一掷,绝望又固执,死死缠住她。
沈青葙觉得心肺里所有的空气都被抽干了,呼吸不出来,昏晕到只想倒下,却突然从远处混乱的欢笑声中,分辨出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沈青葙急切地挣扎起来,被他侵略的唇舌间含糊地发出声音:“有人,有人!”
裴寂在晕眩迷醉中凭着本能做出了反应,他箍着她的腰,踉跄着躲进藤花背后,靠着那两人合抱粗细的藤花根,隐蔽住身形。
笑语声一点点接近,是侍宴的宫女从此处经过,往配殿去取醒酒的酪浆,裴寂模糊的视线瞥见沈青葙云霞色的裙角有一点露在外面,几次伸手去够,却总是抖着手抓不住,索性一翻身,让她背靠着藤花根,他覆上去,青衣的袍角盖住了霞色,与棕灰的藤根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来。
沈青葙心烦意乱,耳边听着来人的声音越来越急,既不知所措,又怕被她们发现,却在这时,耳朵上一热,裴寂含住了她的耳垂,又舌尖轻轻舔舐着。
汗毛一下子炸开了,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腿软得厉害,沈青葙死死咬着牙没敢出声,一步之隔,宫女们已经走到了最近处。
裴寂颤抖着,最后的理智彻底飘走,这世界只剩下她,他得而复失,求而不得的她,她不要他了,他却比从前千万倍地想要她。
“青娘,青娘……”呼吸沉重起来,酒意促动欲望,欲望又助长酒意,裴寂死死压着怀里的人,恨不得将她嵌进血肉里,他几乎是粗暴地吻着她,掠夺着揉搓着,干涩的嘴唇顺着她的耳廓一点点向下,落在脖颈上,又沿着修长的颈肩线条再往下。
脸上突然一疼,沈青葙终于从他的禁锢中抽出一只手,用力抓破了他的脸。
血丝渗出来,疼痛暂时唤回了些许清醒和理智,裴寂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沈青葙再又扬起手,咬着牙向他就是一个耳光!
手腕被抓住,裴寂凭着本能,抓着她的手向背后拧去,沈青葙吃疼,低呼一声,裴寂心中一紧,连忙松手,她却趁机挣开,急急想要逃走。
裴寂突然恐惧到了极点,她要走了,这次让她走了,她就再也不会见他了!
手伸出去,只抓到一片衣角,用力太过,嗤啦一声,衣服扯破,裴寂脚步踉跄着扑倒在地,醉眼朦胧中胡乱抓着她,急急说道:“青娘,你不能走,你不能不要我!”
沈青葙被他抱住了腿,趔趄着差点摔倒,一伸手扶住藤花根,靠着树干勉强站住,裴寂摔在她跟前,屈膝跪着,死死抱着她:“青娘,别走……”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月光偶尔亮起来时,能看见他眼角的泪,远处又传来脚步声,是取酪浆的宫女们回来了。
沈青葙沉沉地吐了一口气,靠着藤花慢慢坐下,裴寂还在说话,沈青葙不得不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灼热的嘴唇便在手心里,恋恋地亲吻着,舌尖濡湿,弄湿了她的手,也弄湿了她的心。
宫女们终于走远了,沈青葙想要松手,他却牢牢抓住,顺着手心,吻到手腕,又一点点向上。
“够了!”沈青葙用力推开他。
裴寂倒下去,又顺势伏在她膝上,滚热的脸颊透过薄薄的裙贴着她的腿,呼吸落在上面,一时热一时凉:“青娘,别不要我,我尽力了,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我看见了前世,前世你抛弃我,嫁给别的男人,青娘,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沈青葙愣住了,想起了梦中的青庐,那个拿开她遮面团扇的男人,那个不是他的男人,他也做过这个梦?
“青娘,我真的不甘心,”裴寂在半醉半醒中,抛开所有顾忌,也抛下所有的尊严,“我想困住你,让你无路可走,我以为这样你就不能再离开我……”
沈青葙打断了他,喉头哽住了,眼圈红着:“就因为这个可笑的梦,你就那么对我?裴寂,你真是混蛋!”
“我是混蛋,我该死,我罪无可恕,”裴寂死死抱着她,保持着跪倒的姿态,“可是青娘,你不能不要我啊!”
