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来道:“安义克已经当堂招认,证据确凿。”
神武帝沉吟不语,半晌淡淡一笑:“一个胡商而已,好大的能耐。”
赵福来不敢多说,只上前把神武帝素来爱吃的菜肴拣出来放在近前,耳中听见神武帝道:“惠妃近来,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夹起一筷菠薐菜吃着,闲闲说道:“朕还记得当年头一次见惠妃,她才十四岁的年纪,抱着把曲颈琵琶,和着朕的萧声,奏了一曲《折红莲》,如今倒是很少听见她弹琵琶了。”
赵福来笑道:“惠妃的曲颈琵琶乃是宫中一绝,便是宜春院那些供奉的内人,也没有比惠妃更强的。”
“是啊。”神武帝道,“可惜长乐性子爱动,不喜欢琵琶,只要跟朕学羯鼓。”
赵福来听他提起应长乐,便知道他不打算再深究,笑道:“公主的羯鼓如今越来越好了,老奴听着,有几分神似陛下。”
“还差些火候。”神武帝摇摇头,叹道,“长乐若是个男儿,倒是十足像朕,纪王要是能有她一半的果敢刚毅就好了。”
赵福来不敢答话,只低头布菜,半晌,又听神武帝道:“那个刘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杨家一门都是不成器,当初静贤皇后是怎么给太子定了这么一门糊涂亲事的!”
“太子妃素有贤名,朝野尽知,”赵福来道,“老奴看着太子妃,也觉得她跟杨家人其他的人不太一样。”
神武帝想着杨合昭素日里沉稳妥帖的性子,思虑片刻,道:“告诉前面一声,让太子妃不必再跪着了。”
赵福来连忙答应下来,转身吩咐过,又向神武帝说道:“老奴有一事觉得蹊跷,从建福门过来一路都要核查,刘氏是怎么闯进来的?”
“你去查查吧,”神武帝道,“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东宫。
杨合昭刚走到门前,就见太子良娣崔睦带着两个宫人迎上来,急急说道:“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殿下担心你担心得紧!”
杨合昭满心羞惭委屈,在别人面前却不肯露出来,只点头道:“无碍了,殿下刚走没多会儿,陛下就命我起身。”
“这就好。”崔睦挽着她向崇文殿走去,道,“殿下如今在那边与众人说话,让我们也过去一同商议。”
杨合昭随着她刚走到崇文殿前,就听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杨家此番重重触怒天颜,殿下可想好如何善后了么?”
太子宾客刘玄素。
守门的宦官想要通报,被杨合昭摆手止住了,她站在门前,想起自家那不争气的母亲哥哥,心中一时沉一时酸,耳边听见应琏道:“陛下已经发落过了,想来也该消了气。”
“命妇受杖责,河间郡公夫人可是开了头一个先例啊,”刘玄素叹道,“陛下的气哪有那么容易消的?殿下,若是不早做打算,只怕后患无穷啊!”
这后患除了她,还能有谁?杨合昭垂着眼皮,心中千回百转,却在这时,崔睦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我们进去再说。”
杨合昭定定神,迈步走进崇文殿,就见应琏居中坐在榻上,左首边是须发皆白的刘玄素,右首是裴寂和崔白,看见她时忙都起身相迎,杨合昭向他们颔首致意,跟着看向应琏:“殿下,陛下命我回来了。”
应琏急急从坐榻上下来,问道:“你无碍吧?”
