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抬眼，锐利的眼神打量着这对年轻的小夫妻。
件他们眼里只有单纯的好奇和喜悦，面部表情才稍稍缓和。
“是个小姑娘。”担心自己看走眼，她难得补充了一句：“爸爸妈妈都长得这么好看，小姑娘长大后肯定也不差。”
韩勒先是呆了两秒，然后傻笑：“闺女，确定是闺女吗？”
医生见状，看出小两口对孩子的期待，脸上流露出真心的笑容，又讲了一遍安胎的要点，见两人都神情紧张，她赶忙安抚道：“放轻松，好好养胎，定时到医院检查，肯定会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的。”
这年头孕妇难产大都是孕期营养没跟上，又不乐意上医院检查。
以至于胎儿有问题，母体不健康都不知道；
还有一些糊涂人知道胎儿性别后不想要又舍不得花钱到医院做流产手术，而是用乱七八糟的偏方打胎，把身体弄毁了都不知道。
都是女人，这种惨事见多了，依然会感到心痛。
因此遇到头胎女儿还欢天喜地的，医生也特别高兴。
从医院出来，夫妻俩坐在车里，看着对方好一会儿，不约而同傻笑起来。
韩勒伸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犹如做梦般：“我的直觉没错，果然是闺女。”
宿淼也喜欢女儿。
从确定消息到走出医院，她脑子里已经想好几十套搭配了，恨不得小宝宝马上来报道，风一吹就呼啦啦长到三四岁，她觉得奶声奶气的娃娃最可爱了。
此时，宿淼还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姑娘遗传得很彻底。
除了脸长得像她，一点没随了她的柔和优雅，反倒把韩勒性格里的霸道张扬遗传了个十成十，简直让她头疼不已。
两人傻笑了一阵后，购物欲高涨，韩勒直接开车前往百货商场。
“这个摇篮床是木头做的，又硬，还难看，不太适合咱们闺女。”
“……这个小床罩好可爱，买了。”
“小毯子，小衣服……”
两口子不差钱，买了什么他们自己都弄不明白，只是那股劲儿上头了，看见小孩的东西就忍不住买买买，连奶粉都买了两罐。
等到了家，所有东西放到客厅，宿淼才意识到她和韩勒的疯狂。
天哪，里面居然夹杂了好几件四五岁小女孩的衣服。
她无奈扶额，头疼道：“……用不了的咱们可以退回去吗？”
韩勒也有点懵：“应该可以吧？”
宿淼赶紧把两年内都用不上的东西挑选出来放在一边，道：“这些都退回去。”
她喜欢花钱，但更喜欢花在实处。
这里面好多东西都用不上，比如那些衣服，等她家丫头长到四五岁，这些早就过时了，以自己挑剔的眼光，才不会让闺女穿老土过气的衣服。
还有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玩具……
哎，头疼！！！
韩勒见她一脸无语，满口应了：“没问题，票我还留着，肯定能退钱。”
宿淼蹲在地上，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就去？？”
说完，她眨巴眨巴眼睛，嘟起嘴巴隔空送了一个吻，用矫揉造作到极点的声音继续撒娇：“我怕隔天再去商场的人不给咱们退，好几百块呢，我绣上三五天才能赚到。”
这谁顶得住？
知道她装的，但韩勒就吃这一套。
俯身亲她嘴角，无奈又宠溺：“知道了，这就去。”
“耶！老公你真好。”宿淼投桃报李，整个人扑到韩勒怀里，手臂挂在他脖子上，用力在他嘴上啃了两口，在他反守为攻前赶紧退开，乖巧道：“那你快点回来啊，这么大一堆我一个人收拾不了。”
韩勒摸着嘴唇，要笑不笑的。
用完就扔，好样的！
宿淼眼神闪烁，咧嘴傻笑，装作看不懂他的眼神。
“歇着，实在闲不下来就找杜姨来帮忙。”韩勒拿起旁边的大衣披上，就怕她安静不下来上蹿下跳：“听话？”
“知道了，你快去吧。”宿淼摆摆手，嫌他啰嗦。
韩勒到空置的房间里拿出一个大纸箱，这是当初买电视机时留下的，他动作快，一分钟就把要退的东西全收进箱子了。
约莫一个小时后，他才回来。
大箱子换成了更大的箱子，由两个健壮的工人抬着。
