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直直对视了一阵。
不多时,卫臻缓缓起身,略有些惊讶的朝着对面的太子行了礼,脸上微微惶恐道:“原来是殿下,民女眼拙,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说这话时,无论是语言,还是神色,或是姿态,卫臻一片恭敬惶恐,然而,不知为何,元翎就是没有从她身上瞧出半分恭敬之色。
元翎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卫臻,不言不语,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卫臻便也一直立在对面,装傻,没有过去。
还是对面辕文德再次朝她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只见元翎将原本捏在手中的那瓶药膏缓缓搁回到了托盘中,随即微微眯着眼向她看来。
卫臻见状,只将小嘴微微一抿,飞快抬眼看了元翎一眼,一对上他的眼神,卫臻便知,装傻没用了,他是成心的。
良久,卫臻终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给元翎上药这类精细的活,上辈子可从来轮不到她头上,这样的活儿,自然全是属于太子侧妃卫绾的。
当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都并不太擅长处理此类琐事。
前世轮不到她,这辈子毕竟她还小,除了那年阮氏小产,她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灾难,哦,对了,小时候曾替人……剜过肉,不知算不算。
其实,前世卫臻喜欢的并非给元翎处理伤口,她只是嫉恨罢了。
如今,毫不相干的,没想到冷不丁地……就给他处理上了。
上辈子心心念念无法达成,如今……
只觉得莫名有些……讽刺的意味。
却说临时披挂上阵,纵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可是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毕竟,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如何能跟权贵抗衡。
只见卫臻缓缓走到了元翎跟前,定睛一瞧,卫臻两条好看的眉毛顿时微微蹙起。
果然,只见那条臂膀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伤势很是严重了。
不过相比几年前那张腐烂掉的背,眼下这些伤算是微不足道的。
这样的伤口,应该率先清洗,最好用烈酒,或是其它清洗伤口的药水,然后才能上药包扎,否则,一旦处理不当,唯恐腐烂伤了根本。
不过,因对面的人是元翎,卫臻才懒得多嘴,何况,受了这样重的伤,回宫后,自会有人发现处理的。
卫臻只简单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不多时,随手拿起药瓶,选了其中一瓶带粉末的,摘下瓶盖,便直接毫不犹豫的就往元翎臂膀上的伤口上洒去。
药粉带有强烈的刺激性。
往伤口上一撒,只见白色的粉末融在血红色的伤口上,就像被倒在了开水中似的,竟咕噜咕噜泛起了一层淡粉色泡沫,不多时,只见那整条臂膀轻轻颤了颤,光是瞧着,都有些触目惊心。
然而而元翎脸上由始至终没有半分表情,只任由卫臻粗手笨脚的捯饬着,非但如此,他还一直紧紧盯着伤口,并没有作何回避。
不多时,元翎的目光从伤口上,缓缓移到了靠近他的这张小脸上。
只见她微微低着头,抿着小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全程目光都停留在他的伤口上,整个过程没有抬眼看过他一眼。
寻常这个年纪的千金小姐见了他,要么一个个畏惧的双腿打颤,要么一个个羞涩的无以复加,唯独,只有眼前这个丫头片子,竟对他熟视无睹!
即便是面对这样狰狞的伤口,也依然没不改色。
她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也远不如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无害!
为何这般?是有意在他面前表现得与众不同,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么?还是,这般冷漠无情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若是前者,那么小小年纪,简直心机深不可测!
若是后者,那么她在人前装得人畜无害、天真不知世事,简直虚伪至极。
横竖,元翎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唯独,眼前这张脸,还算……看得过眼!
元翎微微眯着眼道。
正微微恍惚间,忽然伤口剧烈刺痛,元翎立马皱眉,垂眼瞧去,只见她将药粉洒好了,正拿着一块纱布给他包扎来着,结果纱布没有绑好,又冷不丁包扎到一半的纱布微微一揭,于是,霎时,整个皮肉都险些被那块黏着血的纱布给带走了。
元翎的整个臂膀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不多时,微微咬紧了牙关,少顷,两侧的腮帮微微鼓起了起来。
辕文德在一旁瞧得胆战心惊,立马提着一口气提醒道:“当心,动作轻点!”
