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当了妈妈,宿淼身上的刺全都收敛了。
通身气质都变得比往常平和不少。
宿淼见孩子已经被放在床的另一边,睡得正香甜,她才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对平安镯递给宿安:“宝宝洗三时就想来看看你们了,不过习俗在那,现在补上宝宝的见面礼,你别嫌晚。”
她其实是个非常记仇的人,但生死以外的不愉快,也能说放下就放下。
宿安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年前见面时,她确实想跟宿家破冰,也想缓和跟宿淼之间的矛盾。当时她说那话,一是自暴自弃觉得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二也是想试探试探宿淼的态度。
试探的结果令她又悲又喜。
悲的是,自己因为上帝视角草率地先把她定义为“反派”,折腾出了一堆烂事,结果敌人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自己什么没捞着就算了,还把本来属于她的靠山都得罪了遍;
喜的是,宿淼这人挺简单,你不惹她,她就不惹你,嘴巴是挺不饶人,但还算一码归一码,当场发泄过脾气后不会再用那些阴毒的手段整人。
也是脱离了上帝视角,完全把自己当成书里的宿安后,她才猛然觉悟,其实她穿的环境不算差啊。
好歹没穿到十年前的知青身上。
好歹宿家人正直宽厚,没有对她置之不理。
好歹她臆想的恶毒女配只是打打嘴炮,没有用别的小说里最常见的手段报复她……
她怀孕的时候天天想这些问题。
想到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赖任何人,还是得赖自己。
不过,好在宿家给她留了一条退路。
那栋在北京的小四合院眼下虽然不值钱,等再过上二三十年,是有钱都买不着的存在呢,比大嫂和宿淼拥有的都要值钱。
爸妈其实还是疼她的。
思及此处,宿安面上萦绕的最后一丝阴云郁气全都消散了。
她接过盒子放在床边柜子上,笑望着说道:“怎么会嫌,你愿意来看我,我挺高兴的。对了,别扯开话题,你还没说这裙子在哪家店做的吗?不会舍不得告诉我和大嫂,担心我们跟你撞衫吧?”
“撞衫”——
这又是个新词。
吴红玉:“撞衫这个词用得很精准啊。”
夸赞完宿安,她又催宿淼:“你可别藏着掖着了,咱们不买你买过的款式,你还是独一无二的大美人,行了吧?”
宿淼忍笑,得意洋洋道:“就算穿一样的,我也是最美的!不过呢,这衣服可不是哪家店卖的,是我自己改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吴红玉真惊讶了。
“给爸妈那两件衣服还真是你自己做的啊?”
宿淼瞪圆了眼:“你们居然不信?”
难怪那么敷衍呢,就送过去当天夸了她一次,后来提都不提,她还以为自己手艺不好,他们不喜欢呢?
吴红玉觉得冤枉死了,揽着宿淼肩膀哄了又哄:“这哪能怪我们啊?你就去学习了半年,做得比人家老师傅还好,咱们不敢信啊。”
宿淼:……
“那是因为我厉害,在做衣服上是天才!”
吴红玉:“是是是,咱们囡囡是天才,对吧,安安?”
跟吴红玉不一样,宿安一点也没怀疑,毕竟书里宿淼就建了服装厂,在书里甚至做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品牌。
听到吴红玉cue她,她想都没想就说:“嗯,你做的衣服确实很好看,你是要开厂子做衣服了吗?”
宿淼眸光微凝。
她确实有这个想法,宿安这么笃定是因为她了解的未来里,原主不仅成了市长夫人,同样也选择了做衣服吗?
说原主会嫁给蒋陆,她信。
但原主也跟她一样做衣服???这似乎不太可能。
难道,宿安看到的未来里,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宿淼麻了。
她垂下眼睛,等所有情绪消化殆尽后才抬眸,坦荡承认:“有这个想法,我不打算做普通款,就打算做孕妇专门穿的衣服。”说到这儿,她满脸嫌弃:“怀孕已经那么难了,还要面对镜子里一天比一天丑的自己,多影响心情啊。”
后半截让吴红玉哭笑不得。
“又说胡话。”
宿安却连连点头,仿佛遇到了知音:“你说得太对了,你看我这腰,这胳膊,脸上这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偏偏衣服也难看,一点打扮的想法都生不出来,怀孕后我连门都不想出。”
结果就是恶性循环。
越对外表不自信越不出门,越呆在屋里就越不爱收拾打扮……到最后,一旦面对陌生人的目光,她就觉得对方肯定在讨论她的肚子,她的身材,她的脸。
这对一个身处二十一世纪,刚上大学的女孩子是致命的打击。
再想到八十年代没减肥产品,没有健身教练,没有营养大师,更没有祛斑等美容行业,宿安心里是崩溃的。
这比蒋陆在外头搞出了娃还让她崩溃。
“不过,你的设计感很好啊,做孕妇装的同时也可以做普通人穿的款啊。反正要开服装厂,当然不要局限于一个款;现在私营开店的那么多,国家政策又支持,要不是我身上没多少钱,我肯定先买上几个门面,随便卖点什么都有得赚,你要是开店的话,就可以开母婴店……”
宿安憋得狠了,又想跟宿淼进一步打好关系,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
又听到新词,宿淼立马打断她:“……什么是母婴店?”