杨合昭摇摇头,道:“不妨事。”
她慢慢走近了,转向刘玄素:“杨家这次出事,都怪我不能够约束家人,今后我会严加管束,再不让他们闯祸。”
刘玄素便知道方才他说的话被她听见了,他原是一片赤心为了应琏,也不怕被听见,只坦然说道:“此次只怕陛下心里的疙瘩还没全解开,太子妃须得谨言慎行,最好让河间郡公早些离京到儋州赴任,陛下看不见,气还能消得快些。”
杨合昭点点头,正在思忖时,又听裴寂说道:“儋州地处偏僻,瘴气弥漫,以往被任命到儋州的,多有人不肯上任。”
杨合昭听着这话却是只说了一半,不觉抬眼看向裴寂。
裴寂也看着她,慢慢说道:“河间郡公世居长安,从未曾放过外任,这次上任会不会有什么波折,怕还是难说,太子妃千万要盯紧了。”
应琏知道他们都是担心杨士开不肯赴任,激怒神武帝,他见杨合昭神色落寞,生怕她难过,忙道:“无为,此事容后再议。”
裴寂知道他们夫妻两个一向恩爱,为着自身计,最好不要与杨合昭为难,但为着东宫考虑,却又不能不说,便道:“殿下,杨夫人那里,最好由太子妃问问清楚,到底是谁撺掇她来,又是谁暗中使力,放她一径闯进紫宸殿的。”
“还能有谁?只怕就在蓬莱殿。”崔睦道。
应琏忙道:“良娣慎言!”
崔睦叹了口气,道:“云州仓那么大的案子,最后居然都推在那个胡商安义克头上,实在是……”
殿中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裴寂心道,连后宫之人都明白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是安义克一个贩粮的胡商能做下的,神武帝不可能不明白,可他还是这么判了,难道对惠妃的宠爱竟已超出国事,甚至压倒了父子之情吗?
不由得又想到,若是有一天,她做了什么,他会怎么办?
正在心思纷乱时,忽听杨合昭道:“河间郡公那里,我会时刻警惕,督促他早日赴任,诸位放心。 ”
又听崔睦问道:“云州的案子难道就这么算了?是不是再查查?”
裴寂忙道:“不能查!此案陛下已经亲自判决,谁要是再查,那就是与陛下作对。”
“正是这么说。”刘玄素叹道,“无论如何,也只能如此了。”
殿中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应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裴寂从东宫出来时,已经是子夜时分,崔白拍马与他并肩同行,低声道:“无为,有句话我方才就想说,须知疏不间亲。”
裴寂知道,他是担心他过于苛责杨合昭,引得应琏不快,裴寂沉默片刻,才道:“职责所在,不敢不诤言。”
崔白知道他看着温和,但于认定之事却极为坚持,正要再劝时,忽见魏蟠从守门的士兵中闪身出来,低声道:“郎君!”
裴寂连忙勒马,知道他没有急事的话绝不会犯着宵禁在此等他,不由得心中一紧,就见魏蟠走近了,小声说道:“白天里沈家老夫人来了,要带娘子走,争执了许久。”
裴寂沉默着,半晌才问道:“她想走?”
“沈娘子不肯走……”
话音未落,马蹄声突然打破静夜,裴寂催马加鞭,飞也似的奔出去了。
安邑坊裴府。
灯火依旧亮着,裴寂的母亲王氏心神不宁:“都这个时辰了,三郎怎么还不回来?”
裴适之盘膝坐着看书,淡淡说道:“审案就审了一天,这时候大约还在东宫商议,你急什么?”
他口中虽然这么说,心里也不是不急。宫中消息不通,至今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收场,裴寂身为东宫僚属,一旦有变,头一个就要被牵连,裴适之正等得心焦,就见婢女匆匆走来,在门口回禀道:“阿郎,三郎君刚刚捎了信,今日不回来了。”
“怎么又不回来?”王氏急道,“这几日又不是他当值,怎么总不回家?”
裴适之想着近来听见的风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听说,三郎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
亲仁坊中。
裴寂在黑暗中慢慢走到床前,淡淡的梨花香气中,她的身形朦胧卧在帐中,已然睡得熟了。
紧绷的情绪一点点松弛下来,裴寂轻轻在她身边躺下,忽地伸臂探手,抱起她放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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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沈青葙在乱梦中挣扎。
梦里是绵延望不到头的白色坊墙, 幽绿的流水缓缓从墙下流过,她站在流水之侧,握着匕首, 刺向裴寂。
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涌出,他盯着她, 凤目中全是难以置信, 怔怔问她:“沈青葙, 为什么?”
