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在安南的宿淼不知道韩勒背着她干了一件大事,已经在回程的火车上。此时她躺在手术室里,意识模糊。
手术室外。
吴红玉站在原地。
她一手抱胸,一手撑在下巴上。
手掌,肩膀,胸前都沾有血迹,眼睛失神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嘴里呢喃着:“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凌乱的脚步声纷繁踏至。
宿池神色焦急,迈着大长腿跑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宿母柳玉绣。
“你妹呢,进去多久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俩不是在家里吗,怎么突然摔了?”
吴红玉浑身颤抖,半张着嘴,牙齿上下打架,发出沙哑的声音:“进去一个小时了。”知道丈夫和婆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吴红玉勉强镇定下来,迅速将事情原委说了。
虽然她语无伦次,但宿池和柳玉绣还是听明白了。
原来,这次韩勒出差离开得太久,宿淼在家里呆得无聊,而家里另一个人——杜姨又是个闷的,她便回娘家找吴红玉作伴。
正好孩子们放暑假了,便主动承担起陪姑姑散步的任务。
今天傍晚吃完饭后,三小只照样扶着宿淼在门口来回散步,哪知道一个莽莽撞撞的女人跑了过来,边跑边疯了般喊着怪腔怪调的话,把宿淼撞了个正着。
两个小的当即吓得嚎啕大哭,萍萍年纪大一点,看见小姑姑流血,赶紧回家叫了吴红玉。
听完,宿池眼睛冒火,声音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那个女人是哪家的?现在在哪里?”
柳玉绣也愤怒地等着答案。
吴红玉摇了摇头。
当时她急着叫人帮着把宿淼送到医院,根本顾不上去查那个冒冒失失的女人是谁,但是——
“能进咱们大院,萍萍又说不认识,肯定是哪家的亲戚。等回去问问小江他们就知道了。”
小江是门卫。
部队大院进出管控很严格,陌生人进入小区,不仅需要军属提前打招呼,还要身份登记。
不管那女的是哪家的,她都逃不了。
宿池忍着怒气,说道:“妈,你和红玉在这里等着小妹,我去派出所报案。”
柳玉绣不解:“等你爸回来让他去查不就行了吗?去报案会不会多此一举?”
通常来说,部队家属间出了什么摩擦矛盾都会选择内部解决,毕竟属于不同的系统,冒然让公安部门介入很可能引起一些人的反感。
宿池哼了一声。
拳头捏得死紧,手背青筋毕露。
“爸的位置不上不下,韩家倒是势大,但韩军长那人爱面子,韩勒差点被人弄死也没见他讨个公道,囡囡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落地,爷孙俩没相处过能有几分感情,谁知他这次会不会和稀泥?”
“咱们也不知道对方是哪家的,万一对方会做人,直接押着人跪在咱们家门口声泪俱下,你和爸难不难办?不妨让派出所去查,甭管她故意还是无心,该怎样就怎样,反正这事本来也该归他们管。”
听到这段话,柳玉绣抹掉眼泪。
咬着牙,点点头:“那你快去。”
谁欺负了她闺女都跑不掉。
又想到宿淼和肚子里的娃娃还生死未知,柳玉绣简直悲从中来,低泣不已。
吴红玉红着眼睛,心里自责得不得了:“如果今天我陪着她出门就好了,怎么说也能挡一挡,我要早知道一晃眼就出了事,我就拦着不让她们出去了,韩勒还不知道囡囡出事,他要回来,我怎么给他交代啊……”
她心口像有什么填着,压着,箍着,紧紧地连气也不能吐。
说着说着,眼泪又哗哗地流。
****
手术室里,宿淼意识有些混沌。
仿佛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躺在手术台上,剖去了尊严犹如开膛的青蛙。而另一个无助的飘在半空中,茫然无措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够清醒的思维里不断回放着那个女人撞过来的那一幕。
“贱人!贱人!是不是你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宿淼你在哪里,我要杀了你!”
那就是冯云之的脸。
那嚣张的语气,京城贵女独一份儿的雅言,走路时总是下意识双手叠放在小腹上,以为如此便能处处彰显她信国公千金的身份。
实际上,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杆木仓。
是信国公夫人玩了一招捧杀,才让她生出妄念,觉得庶出的她就可以在京城横着走,谁都不放在眼里。
没想到,那场落水竟把她也带来了?