宿安:……
吴红玉也好奇地看着她:“对啊,安安,这个母婴店又是什么意思,专门为新手妈妈和宝宝服务的店吗?”
宿安舔了舔嘴唇,脑子突然短路了一瞬。
我都说了什么?我没泄露什么不得了的内容吧?
努力回想了一遍自己说的内容,发现没有敏感字词,宿安冲到头顶的血压慢慢降下去。
她抬眼看着吴红玉,扯出一抹笑容,正想着敷衍几句,就见宿淼眼神中带着鼓励地看着她:“可是孕妇和宝宝能用东西也没几样,专门开个店是不是……没什么前景?”
这话一下将宿安的思路打乱了。
加之她一向喜欢杠宿淼,如今没怨气了,可还是改不了炫耀自己能力的习惯。
特别自信地反驳:“怎么没几样?婴儿和孕妈妈穿的各种服装,什么偏开衫啊、和尚服啊、套装;除了穿的,还有各种婴幼儿食品,包括不同品牌的奶粉,辅食,说到辅食,就是那些米粉、蔬果处理成的粉末,还有给孩子的磨牙饼干;至于住的就更多了……”
宿安自从穿书后,就在搞事——失败——再搞事——再失败中无限循环。
这次难得她说别人老实听着,让她找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面对吴红玉的震惊和赞赏,宿淼闪闪发亮的眼睛,她越说越来劲,真是掏空了脑子,将自己所知道的这方面相关的事都说了一遍。
宿淼听完,赶紧奉上最崇拜的眼神:“你挺厉害的嘛。”
宿安飞了个得意的眼神过去:“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宿淼又问:“可是那么多的东西,总不能都自己建厂子生产啊?”
宿安翻了个白眼,今天可算让她找到智商碾压的感觉了。
她放肆嘲笑宿淼:“肯定不行啊,资源整合会不会?找那些生产的厂子谈合作啊,让他们生产你需要的,再贴上你自己的品牌标签,不就好了吗?”
改革开放初期,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这时候的人对商标、知识产权方面了解有限,大家都脚踏实地做生意,倒买倒卖都是不入流的把戏,像宿安说的“贴牌”这种偷奸耍滑的办法,更是大家想都没敢想的。
像吴红玉,立刻露出不赞同的意味:“这怎么行,这不是骗人吗?不是你生产的东西却打着自己的牌子,这,这……这肯定不行啊。”
宿安“啧”了一声:“大嫂,又不是所有东西都贴牌,像奶粉,人家就爱那大牌子,洋牌子,你贴个不出名的牌子是不是傻?但像奶瓶奶嘴、婴儿牙刷、床、摇篮小方被这种,你就可以贴自己的牌子啊,别人买回家用得开心,用得满意不就记住店铺了?做生意嘛,还是要懂变通。”
宿安动手能力不行,想了好几个赚钱的点子都在实际操作这一步折戟沉沙了。
但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各大电视台创业广告洗礼的年轻人,也曾做过赚大钱跨入上流社会过上最奢侈的贵妇生活的白日梦。
她的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的。
而宿淼缺的就是理论和方向。
哪怕这半年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吸收各种各样的知识,但她对未来的想象是匮乏的。
宿安一开始用怜悯和俯视的眼神看她,她以为是因为她成功靠着预知能力抢了她原定的“丈夫”,未来能当上市长夫人,后来一想也觉得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她始终想不明白。
直到这一刻,宿淼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不是预知……
而是她生活过的世界!
宿安把那些东西说得太详细了。
什么果蔬粉、婴儿牙刷……她在百货商场见都没见过,韩勒时常往广州香港跑,也没提过小孩子要用到这些东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在宿安知道的“未来”里,这些东西已经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
想到这儿,宿淼激动得脸颊通红,清澈漂亮的眼睛像蓄了无数星星,亮得惊人:“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有没有想过自己来做?”