沈青葙不知道是为什么,可她知道, 她是在做梦。
这梦总不能醒,她像是一个旁观的幽魂, 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墙内的自己,与裴寂上演着全然不同的故事。
血越流越多, 渐渐地,整个梦境都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裴寂只是捂着心口的伤死死盯着她,沈青葙害怕起来,拼命挣扎着想要醒来, 极度的恐慌中, 突然觉得身上一轻, 奋力睁开了眼睛。
裴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她被他抱着, 趴伏在他身上,他微凉的手紧紧搂在她的腰间,两个人面庞相对,中间只有毫厘的距离。
虽然已经有数次肌肤相亲, 可乍然在这种情形下看见他,沈青葙依旧窘迫难当,双手推着他,却又不敢太用力,他并不理会她的抗拒,只一言不发地搂紧她,微凉的气息一点点热了起来。
掌心挨着他白苎的单衣,苎麻被捶打得柔软了,纹理清晰,沈青葙能感觉纵横交错的纹路,蓦地想到,梦里她刺伤他的,恰是在如今手掌捂住的地方。
早晨他临走之前,也曾握着她的手按在那处的红斑上,问她那是什么。
那时他的神色,有几分阴沉,亦有几分恍惚。
沈青葙模糊觉得二者之间似乎有什么关联,然而他不说,她便不能问,也只好压下疑虑,默默猜测。
裴寂抱着她暖而软的身子,想着刚刚得知的消息,心里一时喜,一时怜。他想她肯定是想离开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选择留了下来,不过这已经够了,至少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向他靠近的姿态。
裴寂的手一点点抚过她的后背,化解着她推拒的姿态,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动。”
他声音喑哑,沾染着爱i欲:“让我抱一会儿。”
淡淡的梨花香气从她身上弥散出来,融进他的气息里,床帏之内,无一处不是甜香。裴寂将她抱得更紧些,捧着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微凉的唇便吻了上来。
他想先前那个问题,他好像有了答案,假如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许会比神武帝待惠妃更严厉些,但,到最后大约也就那么算了吧。
毕竟,这么乖觉可怜的人,又能做出多坏的事情呢?
裴寂心里想着,越发觉得手中人娇软无那,身体一点点热起来,那个吻,不知不觉便带出了欲意。
他的嘴唇紧紧含着她的嘴唇,舌头牢牢挟裹着她的舌头,口腔里几乎每一处都被侵i占,沈青葙透不过气来,努力缩着推着,身子却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茫然地想到,夜已经很深了,离他去上早朝,只剩下一个多时辰,他也真是不怕辛苦,怎么都还要走这一遭。
若说只是因为色i欲,那么他那样沉沉地看着她,像有无数言语藏在心里不曾说出来的神情,又是因为什么?
“青娘,”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叹息一般的声音,“青娘。”
他将她越抱越紧,成年男子强健的臂膀死死箍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一般,沈青葙又开始害怕起来,他比起之前,似乎更加热切,狂风骤雨就在眼前,可她一点儿也不想,那件事对她而言,只有痛苦和屈辱。
裴寂摸索着,在黑暗里解开她心衣的带子,暖热的肌肤跳出来,盈满手掌,裴寂抱着她坐起来,一低头便吻了上去。
耳边听见她低低嗯了一声,身子软得像水,声音里带着急:“三郎,不要……”
裴寂不肯理会她的哀恳,放任着自己,为所欲为,她在他怀中又羞又急,眼看躲闪不开,却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散乱着鬓发在暗中叫他:“三郎,饶我这次吧,求你。”
裴寂便在她手心里啄了一下,喑哑着声音:“早晨便已饶过你一次了。”
“三郎,三郎,”她依旧不肯放弃,只是缩着躲着,绵绵地向他哀求,“求你。”
裴寂在黑暗里依稀看见一点闪闪的亮光,许是他的错觉,但他总是觉得,也许是她哭了。
他其实很不舍得让她哭,可他每每,却让她在他怀里落泪。
裴寂一点点压下汹涌的欲i念,嘴唇擦着她柔腻的肌肤,终是停住了。
他想他连她连枕席之间的哀求都无法拒绝,那么别的事,多半也是无法拒绝的,也罢,他毕竟大她那么许多,总该让她一让吧。
黑夜里,沈青葙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察觉到方才那股汹涌的欲i望正在慢慢收敛,这让她意识到,她的哀求顺从,对他是有些作用的,她比起他也许弱得不值一提,但柔弱,也未必不能成为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