“你混蛋!”沈青葙低低骂着,一把推开了他,“放开我!”
还没站起时,又被他死死抱住,他凑近来,凤目中一片赤红,摸索着想要吻她:“青娘,我不放,哪怕要我死,我也绝不放手!”
沈青葙左右躲闪着,咬牙叱道:“放开,裴寂,你放开我!”
“不放。”裴寂闭了眼,生平头一回如此任性执拗。
他终于取得了压倒的优势,一手握着她的脸,一手掐住她的腰按在藤花根上,用力吻了下去。
酒醉时并不能体味出细致的感觉,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晕眩,似乎下一息就要拥着她一道沉入无边的深海,裴寂拼着气力压制着她,在亲吻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地说道:“青娘,你曾经很爱我的,我临死之时,你还来救我,你迎着那支箭,你想要阻止那支箭,青娘,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应该是前世吧,青娘,你都忘了……”
沈青葙所有的抵抗都在这一息被抹掉,僵硬地在他怀中,似有无数冰块劈头砸了下来,冰凉、苦涩又懵懂。
难道真的有前世?
否则又怎么能解释这些一模一样的梦?
飞雪中的长安城门,射向他胸前的冷箭,她悲伤又绝望的呼喊声,沈青葙睁大眼睛,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会死吗?
一念至此,心突然被揪紧了,沈青葙透不过气,只得用力推着裴寂,想要挣脱他疯狂的吻,好呼吸一口空气,可他怎么都不肯放开,他用力吻着她,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撕碎撕破,整个吞下去:“青娘,你都忘了吧,前世的事?青娘啊青娘,你都忘了……”
他突然停住,微微睁眼看着她,涩涩一笑:“可是我没忘,我忘不掉。”
“我是这样爱你,悔着,恨着,纠结着,妒忌着,不甘心着,用我所有好的坏的,最恶劣最见不得人的一切,爱着你。”
第173章
第二天一早, 沈青葙破天荒地起晚了,匆忙收拾完赶去仙居院时,徐莳正坐在镜前梳妆, 笑着说道:“正准备打发人去叫你呢,陛下说过两天让外命妇入宫朝贺, 你想着把文书拟出来……”
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 扭回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满脸都是好奇:“你嘴上怎么了?还有脖子上。”
她面前的铜镜明晃晃的,清楚地照出了沈青葙的模样, 嘴唇有些红肿,从耳后到脖颈上, 星星点点红色的印子,沈青葙脸上一热,方才出门时想着要晚了, 只匆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没来得及照镜子,竟忘了这一茬!
心里不由得懊恼起来, 都是他!沈青葙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伸手将衣领拉高了些,道:“昨天夜里被蚊子咬的。”
“也是, 瑶光殿临水, 蚊子比别处都多, 不过你也太招蚊子了, 咬了这么多包。”徐莳说着话吩咐道, “甘草,你带沈司言去涂点蚊子药,就是太医署新配的那种。”
沈青葙跟着甘草去到隔壁时,才觉得脸上那种热辣辣的感觉稍稍下去了些, 只是昨夜那种纠缠无奈又割舍不断的感觉重又涌上心头,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太医署昨儿一早送来了一大箱药,”甘草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专为贵妃孕中准备的,说是比平常用的更好,我记得有两盒蚊子药,待会儿给沈司言带一盒回去。”
沈青葙连忙说道:“我涂一点就行了,哪儿能连用带拿呢?”
说话时一抬眼,就见几个宫女在屏风后面收拾东西,有许多婴孩用的衣服、鞋袜,又有些平安锁、香囊、荷包之类,甘草见她留意,笑着说道:“都是这两天各处送来的贺礼,太多了,收拾到现在还没归拢清楚。”
说话时一个宫女拿起一件婴儿用的襁褓,锦缎上绣着几只玉雪可爱的白兔,又有一朵莲花,沈青葙心里一跳,瞬间想起了那只驮着莲花的雪兔子,还有那个疑似应珏的男人手里提着的兔子莲花灯,正想问时,甘草递过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道:“沈司言,这个用小指甲挑一点,薄薄地涂上一层,一会儿就不疼不痒了。”
里面是碧绿色半透明的药膏,散发着微凉的气味,沈青葙指甲挑出一点,对着镜子随便涂抹着,装作无心的模样问道:“这襁褓做得真精致,是哪家送来的贺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