结果,他这么一大声提醒,吓得卫臻小手一抖。
然后——
元翎不由发出闷哼一声。
额头渐渐冒了汗。
不多时,元翎只嗖地一下抬眼扫了辕文德一眼,后者心里打颤。
顿了顿,又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的小脸上,只一动不动冷冷盯着她看着,不多时,胸腔一起一伏。
却最终,一声未吭。
包扎完后,卫臻神色惶恐,连连告罪。
元翎只板着脸,将脸一别,竟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辕文德立马冲她摆了摆手,又使了使眼色。
卫臻颤颤巍巍的领着贴身丫头,主仆二人逃也似的溜了。
却说卫臻走后,元翎只绷着脸坐在原地,久久没有任何言语,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一旁的辕文德一时琢磨不透太子殿下的神色,轻易不敢上前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元翎终于缓缓垂眼,往伤口上瞥了一眼,只见伤口上绑着的白色纱布叽叽歪歪,就跟狗啃过的似的,这是他见过绑过的最丑的伤口,元翎全身上下写着嫌弃。
然而,不知为何,却又一直直勾勾的盯着看了许久。
不多时,目光再次往下一移,移到了他手掌的虎口处,那里,还留着半圈浅浅的牙齿印。
看着看着,元翎的神色再次一凛。
收回目光时,忽然看到脚边落下了一块绫白色的帕子。
元翎目光微微一顿,不多时,只费力弯腰,将那块帕子缓缓拾了起来。
拿到眼前一瞧,只见帕子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图文花色,仅仅在帕子的右下角绣着一朵绫白色的玉兰。
元翎盯着那朵玉兰花定定的瞧了片刻,不多时,将帕子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只觉得一阵暖香扑鼻而来。
元翎神色微微一怔。
却说,卫臻回到卫岚院里时,正好遇到了卫岚派人过来寻她,进屋时,其余几位姐妹们早已经去而复返,全部都在等着她了,只以为她迷路了。
卫臻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郝氏便要领着众人打道回府了。.
第207章
却说卫家几个姐儿随着郝氏一行离家不久, 五房的五老爷卫霆祎就从翠微居潘氏那里离开了,他这日没有带随从,就连贴身小厮守财都没有带上,直接令小厮们回去了,说自己要散散心,随意逛逛, 结果,逛着逛着就逛到了碧水居外。
卫霆祎的步子微微一停, 在院外那一处观心湖旁远远停了下来。
这一汪湖水呈心形,遂被称作观心湖, 湖不大,景致却极好, 只位置有些偏,卫家不缺精美的水榭,故而这一处并无多少人往来, 除了碧水居的阮姨娘、七娘子, 就是翠微居的潘氏了。
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然就走到了这里。
卫霆祎停在湖畔旁,远远地朝着碧水居的方向眺望着。
整整大半年了,他兑现了承诺, 一步也没有再踏入过。
这大半年来, 他多在染云居及翠微居两处停留,潘氏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眼看着快到生产的日子了, 潘氏见天在他跟前埋怨抱怨,怀个孩子有多累多辛苦,从前只见女子有孕,多为喜色,卫霆祎从来不知女子怀孕竟是如此遭罪的一桩事儿。
他时不时去翠微居探望两眼,却从未踏入过碧水居。
眼下不知碧水居里,她们母子俩……怎么样了。
没有大夫,没有补品,没有药材,整个院子悄无声息,再也没有了一丝动静。
今日卫臻不在,有那么一瞬间,卫臻祎只想要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哪怕就远远地看一两眼也好,然而想到那天的承诺,想起六年前的血流成河,卫霆祎捏紧了扇子,又忍了忍,最终抿嘴忍了下来。
六年前那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了。
虽没往深处查,可并不代表卫霆祎心里全然不知,五房就这么大,主子就那么几位,有权有势又有几分手段的,无非就是那一两个,甚至压根不用查,卫霆祎心中实则一片清明。
不过是舍与不舍的问题罢了。
如今,淡了整整五年,卫霆祎又开始往染云居频繁走动了,他只希望这一回,院子里能够安宁下来。
却说卫霆祎立在湖边立了好一阵,不多时,他沿着整个观心湖走了一圈,随即返回,回了自己的正屋,许是闷在府里闷坏了,没多久,又领着小厮出府了。
卫霆祎从观心湖离开没多久,就立马有人回染云居将这一幕禀告了上去。
“老爷去了碧水居?”
此时,染云居里,卫绾卫姮二人跟着大太太出了府,冉氏早起安排了一大通,忙碌了一圈,眼下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正要歪在贵妃榻上歇会儿,怎知,刚没歪多久,孔妈妈便来报了这么一桩消息。
冉氏闻言,只缓缓睁开了眼,看了孔妈妈一眼,不过,很快又将眼睛合上了,嘴上淡淡问着:“最近碧水居那位都在忙些啥?”