宿淼起身迎上前：“这又是什么？”
韩勒边给两人指厨房的位置，边给媳妇儿解惑：“买了个冰箱。”
“如果不换房子的话，我们以后都要住这边。杜姨平时在老厨房里做饭，但要是你半夜饿了，隔着一个园子呢，跑老厨房去不够方便。我就想，干脆在小厨房里添个冰箱算了，隔几天让杜姨放点新鲜的蔬菜水果在里面，方便给你弄夜宵。”
他听外婆说，孕妇口味多变还容易饿。
这冰箱也算未雨绸缪了。
宿淼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可转念又一想，韩勒辛辛苦苦去退货，她就想着节约几百块呢，没想到现在多的都花出去了。
厨房里还有别人，宿淼只能压着嗓音，小声问道：“冰箱多少钱啊？”
韩勒：“国产的双鹿，还没那电视机贵。”
宿淼猜道：“两千？”
电视机是日本的牌子，算是从香港走私的货，贵着呢，她记得韩勒当时说，卖给集体单位是三千还是多少来着。
韩勒摇头，食指比划了一下：“一千二。”
比想象中便宜。
宿淼呼了一口气，下一秒又觉得自己这想法要不得。六七百她都想攒着，积少成多嘛。韩勒一下又花了几百出去她居然觉得还好？？
“以后不能大手大脚了，我要做个节俭的人，给宝宝做个好榜样！”
宿淼浑身散发着“省钱”的气息。
韩勒噗嗤笑出声，说道：“耍宝，哪里就需要缩衣节食了？放心，这两个月公司运转得很顺利，等后续计划顺利展开，你的小金库就有进账了。”
宿淼死鸭子嘴硬：“缩衣节食是美德！”
两个工人将冰箱放好就离开了。
宿淼凑过去左摸摸，又摸摸，听到冰箱如此实用，便想着绣图卖掉后给家里送一台。
说来奇怪，宿家不差一千块，家里什么电器都有，就是没买冰箱。
她在心里嘀咕，不知不觉把话问了出来。
韩勒倒是想得通：“住在梧桐街的不是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跟宿家一样，符合条件的部队干部都住那儿，再说，那些干部家属也不是各个都讲理。你想想，他们要是买了冰箱，邻居们平时想放个鱼虾肉的，给不给放啊？给这家放了，别家给不给？万一遇上小心眼的，今天放了一斤肉到冰箱，第二天就说少了半斤八两呢？”
他下了个结论：“花钱找罪受。”
宿淼听得瞠目结舌。
没想到一个冰箱居然蕴藏了这么多矛盾。
“那……送还是不送啊？”
韩勒：“问问妈，看他们需不需要。”
宿淼恍然，“哦”了一声，立马想出个坏点子，她坏笑道：“五月杨美凤过生日，你说，我送冰箱当生日礼物是不是很体面？”
“哎呀，我真孝顺啊。”
她眼睛活泛灵动，长长的眼睫毛眨啊眨，坏得可爱。
韩勒点头：“想送就送。”
一点小钱，既把面子功夫做夯实了，又能给杨美凤两口子以后的生活埋个雷，他觉得划算得很。
***
时间一天天过去，五月初，宿淼的山河图绣好了，在蔡盼兰的店里挂了一个礼拜，问的人不少，但出价最高的也只有三万。
宿淼没舍得卖。
前前后后绣了快四个月，用的是最难的针法，还是双面绣，当然得找个识货的人。
韩勒见她挺着大肚子还操心这个，立马把这事揽了过去。
通过沈艋，将这幅绣图直接送到了拍卖行！
果然，在香港那种富人遍地走的地界，这幅绣图拍到了十一万。沈艋说，如果这幅绣图是老物件，还能拍到更高，只可惜它的年限太短，是个真真正正的新绣。
宿淼将东西送拍卖行的举动，蔡盼兰也很支持，听到卖了十一万她也替宿淼高兴。宿淼想着这次终归让蔡盼兰白忙活了几天，也有些不好意思。
便又抽了一个礼拜绣了几张讨巧的帕子给她卖。
到杨美凤生日前两天，宿安那边传来消息，她生了！
生了一个八斤重的大胖闺女。
因为胎儿太大还差点难产。
宿淼听到这里，觉得手里的零食肉脯瞬间不香了，开心担心自己是不是吃太多，孩子是不是被补过头。
原本想到医院探望探望，没想到外婆却道，有些人坐月子忌讳怀孕的人探视，不知蒋家是什么规矩，去之前最好问一问，免得闹得别人不开心也不美。
宿淼当即给家里去了电话，大嫂也是这样劝的。
她便打算等到宿安出月子再去看她。
到了杨美凤生日，除了宿淼，几个女儿一大早就回娘家，正在厨房帮忙呢，就听楼下有人尖声喊着：“美凤，美凤，你家买的冰箱到了。”
四姐妹一愣，通通看着车冬梅，啥意思？妈买冰箱了？