如果把她挖过来……
不,也不好,万一她突然又不清醒呢?
宿安果断摇头:“不想,我不行,蒋家没有这方面的人脉,我也没有足够的资金,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看看蒋陆就知道了,他还是小说的男主呢,下海还不是被折腾得灰头土脸。
而自己呢?
勉强算是双女主之一吧,但原小说本来也没给自己点亮事业线。准确说,作为双女主之一,主要刻画的是她身上那股朴素、坚韧、遇到困难不放弃的精神。
物质生活那是没有的。
与其把钱拿去打水漂,她不如多买几套房,等着拆迁或者当包租婆。
宿淼点点头,人各有志。
同时也舒了口气,她没有再开口邀请宿安参与自己的生意。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宝宝又开始哭了。
宿淼看了看手表,开始产前恐惧症了。
她指了指闭上眼睛干嚎的胖姑娘,说:“才一个小时,不会又饿了吧?”
“哪会饿那么快,肯定是尿了。”宿安随手把头发扎成揪揪,下床走到另一边,把孩子抱起,鼻子还凑到小宝宝身边闻了闻,“哎哟,果然拉了。”
边往外走边招呼吴红玉和宿淼:“你们吃早饭了吗?没吃就一块吃。”
宿淼好想呕啊。
为什么她能在闻了宝宝的屁股后面不改色说吃饭?当了妈的宿安改变真大啊,太吓人了。
她眼睛眉毛皱到一块,鼻子也努了努。
吴红玉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娇气病又犯了,好笑道:“你这什么表情啊,哪个当妈的不是这样?别说给孩子换尿布洗屁股,萍萍小时候还拉在我手上过咧,她窜稀了,直接拉了一手。哎呀,我当时那个心情啊……”
“嫂子,饶了我吧,别说了。”
宿淼红润的小脸顿时惨白惨白的,她也不愿想,但吴红玉的话画面感太强了,拼命往她耳朵里钻,现在满脑子都是粑粑。
粑粑!!!
“如果孩子一眨眼就到三四岁就好了,到时候我就把她教成最可爱的小淑女。”才不会在她身上拉屎拉尿呢。
宿淼虔诚许愿。
吴红玉板着脸打破她的期待:“三四岁的小孩确实可爱,但她们气人也很厉害啊,这个年龄正处于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阶段,大人说什么她们都似懂非懂,最能捣乱了,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放,只要她们能够得到的东西都是玩具,就连路上的水塘泥坑,她们都能开心地往里跳。”
想到大女儿小时候干的那些事,吴红玉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回忆时只觉得有趣,但当时是真的每天都能被闺女气个半死。
只要她凶孩子,女儿那眼泪哦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就用懵懂天真的眼神看着你,萍萍一哭,宿池就扛不住了,抱着闺女就往外跑,浑似她就是专门欺负孩子的后妈一样。
宿淼听着听着,开始纠结了。
好像是有点调皮,但是听着也挺讨人喜欢啊。
宿安抱着啼哭不已的小胖妞走在前面,耳朵也竖着一直在听吴红玉说话,听到大哥只要闲下来就会帮着带孩子时,她眼中迅速闪过羡慕。
“大哥这样的男人不多见啊,大嫂你真幸福。”
对儿女一视同仁的男人不少,但会尽量腾时间带孩子玩,教孩子的男人真的不多,哪怕在现代,主动承担家务、承担育儿责任的男人也是珍稀动物。
吴红玉听出她话中的惆怅,思及杨阿姨的话,她看了看楼下客厅里没人,才道:“你大哥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贴心。男人嘛,在工作上充满干劲,到家里也不知道是存心的还是咋回事,天生就少了那根筋,一到家能瘫着就瘫着,绝对不会主动搭把手。但是人都是这样,总要有学习调和的过程,你想要他变成什么样,就得花心思教他,得告诉他你需要他做什么,两口子有商有量的,对方自然就会越来越符合你的期待。”
言外之意,便是提醒她想过好日子,就跟蒋陆好好谈谈。
宿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嗯”了一声。
宿淼没说话,偷偷伸手戳了戳小胖妞圆鼓鼓的脸颊,就见孩子哭声顿了顿,嘴角口水往下滑,她心虚不已,赶紧缩回手。
抬眸一看,就见宿安和吴红云瞪着自己。
宿淼眨了眨眼,无辜道:“不是我啊,我不戳她她也在流口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