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眉心微动,说不出是快慰多些,还是怜惜多些,又听郭锻说道:“昨日沈录事夫妻两个都来了,要接娘子回家,娘子说郎君不在家,不方便见外人,便没让他们进门,还让他们等郎君在家时再去商议。”
笑意藏不住,从眼角钻出来,很快扩散到唇边,裴寂微微颔首,道:“很好。”
裴衡在边上看着自家那个判若两人的兄弟,终是看不下去,往马背上加了一鞭,踩着泥泞的黄土大道,小步跑去了前面。
裴寂瞥一眼他的背影,很快转回目光,向郭锻吩咐道:“你尽快回家看护,若是娘子的家人出来了,我会打发人往家里传信。”
郭锻答应着,又道:“陶雄这些天时常在霍国公府别院跟前逡巡,似乎也想救阿团,刘镜还听见他说,云州出事的时候,他正好被阿团差遣去云州给阿婵送冬衣。”
韦家的仆人,却能被阿团这个婢女出身,又做了外室的女人差遣,阿婵母子两个,还真是神通广大。裴寂蓦地想起初次遇见沈青葙,是在妓宅,她道出逃时遭人暗算,被卖到了那里……
神色一沉,裴寂冷声道:“让刘镜跟紧点,随时准备拿人!”
御史台狱中。
狱史正在归档文书,就见狱卒走来说道:“裴中允来了。”
狱史还没说话,早看见裴寂走了进来,神色虽然从容,但步子极慢,似是有些行动不便,狱史不由得问道:“裴中允的腿怎么了?”
“无妨,”裴寂道,“我来替沈潜办结文书,带他出狱。”
“齐中郎将昨日便打了招呼,”狱史道,“今日一早,某已经放沈潜出狱了。”
果然是,齐云缙。裴寂沉声道:“沈潜的夫人呢?”
“他夫人的文书还没办结,仍旧在押。”
裴寂点头道:“稍后我将文书送来,眼下,我先带她出去。”
狱史也不敢阻拦,忙忙地拿过钥匙,带着裴寂来到女监时,杨氏剑琼遥遥望见,不由得站起身来,以目相询。
“杨夫人,”裴寂慢慢走到近前,道,“你可以出去了。”
曲池坊霍国公府别业外,魏蟠一身胡服,下巴上粘着假胡子,抬手将头上的胡帽压得更低些,冒着雨往坊外走去。
他前前后后看了几天,仍旧没能找出下手的机会,齐忠道武将出身,看家护院也用的是兵法布阵那一套,手底下使的又都是军士,要想从这里带走阿团母子两个,难于登天。
这桩差事,到底该怎么办?
刚到坊门,迎面走来一人,擦身而过时,手中雨伞忽地一歪,湿淋淋的水点子洒了他一脖子,魏蟠皱眉一看,打伞的女子眉眼妩媚,低声向他说道:“今晚子时,别院换防,有一刻钟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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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西洲攻破长安那年,燕攸宁的丈夫刚从宗室子被选为傀儡新帝,闻讯惊惧而亡。
他黄袍加封摄政大司马,当满朝文臣武将,扬言要她。
大婚当晚,燕攸宁携匕首入宫,哄他饮下剧毒的合卺酒,一刀将他毙命。
上一世,戎马倥偬半生战无败绩、平西夷定南蛮的大司马霍西洲,死在她怀里,临死前道:“阿胭,你恨我。”
但燕攸宁也没讨着好,被反贼逼得自尽。
临死前她看清了丈夫是何等窝囊卑鄙,也看清这些年霍西洲拿什么在爱她护她。
为了寻他,她的魂魄游荡人间十年,忏悔无门。可世间哪里还有那么好的霍西洲!
*
睁开眼,燕攸宁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夏国公府的小娘子,一切回到她十四岁那年,还没嫁错人,还好……
燕攸宁猛抬起头,她今天好像刚刚下令,要把家奴霍西洲给阉了???
“呜呜,为了后半生的幸福……小洲洲我来救你了!”