冯云之的突然出现让宿淼乱了心神,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躲开。
想到肚子里的宝宝,慌乱如同决堤的江水,奔流不止,在打完麻药后,医生开始给她做剖腹手术时,那些慌乱茫然都变成了满满的自责。
宝宝,对不起。
妈妈的失误让你没办法更强大地来到这个世界。
她懊悔得不得了。
冯云之又怎么样?
这里不是大盛,她身后更没有一个了不得的爹。
自己的身体都变了,又在这儿生活了一年,她能认出自己吗?
就算认出又如何,当日她敢把冯云之拽下水同归于尽,现在她若想给自己添堵的话,她照样能对付她。
宿淼又是恨冯云之出现得不是时候,又悔自己心态不够稳,竟被她吓得愣在原地,自己受罪就罢了,还苦了她悉心照顾的宝贝女儿。
她下意识想要寻求依靠,迫切想听到韩勒的声音,后知后觉想起他并不在身边,这一关她必须自己撑过去。
宿淼只能默默流泪。
不断在心里祈祷:宝宝,你要坚强啊,妈妈很想很想见到你。
不知过了多久,宿淼听到医生的对话:
“2.4公斤。”
“早产还长得挺好的,孕期营养补充到位了,这妈妈合格了。”
护士接过宝宝,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
“哇——”的一声。
不够洪亮但好在不像小猫崽那样脆弱。
听到宝宝的啼哭声,宿淼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像决了堤似的涌出来,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宝宝那娇嫩的脸颊。
因为早产,她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孩子就立马被送进了新生儿病房,紧接着,由于麻醉关系宿淼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手术室的门一打开。
宿池几人立刻围上前,就见护士抱着小小的一团儿出来了。
不等他们问,主动开口:“是个闺女,2.4公斤,体重有点轻,不过好在器官发育成熟了,先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等确定生命体征平稳,无其他并发症,能够自主吃奶,无黄疸无腹胀后就可以出院了。”
柳玉绣忍着焦急听完。
抽空看了一眼外孙女,她更着急宿淼:“我女儿呢?她有没有事?”
“放心,手术很顺利,产妇身体状况不错,医生还在给她做清理,一会儿就能出来了。”
护士说完,先把孩子送到保温箱,吴红玉也跟了过去,确定军区医院的新生儿病房管理严格,宝宝手腕上都挂好了出生信息,她才回去陪着丈夫和婆婆继续等待。
“跟去看了,环境咋样?”宿池以为她是担心保温箱的问题。
吴红玉:“管得还成,不可能有人掉包咱家孩子。”
宿池这才反应过来她去干什么了,无奈道:“你在想什么,这是军医院,哪儿那么容易掉包孩子?咱家囡囡和安安也不是在医院掉包的啊,你这是草木皆兵了。”
吴红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到底是谁傻啊。
“跟囡囡和安安没关系,你们大老爷们不关注外头的八卦,前几天洪家闹翻天了知道伐,他家那个小女儿居然不是亲生的,而是他妹妹的孩子。当初洪家婶子在军医院生孩子,她婆婆到医院看顾她,恰好小姑子也生了,那闺女生下来就有心脏病,这倒好,人家母女俩直接把洪家的孩子给换了。”
“亲儿子成了外甥,念完初中小姑子一家就不让他念了,直接把人弄到车间当工人,病歪歪的侄女倒是被她精心养了十八年。”
吴红玉对洪家婶子没啥好感。
当初宿安带着车满铜找上门来,洪婶子那张破嘴,到处跟人说宿家缺德,才让亲女儿被人亏待反倒养了冒牌货。
后来宿安追着蒋陆屁股后头跑,让大院里的人看够了笑话,也是她在背后诋毁得最起劲。
那阵子宿家名声差得不得了。
她和柳玉绣一出门就被这些婆婆妈妈们拽着问宿安的事,明里暗里说宿家不会教女娃娃。
现在知道她家出了事,她才不同情呢,只觉得恶有恶报!