年后因为车夏荷的事一直拖着，车冬梅就没再往广州跑，而是留在安南找了个私人餐馆帮忙。
她每个月往家里交十块钱生活费，车满铜夫妻拿了钱，暂时还没赶她出门子。
她也一脸茫然，摊手表示：“我不知道。”
“妈，家里什么时候买冰箱了？”
杨美凤傻站在厨房，怔了几秒脸上露出狂喜。
把围腰一扯，连忙往楼下跑，那速度跟练了短跑似的，五十多岁的人，身子骨好得不得了，一眨眼身影就消失在楼梯口。
四姐妹面面相觑，赶紧追下楼看看究竟。
就见筒子楼前的空院坝里围了好大一圈人，一个个笑容满面，对着三轮车上的大物件指指点点。
杨美凤不敢置信地看着搬箱子的工人：“……真是我的？没弄错吧，先说好，我没钱付的哦。”
工人从胸前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食品厂六栋三楼，车满铜，杨美凤，是你们家的人吧？”
不待杨美凤回答。
已经有人帮她说话了。
“是她，她就是杨美凤啊。对了，小伙子，知道是谁买的不？”
“就是，杨美凤家哪舍得拿千把块买冰箱啊，会不会搞错了，还是有人故意搞事呢？”
“美凤，你家是不是有啥显贵的亲戚啊？”
说到亲戚，终于有人想起宿淼了，尖叫一声，问道：“不会是你家老五买的吧？你不是说你那女婿家里是当官的吗？一台冰箱而已，不是说送就送啊。”
杨美凤乐不可支，笑得满脸菊花褶子。
她也觉得冰箱是宿淼两口子买的，但没得到确切消息，她也不好乱说，万一不是，那多丢脸！
她连忙问道：“买冰箱的人是不是一对个头高高，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夫妻，女的叫宿淼，男的叫韩勒，是他们吗？”
工人想也没想就说：“对，是他们没错。”
杨美凤一拍大腿，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哎哟，真是小五和女婿啊，我就说我家老小嫁得好吧，又不过年又不过节，就是过个生日而已，这么贵的玩意儿都送来了。”
围观群众自然羡慕极了。
一个个的，把宿淼和韩勒夸上天，时不时还得唠叨几句自家子女不孝顺、不贴心。
杨美凤愈发得意，整个人都抖起来了，走路都带风。
“这边这栋……”
“哎哟，小心点啊，年轻人不要毛毛躁躁的，好多钱呢，碰坏了我要心疼死。”
“哎哎哎，轻点，轻点放。”
四姐妹将客厅靠近厨房那角落的小桌子搬到车宏伟睡的那屋，又是扫地又是拖地，好半天终于腾出一个位置搁这金贵物。
送走送货工人，同一栋楼看稀奇的婶子们径自挤进屋来。
一个个好奇地看着冰箱，有人摸了一把仿佛摸到金子一样兴奋，大伙儿又是一通拍马屁，拍得杨美凤身心舒畅。
得意得不得了。
但很快，她就遇到烦心事了。
“美凤，咱俩平时亲吧，你这冰箱那么大，你们家也放不满，以后帮我也放点东西？”
“给老黄放，也得给我放啊，正好，昨个儿我捏了肉丸子，就怕这一天天热起来发臭，美凤，一会儿我端上来你帮我冻一下啊。”
“……”
杨美凤被捧得找不着北，虽然她平时是个谁都不敢惹的泼妇，但女儿嫁得好，女婿身份不一般，她觉得自己作为官家子弟的丈母娘，不能像以前那样没脸没皮，前几个人她都勉强答应了。
谁料这口子一开，这栋楼只要家里有肉的，都端了进来。
一个个像防贼似的，把搪瓷盆用口袋套了一层又一层，还在外面标了名字……
等车满铜回来，就见狭窄的客厅里站着里三层外三层。
他用力咳了咳：“……你们这是？？都跑我家干嘛呢？”
一个婶子回头，看着他笑道：“你女婿不得了哦，专门给你们买了冰箱，这不，咱们都楼上楼下的，远亲不如近邻嘛，你家美凤主动说帮大家放鸡鸭鱼这些容易坏的东西。”
杨美凤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哪里主动了？
明明是前面几个人说时，她没及时拒绝而已。
车满铜难得黑脸，直接把人赶了出去：“就这么小的地方，都别围着了，美凤今天过生日，大家总不能空着手在我们家做客吧？”
一听到送礼，大婶大妈们脸色秒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