上辈子是她负了霍西洲,但愿他别想起前世,她只想以余生去爱他温暖他一人。
寡言护妻大司马×娇纵玉牡丹
忠犬男主,互宠,双向救赎,男主后期会称帝
第31章
车子驶出皇城, 快快向南行去,杨剑琼认出前去的方向并不是沈家所在的靖安坊,立刻叫住了车夫:“敢问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夫人莫急, ”在外面步行跟车的婢女含笑说道,“眼下是要去亲仁坊, 送夫人与十一娘子相见。”
杨剑琼心下一沉, 连日来的担忧影影绰绰摸到了一点清晰的边缘, 低声道:“十一娘自有家,为何在亲仁坊?”
“相见之时, 十一娘子自会向夫人说明。”婢女道。
“你是裴家的婢女?叫什么名字?”杨剑琼看着她,神色一点点严肃起来, “亲仁坊那处,是裴中允的宅子?”
“奴是裴中允的婢子,名叫花茵, ”婢女道,“奴这些天一直在亲仁坊服侍十一娘子, 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吩咐奴就好。”
也就是说,沈青葙这些天, 一直是在裴寂那里?
也就难怪在云州时, 她能在周必正的眼皮底下乔装到牢中探望, 也就难怪, 方才竟是裴寂亲自来接她出狱。
杨剑琼一指自己的心腹侍婢阿施, 沉声向花茵说道:“那么花茵,我跟你去亲仁坊,我这个侍婢,我要打发她出去办些事。”
她不等花茵回答, 扬声吩咐道:“停车!”
花茵犹豫一下,见她神色坚决,也只得向车夫点了点头,几息之后,车子停住,杨剑琼抬手关紧了窗。
她附在阿施耳朵边上,小而快速地说道:“你先悄悄回趟靖安坊,找后门的黄婆细问问这些天家里的情形,千万别让老夫人发现你,然后再去趟杨家,把我被裴寂接去亲仁坊的事,还有沈家近来的动静都告诉阿郎和娘子,但在我回去之前,请阿郎不要轻举妄动。”
花茵守在车外,听着车厢里悄无声息的,便知道是在交代心腹事宜,少顷,车门打开,花茵看见阿施急急下了车,又见杨剑琼开了窗,神色肃然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形,不由得想到,沈娘子温柔娇嫩得紧,但她这位母亲看起来,倒是个厉害人物呢。
车子重又向前走去,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亲仁坊,杨剑琼搭着花茵的手下了车,刚踏进大门,就见沈青葙急急从内中走出来,老远便往她怀里扑,含着眼泪叫她:“阿娘!”
杨剑琼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最底。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孤零零住在男人的外宅里,况且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并不像是乐于在此,家中突遭飞来横祸,原本也是无奈,只是万没想到,头一个坑害的,居然是从来备受怜爱的女儿。
杨剑琼心中酸涩,紧紧搂着沈青葙,抚摸着她厚密的头发,低声唤她:“葙儿,好孩子。”
沈青葙紧紧拥抱着她,躲在她温暖的怀里,听她温柔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眼泪怎么也忍不住,霎时间打湿了杨剑琼的衣裳:“阿娘,我好想你,我好怕……”
“好孩子,不怕了,一切都有阿娘。”杨剑琼强自把自己的眼泪忍回去,又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柔声道,“你阿耶已经回家去了,有我们在,你不用怕。”
她的声音、她的气息,都有一种无法替代的沉稳力量,沈青葙很快安静下来,窝在她怀里,听着她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多日的飘零之后,终于,找到了牢固的依靠。
杨剑琼四下一望,见一个神色悍勇的男人在不远处站着,模样打扮,多半是裴氏门下看家护院的健儿,又见一众衣饰精致的婢女在四围簇拥着,花茵却像是其中领头的,便向花茵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十一娘子要单独说说话。”
花茵不敢反驳,先去看沈青葙,沈青葙从杨剑琼怀中探头出来,道:“都退下吧。”
她语调虽然温和,却隐约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杨剑琼在边上看着,心中又是快慰,又是难过,眼见花茵带着婢女们匆匆离开,杨剑琼拉起女儿的手往内宅去,低声道:“葙儿,我们到内堂去说。”
豪贵人家的内堂多是两层,底层与寻常房屋没什么差异,二层却不砌墙,只是用雕栏四面围住,再用屏风、帷幕遮挡,恰似一处登高望远的亭台一般,杨剑琼拉着沈青葙在二层雕栏处坐下,这才低声问她:“葙儿,你还好吗?”