吴红玉的态度也感染了柳玉绣,得知女儿已经没事的她情绪也跟着放松了。
感慨了一句:“哎,洪家那闺女估计惨了……”
宿池对大院里的八卦不是很感兴趣。
但有意转移妻子母亲的注意力,让他们放松心情。
他便附和两句:“那是该盯着点,咱家这么疼女孩,囡囡和韩勒也盼着女娃娃,谁要是起了歹心把孩子换到咱们家,还真是享福了。”
约莫又过了十来分钟。
宿淼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送到同一层楼的病房。
知道妹妹脱离危险后,宿池让妻子先回家熬点清淡的鸡汤,本想劝母亲回家休息他在这里守着就行,柳玉绣却催他赶紧去盯着派出所那边抓人。
母子俩把事情一顿安排,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你通知小韩了吗?”
宿池:!!!
他真的忘了。
另一边,乌拉乌拉的火车进站声响起。
韩勒回来了。
他出站后立马喊了出租往家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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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韩勒边打开大门,边将黑色公文包里的同色天鹅绒盒子拿出来。
多情的桃花眼发亮。
他面带笑容朝屋里走。
走近后见到屋里漆黑一片,韩勒将公文包放下,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把玩着首饰盒子,一脸狐疑去找杜金生。
得知宿淼回娘家住,按理说他这会儿该放心才是,但莫名地,他这心里的焦灼越来越严重,像是千万根细线拉扯,拖拽,好像要把心脏外头那层皮撕扯开。
韩勒赶紧回到客厅给宿家打电话。
电话嘟嘟了好久,才被接起,清脆的童声“喂”了一下。
韩勒:“是乐乐吗?叫小姑姑来听电话。”
谁知那头的小丫头“哇”地一声哭了,含糊不清道:“小姑姑,小姑姑流血了,哇哇哇……”
韩勒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魂都被吓掉了。
流血,为什么会流血?
他捏着话筒的手骨节凸起发白,血管鼓起,理智提醒他不要指望五六岁的小孩能说明白情况,他当机立断说道:“乐乐,你让爸爸或者妈妈过来听电话,如果他们不在的话,你就叫姐姐来。”
“……好。”电话那头,小丫头抽抽噎噎地。
随后,韩勒听到电话被扔在桌上的砰砰声,接着是蹬蹬蹬的脚步声,隐约可以听到乐乐在喊姐姐。
他紧紧抿着嘴唇,焦灼万分地等着电话那头的消息。
手掌不知不觉已经满是汗水,韩勒脑子里乱成一片,神经彻底崩成了一条线仿佛随时都要断裂。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会儿,有人拿起话筒了。
“……是小姑父吗?”
韩勒闷声:“嗯。”
萍萍颤抖着声音:“小姑父,姑姑好像要生小妹妹了,奶奶和妈妈送她到军区医院了,我爸也去了,他们现在还没回——”
韩勒没听完,直接挂断电话。
他心里很乱很慌,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
他的媳妇,他的女儿都还在医院等他。
他不在她们身边,宿小喵那个娇气包不知会多害怕。
韩勒脸色苍白,浑身都是冷汗。
他手忙脚乱地找出宿淼准备好的小毯子小衣服,又给宿淼带了两身衣服,才拿起车钥匙出门。车子如箭离弦,飞一般的速度开往军区医院。
同一时间的病房里,宿池被问懵了:“真忘了,我跑完派出所,给爸那边去了电话就赶紧回来了。”
柳玉绣当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没好气道:“那你还不赶紧去。”
三十多的人了,做事咋这么毛躁呢?柳玉绣嫌弃地瞪着宿池。
“行,我现在就去。”宿池点头,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神色无奈:“妈,他的BP机号码我也不知道啊,怎么联系啊?”
母子俩正大眼瞪小眼呢,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柳玉绣回头一瞧。
风尘仆仆,眼睛充血的韩勒走了进来。
“小韩!”
些许诧异后,她激动得走上前。
接过韩勒提着的大袋子,扯开看了一眼,是大人和小孩的衣服,看出韩勒情绪很压抑,她赶紧压低声音,将宿淼的情况告诉他:“囡囡打了麻醉,医生说大概要等两个小时左右才会醒。”
“嗯。”
柳玉绣:“没什么事,你别着急。”
“谢谢,妈。”
韩勒沉着脸,慢慢走到病床前。
看着床上面无血色、憔悴狼狈的女人,他心里又酸又疼。
他离开前她还好好的,气色红润能蹦能跳,仗着自己拿她没办法就各种撒娇卖乖耍无赖,没想到他才走了十天不到,她就虚弱得躺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