顿了顿,又道:“有日子没听到动静了。”
听这语气,像是并未上心。
也是,这十多年来,碧水居的阮氏本就不太受宠,除了刚刚伺候卫霆祎那会儿,以及当年从庄子上回府后紧着被卫霆祎新鲜过一阵,至此,便从未掀起过什么大浪,何况,六年前因为小产一事,跟老爷闹了足足五年的嫌隙,如今回府,听说卫霆祎去她院子里走动过几回,却也并不勤,如今,已有段日子没再踏足了,五房纷纷传言,碧水居的阮姨娘失宠了。
阮氏虽不曾亲自过问过,可五房里的大多数风吹草动,她都了然于心。
听到她这么发问,孔妈妈只忙回道:“这阮氏倒是个耐得住闲的,细细算算,整日闷在那一方小院里,竟有足足大半年未曾出过门了。”
说到这里,孔妈妈思索了片刻,又有些纳罕道:“不过,那阮氏本就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性子,她跟翠微居的那个谭氏一个比一个老实,两人历来足不出户,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嘛……”
孔妈妈想了想,又道:“说来也奇,便是再如何不爱走动,可逢年过节那二人倒还算是知礼数的,今年过年以及年后太太生辰,往年这二人都会给太太拜年贺寿,只今年那谭氏依旧,倒是这阮氏,还真真有足足大半年未曾露面了。”
这搁在往年,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纵使近半年来五房传闻,阮氏遭了老爷的厌,可再如何失宠,再如何遭厌,于太太那里,却是毫不相干的,便是给她阮氏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将殷氏放在眼里的。
孔妈妈是冉氏身边的老人了,看事情看得深远。
果然,她话音一落,只见冉氏再次睁开了眼,看向孔妈妈道:“老爷可进了碧水居?待了多久?”
孔妈妈道:“奇就奇在,老爷并未进去,听说就站在观心湖湖边上站了一阵,朝着碧水居眺望了一会儿,后又绕着观心湖走了一圈,这才离开的。”
说到这里,孔妈妈思索了片刻,狐疑道:“莫不是老爷当真厌弃了那位?”
冉氏听到这里,竟直接坐起了身,孔妈妈忙去扶,冉氏直接从贵妃榻上起来了,一步步走到了窗边,立在窗子前朝着窗外某个方位直直眺望了一阵,不多时,微微眯了眯眼,道:“老爷素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若是起了兴,既然都走到了碧水居门口,断然没有止步的道理。”
说着,冉氏忽然翘着手指头,摘下窗前案桌上八宝瓶里一枝梅上的一朵梅花,举到眼前细细盯着瞧着,嘴里却冷不丁问着:“阮氏回京后,老爷曾去她院子走动过,虽不勤,可每月却也有几回,可知后来具体因何事,忽然就再也不去了?”
当时,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翠微居,倒是并没有将碧水居放在心上。
孔妈妈回想了好一阵,道:“约莫像是……像是七娘子惹恼了老爷,据说当时……当时好像是因为得知潘姨娘有喜了,七娘子让老爷还她弟弟,好像还曾挨了老爷一巴掌,当时这件事在五房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老夫人都问起了,自那以后,老爷便再也不曾去过了。”
说着,孔妈妈疑惑道:“姨娘,可是哪里有何不妥么?”
冉氏挑了挑眉道:“倒也并未有不妥之处,只是——”
只是,碧水居那七丫头冉氏可是领教过的,六年前,那小丫头才不过六岁而已,不过比大人大腿高不了多少,那个年纪的小孩儿,有的连话都还说不伶俐,可偏偏那日,那日在秋水筑,她以一己之力,以满嘴童言童语,竟然生生保住了闹出丑事的阮氏,还险些一度将她给拉下了水,如此伶俐的七娘子,虽然年纪小,有冲动之时,却并不像是个冲动无脑之人。
碧水居?
冉氏立在窗子前,直直遥遥朝着那个方位瞧着,一时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良久,只将那朵梅花冷不丁往手心一握,碾压出了汁儿来,面上却一派淡定,顿了顿,只忽而冷不丁问道:“老爷可是出府呢?”
孔妈妈道:“正是,前脚刚从观心湖回,后脚便直接出了府。”
冉氏挑了挑眉道:“话说起来,这阮氏回京这一年多来,我们俩还一直未曾会过面了,心里还一时有些好奇,几年不见,不知那阮氏成什么模样了。”说着,淡淡笑了笑,又道:“既然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那么今儿个过去好生会会便是。”
说着,冉氏命人更衣,去往碧水居。.
第208章
“绿蕊姐姐, 紫屏姐姐,染……染云居……染云居那位来了。”
却说冉姨娘一行人还远在观心湖,碧水居院外正在守院的小桃远远见了,整个人微微一愣,下一刻,她扔了扫帚就立马一溜烟往院子里跑, 边跑边喘着粗气大声通报着。