若是以往,沈青葙多半不太留心这些细节,此时她却明白,母亲特意带她到这里说话,是因为此处毫无遮挡,不怕被谁偷听了去,沈青葙心中感慨万千,昔日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终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啊。
她偎依在杨剑琼怀里,低声道:“只要你们没事,只要哥哥没事,我就很好。”
杨剑琼知道,自己最坏的猜测大约是落实了,一时间心如刀割,搂住她许久没做声,又过一会儿,却是沈青葙先开了口:“阿娘,阿耶怎么没来?”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大约已经回了家,我是后面裴寂带出来的,”杨剑琼像小时候哄睡那般,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道,“葙儿,把我们从云州分开之后到现在的事,细细说给阿娘听。”
主屋廊下,花茵留意着内堂上的动静,低声向新荷说道:“把前门后门都锁上,若是一会儿沈夫人发难,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还嘴还手,但也决不能让她带人走。”
外院,魏蟠掸着衣服上沾染的雨水,向郭锻讲着方才在曲池坊遇见的怪事:“那女娘佯装撞到我,趁我看她的工夫,跟我说今晚子时,霍国公别院的守卫换防,有一刻钟空隙,郭兄,你说她是什么来路?”
郭锻问道:“你有没有跟上去,摸摸她的底细?”
“自然是跟了,”魏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她打着伞在曲江池边闲逛了半天,别的什么地方都没去,我等不得,只好先回来。这女娘看着二十来岁年纪,妇人打扮,眉眼十分俊俏,身边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侍婢,衣服首饰不算差,可通身的做派又不像是谁家的夫人,我实在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路子。”
“管她是谁,”郭锻道,“今晚子时,就去走上一遭看看!”
他是游侠出身,向来做的是以武犯禁的法外之事,深更半夜去别人家夺人对他来说并不觉得为难,魏蟠却是军户出身,性子比他谨慎许多,只道:“怕是不妥吧?万一是齐云缙设下的圈套,却不是麻烦?”
“怕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不了就是一死。”郭锻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要是不方便,到时候你在这里守着沈娘子,我去。”
“罢了,我还是等郎君回来,请郎君拿个主意吧。”魏蟠思忖着说道,“我还是好奇,那女娘到底是什么人?若说不是霍国公府的,怎么会知道换防的事?若说是霍国公府的,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这人,就是谨慎太过,屁大一点子事情就在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个没完,”郭锻笑道,“什么大不了的!先不说郎君未必回来,就算回来,也说不准都是什么时候了,这样,今晚我过去一趟,要是圈套,正好打上一架,要不是圈套,就把人弄出来,左右咱也不吃亏,怕什么!”
正说着话,就见新荷走来说道:“郭家阿兄,魏家阿兄,花茵姐姐说,先把里外的门都锁上。”
郭锻点点头,往内里一望,道:“还在说话呢?”
“是呢,”新荷道,“大约还要再说一会儿呢。”
内堂上,沈青葙低着头,正说到最痛苦处:“……那天晚上,裴寂他,他,他……”
她再也说不下去,缩进杨剑琼怀里,哭出了声:“阿娘,都是我没用……”
杨剑琼把她向怀里又搂紧些,指尖在她眼角一摸,触手全都是热热的眼泪。
她缓缓吐着气,哽着嗓子低声道:“葙儿,不是你没用,是境遇太坏,换作是别人,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娘的好葙儿,不是你的错,是阿耶阿娘不好,没能在身边护着你。”
沈青葙掉着泪,心里的痛苦迷茫开始一点点消失,阿娘说了,不是她的错,不是她没用,是她遇到的局面太难,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怪不得她。
她抬手擦了泪,靠在杨剑琼的肩头,低声又说道:“前天阿婆来了,要接我走,我想着先前她百般不肯留我,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我有些疑心,所以就没走,谁知昨天连阿翁也来接我,我就越发疑心了,便没让他们进来,阿娘,若是我多心想岔了,你帮我先跟阿翁阿婆陪个不是。”
杨剑琼拍抚着她的背心,轻哼一声:“你未必是多心。”
她想着自家那狠心的家姑,神色越来越冷淡,许久才低低骂道:“无耻!”
“阿娘。”沈青葙满心忐忑地看她。
“别怕,我会尽快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杨剑琼摸了摸她的头,“绝不让他们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